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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赵孟頫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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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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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孟頫字子昂，宋太祖子秦王德芳之后也。五世祖秀安僖王子偁，四世祖崇宪靖王伯圭。高宗无子，立子偁之子，是为孝宗，伯圭，其兄也，赐第[1]于湖州，故孟頫湖州人。曾祖师垂，祖希永，父与訔，仕宋，皆至大官；入国朝，以孟頫贵，累赠师垂集贤侍读学士，希永太常礼仪院使，并封吴兴郡公，与訔集贤大学士，封魏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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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頫幼聪敏，读书过目辄成诵，为文操笔立就。年十四，用[2]父荫补官，试中吏部铨法，调真州司户参军。宋亡，家居，益[3]自力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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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元二十三年，行台侍御史程钜夫，奉诏搜访遗逸[4]于江南，得孟頫，以之入见。孟頫才气英迈，神采焕发，如神仙中人，世祖顾之喜，使坐右丞叶李上，或言孟頫宋宗室子，不宜使近左右，帝不听。时方立尚书省，命孟頫草诏颁天下，帝览之，喜曰：“得朕心之所欲言者矣。”诏集百官于刑部议法，众欲计至元钞二百贯赃满者死，孟頫曰：“始造钞时，以银为本，虚实相权，今二十余年间，轻重相去至数十倍，故改中统为至元，又二十年后，至元必复如中统，使民计钞抵[5]法，疑于太重。古者，以米、绢民生所须，谓之二实，银、钱与二物相权，谓之二虚。四者为直，虽升降有时，终不大相远也，以绢计赃，最为适中。况钞，乃宋时所创，施于边郡，金人袭而用之，皆出于不得已。乃欲以此断人死命，似不足深取也。”或以孟頫年少，初自南方来，讥[6]国法不便，意颇不平，责孟頫曰：“今朝廷行至元钞，故犯法者以是计赃论罪，汝以为非，岂欲沮格至元钞耶？”孟頫曰：“法者，人命所系，议有重轻，则人不得其死矣。孟頫奉诏与议，不敢不言。今中统钞虚，故改至元钞，谓至元钞终无虚时，岂有是理！公不揆于理，欲以势相陵，可乎！”其人有愧色。帝初欲大用孟B，议者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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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年六月，授兵部郎中。兵部总天下诸驿，时使客饮食之费，几十倍于前，吏无以供给，强取于民，不胜其扰，遂请于中书，增钞给之。至元钞法滞涩不能行，诏遣尚书刘宣与孟頫驰驿至江南，问行省丞相慢[7]令之罪，凡左右司官及诸路官，则径[8]笞之。孟頫受命而行，比[9]还，不笞一人，丞相桑哥大以为谴[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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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有王虎臣者，言平江路总管赵全不法，即命虎臣往按[11]之。叶李执[12]奏不宜遣虎臣，帝不听，孟頫进曰：“赵全固当问，然虎臣前守此郡，多强买人田，纵宾客为奸利，全数与争，虎臣怨之。虎臣往，必将陷[13]全，事纵得实，人亦不能无疑。”帝悟，乃遣他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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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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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年，迁集贤直学士。是岁地震，北京尤甚，地陷，黑沙水涌出，人死伤数十万，帝深忧之。时驻跸龙虎台，遣阿剌浑撒里驰还，召集贤、翰林两院官，询致灾之由。议者畏忌桑哥，但[14]泛引《经》、传，及五行灾异之言，以修人事、应天变为对，莫敢语及时政。先是，桑哥遣忻都及王济等理算天下钱粮，已征入数百万，未征者尚数千万，害民特甚，民不聊生，自杀者相属，逃山林者，则发兵捕之，皆莫敢沮[15]其事。孟頫与阿剌浑撒里甚善，劝令奏帝赦天下，尽与蠲[16]除，庶几[17]天变可弭[18]。阿剌浑撒里入奏，如孟頫所言，帝从之。诏草已具，桑哥怒谓必非帝意。孟頫曰：“凡钱粮未征者，其人死亡已尽，何所从取？非及是时除免之，他日言事者，倘以失陷钱粮数千万归咎尚书省，岂不为丞相深累耶！”桑哥悟，民始获苏[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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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欲使孟頫与闻中书政事，孟頫固辞，有旨令出入宫门无禁。每见，必从容语及治道，多所裨益。帝问：“汝赵太祖孙耶？太宗孙耶？”对曰：“臣太祖十一世孙。”帝曰：“太祖行事，汝知之乎？”孟頫谢不知，帝曰：“太祖行事，多可取者，朕皆知之。”孟頫自念，久在上侧，必为人所忌，力请补外。二十九年，出同知济南路总管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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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大三年，召至京师，以翰林侍读学士，与他学士撰定祀南郊祝文，及拟进殿名，议不合，谒告去。仁宗在东宫，素知其名，及即位，召除集贤侍讲学士、中奉大夫。延祐元年，改翰林侍讲学士，迁集贤侍讲学士、资德大夫。三年，拜翰林学士承旨、荣禄大夫。帝眷之甚厚，以字呼之而不名。帝尝与侍臣论文学之士，以孟頫比唐李白、宋苏子瞻。又尝称孟頫操履[20]纯正，博学多闻，书画绝伦，旁通佛、老之旨，皆人所不及。有不悦者间[21]之，帝初若不闻者。……孟頫尝累月不至宫中，帝以问左右，皆谓其年老畏寒，敕御府赐貂鼠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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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治元年，英宗遣使即[22]其家，俾书《孝经》。二年，赐上尊及衣二袭。是岁六月卒，年六十九。追封魏国公，谥文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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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頫所著，有《尚书注》，有《琴原》、《乐原》，得律吕不传之妙；诗文清邃奇逸，读之，使人有飘飘出尘之想。篆、籀、分、隶、真、行、草书，无不冠绝古今，遂以书名[23]天下。天竺有僧，数万里来求其书归，国中宝之。其画山水、木石、花竹、人马，尤精致。前史官杨载称孟頫之才颇为书画所掩，知其书画者，不知其文章，知其文章者，不知其经济[24]之学。人以为知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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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元史》卷一百七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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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赵孟頫是元朝著名的文学家、书画家、政治家。关于赵孟頫其人的评价，历来都是众说纷纭，他是宋代的遗民，却在宋被元灭后成为元朝的官员，并且身居要职。后人对他的评价也是褒贬不一，有人说他没有坚守气节，归附异朝；同样也有人赞扬他的鞠躬尽瘁，刚正不阿。但是赵孟頫给我们留下的，却是逾越了出身和狭隘的忠贞之后，更加淋漓的正直与衷心。他是宋太祖赵匡胤的十一世孙，祖祖辈辈都是宋朝的官员，他一开始踏上仕途，就是继承了其父亲的荫庇。不难想象，出生在官宦世家的他所具备的必然是与常人不同的心态和为人处世的智慧；而由宋入元的特殊经历，使得他的一生又显得颇为矛盾。但正如赵孟頫在《送吴幼清南还序》中所说“士少而学之于家，盖意欲出而用之于国，使圣贤之泽沛然及于天下，此学者之初心”，这才是他真正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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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灭亡之后，赵孟頫“自力于学”，直到至元二十三年（1286年）行台侍御史程钜夫奉召到江南搜访遗逸，把他举荐到朝廷，这应该可以看作是赵孟#漫长官职生涯的起点。他深受宠幸，或许不仅仅是因为“才气英迈，神采焕发，如神仙中人”，更多的是深谙官场的为人处世的智慧和规则，所以即使有人因为他的宋世宗子的身份而非议他，皇帝却不为非议所动，并且将颁令天下的诏书交给他来撰写，而且称赞其“得朕心之所欲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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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的灭亡，在赵孟頫的心里也是留下了故国之思的，但是身为元朝臣子，他深处这种矛盾中，却依旧能够心系百姓，秉持为国忠心，这十分可贵。官场的复杂以及其自身的前代遗民的身份，使得他在官场的周旋显得异常艰辛，但即便置身于如此环境，他依然能够圆满地处置各项事务并且维护自己的地位。他所展现的是一种平和中庸的智慧，但是这种平和或“圆滑”，却并不是一味地妥协和忍让，他依然可以在百官畏惧权势、沉默不语的时候勇敢站出来，提醒皇帝而又让人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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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前朝遗民官居要职，久之流言蜚语也是不断滋生。赵孟頫在某种程度上也对自己的特殊了然于心，但他却能够深明大义，要求远离京城，无怪乎皇帝对他格外仰仗和照顾。皇帝称呼他的字而不称名，甚至将他比作唐朝的李白和宋朝的苏轼。有人想要离间皇帝和他之间的关系，但是皇帝对那些人的话都当作耳旁风。赵孟頫几个月没有进宫，皇帝便问左右侍从原因，他们说是因为赵孟頫年纪大怕冷，皇上就赏赐给他貂鼠裘。心系天下黎民苍生却又不为功名利禄所牵绊，并能得到统治者的信任，赵孟頫的为人处事确实与众不同。至治元年（1321年），元英宗派使者赠给他《孝经》，次年又赐给他美酒和衣服。这一年六月赵孟頫去世，追封为赵国公，谥号文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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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孟頫除了漫长的政治生涯，他的文学成就也不容小觑，他的著作有《尚书注》、《琴原》、《乐原》，妙趣横生，诗文更是清邃奇逸，书法绘画闻名天下，至今影响深远。纵观他的一生，没有大起大落，展现的更多是一种浩然的人格魅力。赵孟頫满怀着一颗忧国忧民却又谦卑忠诚的心，所以他成就的不仅仅是元代的兴盛，更是中国数千年来无数忠臣的丰碑，是一种超脱了历史局限的气节，一种跨越了狭隘的历史定义的忠诚。在流言蜚语中能够坚守自我，在宠幸倍加时能够保持清醒理智，在功名利禄之中能够懂得取舍退让，赵孟#用一生诠释了达观和超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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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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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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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达官贵人的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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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用：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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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益：更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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