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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耶律屋质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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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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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屋质，字敌辇，系出孟父房。姿简静，有器识，重然诺。遇事造次，处之从容，人莫能测。博学，知天文。会同间，为惕隐。太宗崩，诸大臣立世宗，太后闻之，怒甚，遣皇子李胡以兵逆击，遇安端、刘哥等于泰德泉，败归。李胡尽执世宗臣僚家属，谓守者曰：“我战不克，先殪[1]此曹！”人皆恟恟[2]相谓曰：“若果战，则是父子兄弟相夷矣！”军次潢河横渡，隔岸相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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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屋质从太后，世宗以屋质善筹，欲行间[3]，乃设事奉书[4]，以试太后。太后得书，以示屋质。屋质读竟，言曰：“太后佐太祖定天下，故臣愿竭死力。若太后见疑，臣虽欲尽忠，得乎？为今之计，莫若以言和解，事必有成；否即宜速战，以决胜负。然人心一摇，国祸不浅，惟太后裁察。”太后曰：“我若疑卿，安肯以书示汝？”屋质对曰：“李胡、永康王皆太祖子孙，神器非移他族，何不可之有？太后宜思长策，与永康王和议。”太后曰：“谁可遣者？”对曰：“太后不疑臣，臣请往。万一永康王见听，庙社之福。”太后乃遣屋质授书于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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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遣宣徽使耶律海思复书，辞多不逊。屋质谏曰：“书意如此，国家之忧未艾[5]也。能释怨以安社稷，则臣以为莫若和好。”帝曰：“彼众乌合，安能敌我？”屋质曰：“即不敌，奈骨肉何！况未知孰胜。借曰幸胜，诸臣之族执于李胡者，无噍类[6]矣。以此计之，唯和为善。”左右闻者失色。帝良久，问曰：“若何而和？”屋质对曰：“与太后相见，各纾[7]忿恚，和之不难；不然，决战非晚。”帝然[8]之，遂遣海思诣太后约和。往返数日，议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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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相见，怨言交让，殊无和意。太后谓屋质曰：“汝当为我画[9]之。”屋质进曰：“太后与大王若能释怨，臣乃敢进说。”太后曰：“汝第[10]言之。”屋质借谒者筹执之，谓太后曰：“昔人皇王在，何故立嗣圣？”太后曰：“立嗣圣者，太祖遗旨。”又曰：“大王何故擅立，不禀尊亲？”帝曰：“人皇王当立而不立，所以去[11]之。”屋质正色曰：“人皇王舍父母之国而奔唐，子道当如是耶？大王见太后，不少逊谢，唯怨是寻。太后牵于偏爱，托先帝遗命，妄授神器。如此何敢望和，当速交战！”掷筹而退。太后泣曰：“向[12]太祖遭诸弟乱，天下荼毒，疮痍未复，庸[13]可再乎！”乃索筹一。帝曰：“父不为而子为，又谁咎也！”亦取筹而执。左右感激[14]，大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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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复谓屋质曰：“议既定，神器竟谁归？”屋质曰：“太后若授永康王，顺天合人，复何疑？”李胡厉声曰：“我在，兀欲安得立！”屋质曰：“礼有世嫡，不传诸弟。昔嗣圣之立，尚以为非，况公暴戾残忍，人多怨讟。万口一辞，愿立永康王，不可夺也。”太后顾李胡曰：“汝亦闻此言乎？汝实自为之！”乃许立永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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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谓屋质曰：“汝与朕属尤近，何反助太后？”屋质对曰：“臣以社稷至重，不可轻付，故如是耳。”上喜其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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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禄二年，耶律天德、萧翰谋反下狱，惕隐刘哥及其弟盆都结天德等为乱。耶律石剌潜[15]告屋质，屋质遽[16]引入见，白其事。刘哥等不服，事遂寝[17]。未几，刘哥邀驾观樗蒲，捧觞上寿，袖刃而进。帝觉，命执之，亲诘其事。刘哥自誓，帝复不问。屋质奏曰：“当使刘哥与石剌对状，不可辄恕。”帝曰：“卿为朕鞫之。”屋质率剑士往讯之，天德等伏罪。诛天德，杖翰，迁刘哥，以盆都使辖戛斯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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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表列泰宁王察割阴谋事，上不听。五年，为右皮室详稳。秋，上祭让国皇帝于行宫，与群臣皆醉，察割弑帝。屋质闻有言“衣[18]紫者不可失”，乃易衣而出，亟遣人召诸王，乃喻禁卫长皮室等同力讨贼。时寿安王归帐，屋质遣弟冲迎之。王至，尚犹豫。屋质曰：“大王嗣圣子，贼若得之，必不容。群臣将谁事，社稷将谁赖？万一落贼手，悔将何及？”王始悟。诸将闻屋质出，相继而至。迟明整兵，出贼不意，围之，遂诛察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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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既平，穆宗即位，谓屋质曰：“朕之性命，实出卿手。”命知国事，以逆党财产尽赐之，屋质固辞。应历五年，为北院大王，总山西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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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宁初，宋围太原，以屋质率兵往援，至白马岭，遣劲卒夜出间道[19]，疾[20]驰驻太原西，鸣鼓举火。宋兵以为大军至，惧而宵遁。以功加于越。四年，汉刘继元遣使来贡，致币于屋质，屋质以闻，帝命受之。五年五月薨，年五十七。帝痛悼，辍朝三日。后道宗诏上京立祠祭享，树碑以纪其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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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辽史》卷七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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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耶律屋质是辽朝初期的一位杰出的政治家，他历仕太祖、太宗、世宗、穆宗、景宗五朝，两次在辽朝皇位继承斗争中力挽狂澜，支撑大局，消弭战患，为世宗和穆宗的顺利继位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进而解除了统治阶层上层的分裂倾向，巩固了辽朝的统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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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屋质出身皇族，是辽朝宗室贵族的核心成员之一。正是这一身份使他拥有足够的政治资本和话语权，日后能游刃有余地出没于统治集团的各大派系阵营进行游说。再加上他本人博闻强识、又有远见卓识，能临危不乱、处事从容，后来的历史证明，他确实在数次辽朝的政局动荡中，扮演了一个“危机处理”专家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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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同元年（947年），辽朝政局风云突变，在外征战的太宗耶律德光驾崩，军中诸将领拥立耶律阮继位。此举激怒了属意耶律李胡继位的太后述律平，她命令耶律李胡率兵迎击，结果兵败而归。气急败坏的耶律李胡将拥护耶律阮的臣僚家属全部拘禁，并扬言要全部诛杀。同时，耶律阮也不甘示弱，率军北归，在横渡一线双方大军隔河对峙。一场辽朝皇室内部的权力斗争即将酝酿成全面内战，形势异常危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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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屋质在这紧急关头以大局为重，不顾个人安危，开始在两方之间斡旋。他清醒地意识到，这场突如其来的继承权风波并非偶然，其症结早在太祖时代就已存在，而造成这一局面的正是太后述律平。太宗耶律德光是太祖的第二子，因受述律平青睐被扶上帝位，而遭受冷落的长子耶律倍不得已逃到了后唐。本次冲突的双方，分别是流亡太子耶律倍的儿子耶律阮和太祖第三子耶律李胡，后者得到了太后述律平的支持。不难发现这场危机是继承权归属的历史问题的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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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屋质计划的第一步是劝说双方进行和谈。一方面，他以“皆太祖子孙，神器非移他族”的理由，利用亲情感化述律平，消除了太后的怀疑和顾虑，把一场血腥的斗争描述成普通家庭矛盾，大大缓和了紧张气氛；另一方面，面对咄咄逼人，扬言要带兵横扫乌合之众的耶律阮，他只用一句“诸臣之族执于李胡者，无噍类矣”就点明了软肋，柔中有刚、软中带硬，使耶律阮几经权衡后不得不走向谈判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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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谈如期举行了，但进行得并不顺利。太后述律平以家长的身份指责耶律阮的行为，而耶律阮则以胜利者的姿态提出各种要求，双方互不相让。在太后的请求下，耶律屋质再度出面调停。令双方没有想到的是，耶律屋质一出场就来了个当头棒喝。他以直白的“昔人皇王（即耶律倍）在，何故立嗣圣”指出了是太后当年对继承问题的错误干预最终导致了今日的皇位争夺，质疑太后决定继承问题的合法性，得出一个太后牵于偏爱、妄授神器的结论；又用“大王何故擅立，不禀尊亲”批评耶律阮在礼法上的过失，给桀骜不驯、目无太后的耶律阮来了个下马威，进而认定人皇王舍父母之国，同样是大过。眼见双方矛盾激化就要爆发，耶律屋质巧妙地以退为进，假装发怒退出调停，甚至喊出“如此何敢望和，当速交战！”迫使双方冷静下来。毕竟爆发全面战争的结果是势单力薄的太后和立足未稳的耶律阮都不愿看到的，最终考虑到耶律家族的整体利益，太后不敢再固执己见，同意立耶律阮为帝，辽朝第二次权力交接得以和平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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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景不长，短短五年后，耶律察割叛乱趁机杀害了耶律阮，太子耶律贤生死不明，一时间辽朝的统治集团再次陷入混乱。早已身居高位的耶律屋质没有犹豫观望，迅速统领着皇族的精锐部队皮室军讨平叛乱，并拥戴太宗长子耶律璟继位。就在这决定辽朝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耶律璟却犹豫不决，心生退意。耶律屋质及时进谏，对耶律璟说：“大王您是圣宗的长子，叛贼如果抓住您，一定会想尽办法除掉您的。”耶律璟此时才明白其中厉害，一鼓作气整军讨叛，杀死了察割。事后耶律璟感慨地对耶律屋质说：“朕之性命，实出卿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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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脱在《辽史》中说：“策立世宗，非屋质直而能谏，杜太后之私，折李胡之暴，以成横渡之约，则乱将谁定？”耶律屋质的事迹，其意义不仅仅在于维护了辽朝的统治稳定，更向后人展示了一种弥合裂痕、化解危机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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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家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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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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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殪：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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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恟恟：喧扰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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