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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虞允文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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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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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允文字彬甫，隆州仁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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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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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三十一年）九月，金主命李通为大都督，造浮梁于淮水上。金主自将[1]，兵号百万，毡帐相望，钲鼓之声不绝。十月，自涡口渡淮。先是，刘锜措置[2]淮东，王权措置淮西。至是，权首弃庐州，锜亦回扬州，中外震恐。上欲航海，陈康伯力赞亲征。是月戊午，枢臣叶义问督江、淮军，允文参谋军事。权又自和州遁归，锜回镇江，尽失两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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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壬申，金主率大军临采石，而别以兵争瓜洲。朝命成闵代锜、李显忠代权，锜、权皆召。义问被[3]旨，命允文往芜湖趣[4]显忠交权军，且犒师采石，时权军犹在采石。丙子，允文至采石，权已去[5]，显忠未来，敌骑充斥。我师三五星散，解鞍束[6]甲坐道旁，皆权败兵也。允文谓坐待显忠则误国事，遂立招诸将，勉以忠义，曰：“金帛、告命皆在此，待有功。”众曰：“今既有主，请死战。”或曰：“公受命犒师，不受命督战，他人坏之，公任[7]其咎乎？”允文叱之曰：“危及社稷，吾将安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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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江滨，见江北已筑高台，对植[8]绛旗二、绣旗二，中建黄屋，亮踞坐其下。谍者言，前一日刑[9]白黑马祭天，与众盟，以明日济江，晨炊玉麟堂，先济者予黄金一两。时敌兵实四十万，马倍之，宋军才一万八千。允文乃命诸将列大阵不动，分戈船为五，其二并东西岸而行，其一驻中流，藏精兵待战，其二藏小港，备不测。部分甫[10]毕，敌已大呼，亮操小红旗麾[11]数百艘绝[12]江而来，瞬息，抵南岸者七十艘，直薄[13]宋军，军小[14]却[15]。允文入阵中，抚时俊之背曰：“汝胆略闻[16]四方，立阵后则儿女子尔。”俊即挥双刀出，士殊死战。中流官军亦以海鳅船冲敌，舟皆平沉，敌半死半战，日暮未退。会[17]有溃军自光州至，允文授以旗鼓，从山后转出，敌疑援兵至，始遁。又命劲弓尾击追射，大败之，僵尸凡四千余，杀万户二人，俘千户五人及生女真五百余人。敌兵不死于江者，亮悉[18]敲杀之，怒其不出江也。以捷闻，犒将士，谓之曰：“敌今败，明必复来。”夜半，部分[19]诸将，分海舟缒上流，别遣兵截杨林口。丁丑，敌果至，因夹击之，复大战，焚其舟三百，始遁去，再以捷闻。既而敌遣伪诏来谕王权，似有宿[20]约。允文曰：“此反间也。”仍复书言：“权已寘典宪，新将李世辅也，愿一战以决雌雄。”亮得书大怒，遂焚龙凤车，斩梁汉臣及造舟者二人，乃趋瓜洲。汉臣，教亮济江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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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忠至自芜湖，允文语之曰：“敌入扬州，必与瓜洲兵合，京口无备，我当往，公能分兵相助乎？”显忠分李捧军万六千往京口，叶义问亦命杨存中将所部来会。允文还建康，即上疏言：“敌败于采石，将徼幸于瓜洲。今我精兵聚京口，持重待之，可一战而胜。乞少缓六飞之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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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申，至京口。敌屯重兵滁河，造三闸储水，深数尺，塞瓜洲口。时杨存中、成闵、邵宏渊诸军皆聚京口，不下二十万，惟海鳅船不满百，戈船半之。允文谓遇风则使战船，无风则使战舰，数少恐不足用。遂聚材治铁，改修马船为战舰，且借之平江，命张深守滁河口，扼大江之冲，以苗定驻下蜀为援。庚寅，亮至瓜洲，允文与存中临江按[21]试，命战士踏车船中流上下，三周金山，回转如飞，敌持满以待，相顾骇愕。亮笑曰：“纸船耳。”一将跪奏：南军有备，未可轻，愿驻扬州，徐图进取。亮怒，欲斩之，哀谢[22]良久，杖之五十。乙未，亮为其下所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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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亮在瓜洲，闻李宝由海道入胶西，成闵诸军方顺流而下，亮愈怒。还扬州，召诸将约三日济江，否则尽杀之。诸将谋曰：“进有渰[23]杀之祸，退有敲杀之忧，奈何？”有万戴者曰：“杀郎主，与南宋通和归乡则生矣。”众曰：“诺。”亮有紫茸细军，不临阵，恒以自卫，众患[24]之，有萧遮巴者绐[25]之曰：“淮东子女玉帛皆聚海陵。”且嗾[26]使往，细军去而亮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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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申，敌人退屯三十里，遣使议和。己亥，奏闻。召入对，上慰藉嘉叹，谓陈俊卿曰：“虞允文公忠出天性，朕之裴度也。”诏免扈[27]从，往两淮措置。允文至镇江，奏收两淮三策，不报[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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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宋史》卷三百八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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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虞允文，南宋隆州仁寿（今属四川）人，字彬甫，高宗绍兴二十四年（1154年）进士。虞允文虽以文官身份出身于科举考试，但却对宋金两国的军事状况颇具洞察力，绍兴三十年，他在出使金国的途中，敏感察觉到金国境内运粮造船者多，回国后便向宋高宗上奏见闻，请求加强战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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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年，金主完颜亮率号称百万之兵南下，很快渡过淮河，宋军在两淮地区甫一交战便全线溃败，淮西守将王权首先放弃庐州，其后淮东守将刘锜独木难支，又被迫撤退至扬州。消息传到临安，朝野震惊。朝廷立即任命叶义问总督江、淮兵马，虞允文任参谋军事，十一月又用李显忠代替王权任淮西统帅，当时李显忠还没有到任，因此叶义问就派虞允文到采石（今安徽当涂境内）犒师，并前往芜湖催促李显忠赶快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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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当虞允文一行前往采石时，看到的情况却是群龙无首的宋军三五成群、解鞍束甲立于路旁，他立刻意识到了形势的危急，如果坐等李显忠到来恐怕会贻误战机，于是他果断召集诸将，告诉他们只能死里求生，奋起抗敌，并且对他们说：“皇上用来赏赐的金帛、委任状都在我这里，就等你们立下战功了。”诸将回答：“现在既然有了您的指挥，那么我们就拼死一战。”此时有随从劝他：“您只是奉命犒师，又没有受命督战，何必引火烧身呢。”虞允文却斩钉截铁地斥责随从：“国家都岌岌可危了，我又能躲到哪里去呢。”完颜亮亲自指挥全军渡江，虞允文便骑马往来督战，他看见部将时俊在战阵后指挥，就激他：“你胆略过人，名闻四方，现在站在战阵后面，还有什么英雄气概。”时俊听后立即挥舞双刀，身先士卒迎战金军，最后大获全胜。次日虞允文又在杨林渡口打破金国水军，迫使完颜亮放弃了从采石渡江的计划，不得不移兵扬州，最后被部下所杀。于是金军北撤，南宋转危为安，又恢复到绍兴和议签订时的对峙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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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顾高宗末年的完颜亮南侵之役，金军失败的原因可归纳为如下几点：其一，完颜亮以倾国之力南侵，战略失当，以致无从发挥金国战斗的实力；其二，南侵大军的后勤物资供给不足；其三，宗室完颜雍（金世宗）在北方乘势自立，中原人心浮动，各族人民起义反抗。然而综合上述三条理由来看，虞允文凭借长江天险的地理优势，进而阻击完颜亮大军渡江，这是完颜亮失败的最重要原因，自从南宋小朝廷于江南立国以后，军事实力上明显不敌金人，由于地理环境的不同，南宋政权便利用江淮等河流的地理优势，采取了通过水军抵御北方少数民族政权南侵的战略，宋人杨万里曾经说过：“南北各有长技，若骑、若射，北之长技也；若舟、若步，南之长技也……当时（绍兴末）山东之功，采石之功，不以骑也，不以步也，舟焉而已。当时舟胜则胜矣。”（《诚斋集》）杨万里特别强调了金军骑射天下无敌，但由于长江天险却使北方骑兵无用武之地的客观事实，宋金水师战力差距悬殊，金军的短处遇上了南宋的长技。只要宋军有备，金人便始终无法打破南北对峙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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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石一战虽小，但其战略意义却颇为重大：一是遏制了金海陵王从采石南渡长江的企图，使女真将士对长江天险产生畏惧的心理，成为日后造成兵变的一大因素；二是结束了宋军自金兵渡淮河以来连战连败的势头，终于在关键的时刻和地点击退了金军。自古以来，如南北朝时期，侯景率军南渡攻破石头城，隋军南进俘获陈后主，宋太祖一统江南擒获南唐后主李煜，金帅完颜宗弼过江穷追宋高宗等战事有一个共同点，即北方军队皆是从采石一带渡过长江天险的。虞允文在采石挡住了金兵，对宋军士气的恢复影响极大，就如抗金名将刘锜对前来探病的虞允文所说的那样：“朝廷养兵三十年，一技不施，而大功乃出于一儒生，我辈愧死矣。”结合采石之战发生前宋军在两淮战场屡屡败退的窘境，我们应该体会到刘锜言论中的深层次方面，采石之战的获胜非由南宋政权的武将主导，而是由一儒生指挥并因此而获得胜利的，其中带有一定的偶然性。这种侥幸取胜和虞允文成名的背后，却暗含着南宋战备废弛和兵政腐败的阵阵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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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体而言，采石之战沉重地挫败了金军不可一世的锐气，同时在客观上加速了海陵王完颜亮统治力量趋于分裂和崩溃，此役是宋、金战争史上具有重要意义的一次战役，被宋人誉为“中兴十三处战功”之一。虞允文的大功，并不在于战果的大小，而在于能够以大无畏的精神，承担起本来并不应该由他来承担的责任。这既是他得以成功的原因，也是凸显他士人精神的伟大之处。《宋史》曰：“允文许国之忠，炳如丹青”，可以说，这一评价是毫不为过的。毛泽东在研读二十四史时，也对虞允文在采石之战中抗金的战功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写下了“伟哉虞公，千载一人”这样的赞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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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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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将：统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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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措置：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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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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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趣：催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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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去：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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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束：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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