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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文苑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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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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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初,文学之士承元季虞、柳、黄、吴之后,师友讲贯,学有本原。宋濂、王祎、方孝孺以文雄[1],高、杨、张、徐、刘基、袁凯以诗著。其他胜代遗逸,风流标映,不可指数,盖蔚然称盛已。永、宣以还,作者递兴,皆冲[2]融演迤,不事[3]钩棘,而气[4]体[5]渐弱。弘、正之间,李东阳出入宋、元,溯流唐代,擅声馆阁。而李梦阳、何景明倡言复古,文自西京,诗自中唐而下,一切吐弃,操觚[6]谈艺之士翕然宗之。明之诗文,于斯一变。迨[7]嘉靖时,王慎中、唐顺之辈,文宗欧、曾,诗仿初唐。李攀龙、王世贞辈,文主秦、汉,诗规[8]盛唐。王、李之持论,大率与梦阳、景明相倡和也。归有光颇后出,以司马、欧阳自命,力排李、何、王、李,而徐渭、汤显祖、袁宏道、钟惺之属,亦各争鸣一时,于是宗李、何、王、李者稍衰。至启、祯时,钱谦益、艾南英准[9]北宋之矩矱,张溥、陈子龙撷东汉之芳华,又一变矣。有明一代,文士卓卓表见者,其源流大抵如此。今博考诸家之集,参以众论,录其著者,作《文苑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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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梦阳,字献吉,庆阳人。父正,官周王府教授,徙居开封。母梦日堕怀而生,故名梦阳。弘治六年举陕西乡试第一,明年成进士,授户部主事。迁郎中,榷[10]关,格[11]势要[12],构[13]下狱,得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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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阳才思雄鸷,卓然以复古自命。弘治时,宰相李东阳主[14]文柄,天下翕然宗之,梦阳独讥其萎弱。倡言文必秦、汉,诗必盛唐,非是者弗道[15]。与何景明、徐祯卿、边贡、朱应登、顾璘、陈沂、郑善夫、康海、王九思等号十才子,又与景明、祯卿、贡、海、九思、王廷相号七才子,皆卑视一世,而梦阳尤甚。吴人黄省曾、越人周祚,千里致书,愿为弟子。迨嘉靖朝,李攀龙、王世贞出,复奉以为宗。天下推李、何、王、李为四大家,无不争效其体。华州王维桢以为七言律自杜甫以后,善用顿挫倒插之法,惟梦阳一人。而后有讥梦阳诗文者,则谓其模拟剽窃,得史迁、少陵之似,而失其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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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寅,字伯虎,一字子畏。性颖利,与里[16]狂生张灵纵酒,不事诸生业。祝允明规[17]之,乃闭户浃岁[18]。举弘治十一年乡试第一,座主梁储奇其文,还朝示学士程敏政,敏政亦奇之。未几,敏政总裁会试,江阴富人徐经贿其家僮,得试题。事露,言者劾敏政,语连[19]寅,下诏狱,谪为吏。寅耻不就,归家益放浪。宁王宸濠厚币聘[20]之,寅察其有异志,佯狂使酒,露其丑秽。宸濠不能堪[21],放还。筑室桃花坞,与客日般[22]饮其中,年五十四而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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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诗文,初尚[23]才情,晚年颓然自放,谓后人知我不在此,论者伤[24]之。吴中自枝山辈以放诞不羁为世所指目[25],而文才轻艳,倾动流辈,传说者增益而附丽之,往往出名教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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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攀龙,字于鳞,历城人。九岁而孤,家贫,自奋于学。稍长为诸生[26],与友人许邦才、殷士儋学为诗歌。已[27],益[28]厌训诂学,日读古书,里人共目为狂生。举嘉靖二十三年进士,授刑部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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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龙之始官刑曹也,与濮州李先芳、临清谢榛、孝丰吴维岳辈倡诗社。王世贞初释褐,先芳引入社,遂与攀龙定交。明年,先芳出为外吏。又二年,宗臣、梁有誉入,是为五子。未几,徐中行、吴国伦亦至,乃改称七子。诸人多少年,才高气锐,互相标榜,视当世无人,七才子之名播天下。摈先芳、维岳不与,已而榛亦被摈,攀龙遂为之魁。其持论谓文自西京,诗自天宝而下,俱无足观,于本朝独推李梦阳。诸子翕然和之,非是,则诋为宋学。攀龙才思劲鸷,名最高,独心重世贞,天下亦并称王、李。又与李梦阳、何景明并称何、李、王、李。其为诗,务以声调胜,所拟乐府,或更古数字为己作,文则聱牙戟口,读者至不能终篇。好之者推为一代宗匠,亦多受世抉摘云。自号沧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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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贞自号凤洲,又号弇州山人。其所与游者,大抵见其集中,各为标目。曰前五子者,攀龙、中行、有誉、国伦、臣也。后五子则南昌余曰德、蒲圻魏裳、歙汪道昆、铜梁张佳胤、新蔡张九一也。广五子则昆山俞允文、浚卢柟、濮州李先芳、孝丰吴维岳、顺德欧大任也。续五子则阳曲王道行、东明石星、从化黎民表、南昌朱多煃、常熟赵用贤也。末五子则京山李维桢、鄞屠隆、南乐魏允中、兰溪胡应麟,而用贤复与焉。其所去取,颇以好恶为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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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明史》卷二百八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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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明代的诗歌,在复古与反复古的斗争中曲折前进,所谓“宋诗近腐,元诗近纤,明诗其复古也”。以李梦阳为代表的前七子掀起复古之波,以王世贞、李攀龙为首的后七子承其续,统治文坛近一百年。在此期间也出现了一些反对复古的诗人及流派,他们对复古派提出了尖锐的批评,反对一味地摹古拟古,诗风重新走上了现实主义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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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梦阳,字献吉,号空同子,庆阳人,明代中期文学家,复古派前七子的领袖人物。他工书法,得颜真卿笔法,精于古文词,提倡“文必秦汉,诗必盛唐”,强调复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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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初文坛上流行着以点缀升平、粉饰现实为主的“台阁体”,这类诗歌从表面上看,大都词气安闲,首尾停稳,不尚辞藻,不矜丽句,有太平宰相之风度,实际上内容空虚,没有什么社会价值。正德年间,以李梦阳为首的“前七子”(李梦阳、何景明、徐祯卿、康海、王九思、边贡、王廷相)决心倡导复古,形成一场声势浩大的文学复古运动,使文坛的面貌为之一新。在文学观念上,前七子以复古为口号,倡导“文必秦汉,诗必盛唐”,将秦汉的散文、汉魏的古诗、盛唐的近体诗作为文学创作的最高楷模,用优秀的文学传统来拯救文风的浮漏。前七子的复古特别强调诗歌的情感特征,李梦阳提出“情真说”,徐祯卿指出“诗以言其情”。在如何复古的问题上,前七子内部存在很大的分歧,李梦阳与何景明围绕这一问题开展了激烈的辩论。李梦阳主张学习古人的体裁法度,字临句摹,加以灵活的组合变化;何景明则强调要广采博览,从总体上领会古人作品的精神意向,创作时追求独创性,使其合于古人。然而,李梦阳过于强调格调、法式,未能很好地从复古中求创新,反而扼杀诗歌创作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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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七子”的影响下,嘉靖年间以李攀龙、王世贞为代表的“后七子”(李攀龙、王世贞、谢榛、宗臣、梁有誉、徐中行、吴国伦)再次掀起复古运动。从总体上看,后七子的复古主张在很大程度上承接前七子的文学思想,但与前七子相比,他们似乎对文学作品形式要求更加讲究,更加具体化。比如,前七子虽也主张从作品格律声调方面入手向古人学习,但还没有予以特别充分的强调,而后七子则已从系统和深入的角度去重视这一问题,像王世贞提出“思即才之用,调即思之境,格即调之界”,即进一步结合个人的才思谈论作品的格调,发展了前七子的格调说。后七子的创作由复古进而到一味地摹古拟古,甚至主张像小学生临摹字帖一样去模仿古人的创作,致使他们的创作走入了偏狭的歧途。如王世贞认为,先秦诗文已经形成了一套合乎规范、合乎人们习惯的法则,不应当有任何的改变,诗文家们要做的就是如何去遵守它,如何去实现它,他甚至鼓吹“视古修辞,宁失诸理”,为了推崇先秦之文,盛唐之近体诗,道理、理趣都可以失去,都可以不闻不问,这真是复古到极端。前后七子复古模拟给诗坛带来很坏影响,王世贞晚年已经认识到“是古非今,此长彼短,未为定论。行事已久,不能复秘,惟有随事改正,勿误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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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后七子倡导复古主义的潮流相当盛行之时,也出现了一些反对复古的诗人,唐寅、文徵明等吴中诗人即是其例,他们的诗风平易清新,卓然自立,表现一定的时代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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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寅,字伯虎,一字子畏,号六如居士、桃花庵主、鲁国唐生、逃禅仙吏等,吴县人。他玩世不恭而又才气横溢,诗文擅名,与祝允明、文徵明、徐祯卿并称“江南四才子”,画名更著,与沈周、文徵明、仇英并称“吴门四家”。唐伯虎认为“诗穷而后工”,他写诗态度不甚严谨,率意而为,不肯锻炼字句,后来更学白居易,浅白晓畅,务达性情。加上他多历变故,看穿世态人情,作诗嬉笑怒骂,或诙谐或讽刺,成就自己性格鲜明的率直峭立,直见性情的诗风,在李东阳、何景明等前七子相互标榜、规唐摹汉的复古风习中,显得独立不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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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当时的反复古斗争中影响较大的是稍后于万历年间出现的“公安派”诗人,代表人物为袁宗道、袁宏道、袁中道三兄弟,他们论诗主张“变”、“真”,变就是文学应随时代而变化,真就是要表现诗人的真实感情、真性灵。他们的诗歌变板重为轻巧,变分饰为本色,天下耳目于是一新,又复靡然而从之。公安派的诗歌虽然注意创新,但内容多抒写士大夫的闲情逸致,较少反映社会现实。到了明末各种矛盾尖锐复杂,关心国事的诗人纷纷以诗歌为武器,参与政治斗争,抒发思想感情,诗风重新走上了现实主义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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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中后期文学流派的纷争,固然造成标新立异、矫枉过正、分门立户、党同伐异的文坛风气,但同时也在文学理论和文学创作方面促进了文学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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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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