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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司马光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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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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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光字君实，陕州夏县人也。父池，天章阁待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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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政以河朔旱伤，国用不足，乞南郊勿赐金帛。诏学士议，光与王珪、王安石同见，光曰：“救灾节用，宜自贵近始，可听也。”安石曰：“常衮辞堂馔，时以为衮自知不[1]能，当辞位不当辞禄。且国用不足，非当世急务，所以不足者，以未得善理财者故也。”光曰：“善理财者，不过头会箕敛[2]尔。”安石曰：“不然，善理财者，不加赋而国用足。”光曰：“天下安有此理？天地所生财货百物，不在民，则在官，彼设法夺民，其害乃甚于加赋。此盖桑羊欺武帝之言，太史公书之以见[3]其不明耳。”争议不已。帝曰：“朕意与光同，然姑[4]以不允答之。”会[5]安石草诏，引常衮事责两府，两府不敢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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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石得政，行新法，光逆疏其利害。迩英进读，至曹参代萧何事，帝曰：“汉常守萧何之法不变，可乎？”对曰：“宁独汉也，使三代之君常守禹、汤、文、武之法，虽至今存可也。汉武取高帝约束纷更，盗贼半天下；元帝改孝宣之政，汉业遂衰。由此言之，祖宗之法不可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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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惠卿言：“先王之法，有一年一变者，‘正月始和，布法象魏’是也；有五年一变者，巡守考制度是也；有三十年一变者，‘刑罚世轻世重’是也。光言非是，其意以风[6]朝廷耳。”帝问光，光曰：“布法象魏，布旧法也。诸侯变礼易乐者，王巡守则诛之，不自变也。刑新国用轻典，乱国用重典，是为世轻世重，非变也。且治天下譬如居室，敝则修之，非大坏不更[7]造也。公卿侍从皆在此，愿陛下问之。三司使掌天下财，不才而黜可也，不可使执政侵其事[8]。今为制置三司条例司，何也？宰相以道佐人主，安用例？苟[9]用例，则胥吏矣。今为看详中书条例司，何也？”惠卿不能对，则以他语诋光。帝曰：“相与论是非耳，何至是。”光曰：“平民举钱出息，尚能蚕食下户，况悬官督责之威乎！”惠卿曰：“青苗法，愿取则与之，不愿不强[10]也。”光曰：“愚民知取债之利，不知还债之害，非独县官不强，富民亦不强也。昔太宗平河东，立籴法，时米斗十钱，民乐与官为市[11]。其后物贵而和籴不解[12]，遂为河东世世患。臣恐异日之青苗，亦犹是也。”帝曰：“坐仓籴米何如？”坐者皆起，光曰：“不便。”惠卿曰：“籴米百万斛，则省东南之漕，以其钱供京师。”光曰：“东南钱荒而粒米狼戾[13]，今不籴米而漕钱，弃其有余，取其所无，农末皆病[14]矣！”侍讲吴申起曰：“光言，至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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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日留对，帝曰：“今天下汹汹[15]者，孙叔敖所谓‘国之有是，众之所恶’也。”光曰：“然。陛下当论其是非。今条例司所为，独安石、韩绛、惠卿以为是耳，陛下岂能独与此三人共为天下邪？”帝欲用光，访[16]之安石。安石曰：“光外[17]托劘上之名，内怀附之下实。所言尽害政之事，所与尽害政之人，而欲置之左右，使与国论，此消长之大机也。光才岂能害政，但在高位，则异论之人倚以为重。韩信立汉赤帜，赵卒气夺[18]，今用光，是与异论者立赤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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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石以[19]韩琦上疏，卧家求退。帝乃拜光枢密副使，光辞之曰：“陛下所以用臣，盖察其狂直，庶有补于国家。若徒以禄位荣之，而不取其言，是以天官私[20]非其人也。臣徒以禄位自荣，而不能救生民之患，是盗窃名器以私其身也。陛下诚能罢制置条例司，追还提举官，不行青苗、助役等法，虽不用臣，臣受赐多矣。今言青苗之害者，不过谓使者骚动州县，为今日之患耳。而臣之所忧，乃在十年之外，非今日也。夫民之贫富，由勤惰不同，惰者常乏，故必资[21]于人。今出钱贷民而敛其息，富者不愿取，使者以多散为功，一切抑配[22]。恐其逋[23]负，必令贫富相保，贫者无可偿，则散而之[24]四方；富者不能去[25]，必责使代偿数家之负。春算秋计，展转日滋，贫者既尽，富者亦贫。十年之外，百姓无复存者矣。又尽散常平钱谷，专行青苗，它日若思复之，将何所取？富室既尽，常平已废，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民之羸者必委[26]死沟壑，壮者必聚而为盗贼，此事之必至者也。”抗章至七八，帝使谓曰：“枢密，兵事也，官各有职，不当以他事为辞。”对曰：“臣未受命，则犹侍从也，于事无不可言者。”安石起视事[27]，光乃得请，遂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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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祐元年复得疾，诏朝会再拜，勿舞蹈。时青苗、免役、将官之法犹在，而西戎之议未决。光叹曰：“四患未除，吾死不瞑目矣。”折简与吕公著云：“光以身付医，以家事付愚子，惟国事未有所托，今以属[28]公。”乃论免役五害，乞直降敕罢之。诸将兵皆隶州县，军政委守令通决。废提举常平司，以其事归之转运、提点刑狱。边计以和戎为便。谓监司多新进少年，务为刻急，令近臣于郡守中选举，而于通判中举转运判官。又立十科荐士法。皆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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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宋史》卷三百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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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司马光同王安石的活动时期基本重合，同为一个时代的人，都是心怀国家人民、力图改革旧制、挽救大宋王朝于水火之中的杰出政治家。但他们之间的是非恩怨却很难以三言两语说清楚。他们有相交甚好的短暂岁月，有绝情断义的交恶时期，也有惺惺相惜的温馨时光，这种纠结争执始终伴随着他们的政治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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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司马光一生中，充任谏官是他任职时间最长的一职，直言敢谏是他最大的优点。他二十岁参加科举考试，获进士甲科，嘉祐六年（1061年）被提为起居舍人，同知谏院。谏院是专门批评朝政得失的机构，从现存司马光文集来看，八十卷中有四十卷为奏章疏议，多为其在谏官任职期间所作。在司马光看来，国家设置谏官的目的是让天子听到真实的情况，防止被其他大臣所蒙蔽，朝政应该由皇帝和大臣们共同商议确定，但是谏官有责任提出自己的看法，至于最终裁夺则应该由皇帝作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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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变法是北宋中期最为重要的政治事件，而司马光是变法最为坚定的反对者。改革是大势所趋，历史潮流不可逆转，从“庆历新政”失败到仁宗逝世的二十多年间，改革的呼声从未间断。较有代表性的有苏轼的《嘉祐制策》、王安石的《上仁宗皇帝事书》、司马光的《论财利疏》。司马光在疏中的役法改革主张，是“熙宁变法”中大法之一“免役法”的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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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神宗不甘心做一个无为的皇帝，他希望像汉武、唐宗那样做一位中兴之主，而革新需要胆略，需要干臣辅佑。王安石以向仁宗皇帝上“万言书”而名噪一时，深受神宗欣赏；司马光的才学与威望也颇受神宗的赏识。二人成为神宗的左右臂膀。关于祖宗之法是否要变，二人并无不同观点，都主张变革图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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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宁二年（1069年）二月，变法开始，神宗任命王安石为右谏议大夫、参知政事。改革的切入点从“理财”开始，司马光与王安石进行了一场辩论，揭开了二人不和的序幕。事实上，司马光并不反对变法，但他反对王安石大刀阔斧地彻底改变法度，将过去开国时创建的一套机制全部否定重来。他认为有些政策不应该改变，比如：宋初慎选理财官员，用人专而任之久的政策；宋初君王劝课农桑、体恤民瘼，注重生产的措施；宋初皇帝崇尚节俭、严明赏罚的惯例；宋初理财机构设置合理的机制。应该改革的有：皇权高度集中，事必躬亲的法度；分化事权、上下相维，酿成朝臣因循守旧，管理失衡的状况；“和籴法”等官府剥民之患；三冗三费等。这些都是有见地有眼光的看法，可是当时并不能为号称“拗相公”的王安石所接受，而司马光与王安石两人虽然私交甚笃，但在政治理念上却时有冲突，终于导致后来司马光长期不问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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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司马光在当时国家相当重要的问题——民族关系、民族矛盾的处理上，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宋朝自太宗太平兴国二年（977年）起，与当时最为强大的少数民族契丹建立的辽国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此后双方多次交战，宋朝败多胜少。宋真宗时期，与辽国签订了澶渊之盟，这种用经济换和平的方式，让宋朝获取了暂时的安定，但此后西夏崛起，又让宋朝面临新的危机，因此在神宗一朝与西夏的战与和成了最为主要的政治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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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光在民族关系问题上以及边境事务上一贯主张和平友好。在他看来，夷狄之患自古有之，戎狄长于骑射，精于战斗，而中原圣王则长于仁德，所以兴师讨伐是以短攻长，败多胜少，怀柔政策可以使夷狄感恩拜服，保得边境安宁。对于王安石执政时期主张对西夏用兵的政策，司马光极为不满，认为这种做法是挑起事端，于事无补。他主张归还所占领的西夏领土，与西夏保持友好的睦邻关系。宋仁宗时期，知雄州赵滋屡次凌辱契丹使者，司马光上疏要求严惩赵滋。在司马光看来，赵滋的这种做法是不顾国家利益的做法，虽然逞一时之快，但是后患无穷，他认为宋朝应该有大国气度，礼遇夷狄使臣，不避强，不凌弱，待之以礼，尽量减少爆发战争的可能性。就当时的国家形势、军事实力、民族关系等情况来看，司马光的主张是符合实际、切合人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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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司马光反对王安石变法，但他也是一位关心国家、心怀百姓的杰出政治家，为解决积贫积弱的问题积极地出谋划策、呼号奔走。但他在上台之后全盘否定王安石变法，对变法中不少积极有益的部分也摒弃不取，不能不说是矫枉过正，也使北宋后期社会矛盾激化、阶级冲突加剧，为之后一系列问题的总爆发埋下了导火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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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淑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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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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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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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头会箕敛：谓赋税苛刻繁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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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见：同“现”，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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