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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植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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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植字子幹，涿郡涿人也。身长八尺二寸，音声如钟。少与郑玄俱事马融，能通古今学，好研精而不守章句。融外戚豪家，多列女倡歌舞于前。植侍讲积年，未尝转眄，融以是敬之。学终辞归，阖门教授。性刚毅有大节，常怀济世志，不好辞赋，能饮酒一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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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皇后父大将军窦武援立灵帝，初秉机政，朝议欲加封爵。植虽布衣，以武素有名誉，乃献书以规之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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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闻嫠有不恤纬之事，漆室有倚楹之戚，忧深思远，君子之情。夫士立争友，义贵切磋。《书》陈“谋及庶人”，《诗》咏“询于刍荛”。植诵先王之书久矣，敢爱其瞽言哉！今足下之于汉朝，犹旦、奭之在周室，建立圣主，四海有系。论者以为吾子之功，于斯为重。天下聚目而视，攒耳而听，谓准之前事，将有景风之祚。寻《春秋》之义，王后无嗣，择立亲长，年均以德，德均则决之卜筮。今同宗相后，披图案牒，以次建之，何勋之有？岂横叨天功以为己力乎！宜辞大赏，以全身名。又比世祚不竞，仍外求嗣，可谓危矣。而四方未宁，盗贼伺隙，恒岳、勃碣，特多奸盗，将有楚人胁比，尹氏立朝之变。宜依古礼，置诸子之官，征王侯爱子，宗室贤才，外崇训道之义，内息贪利之心，简其良能，随用爵之，强干弱枝之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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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并不能用。州郡数命，植皆不就。建宁中，征为博士，乃始起焉。熹平四年，九江蛮反，四府选植才兼文武，拜九江太守，蛮寇宾服。以疾去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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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尚书章句》《三礼解诂》。时始立太学《石经》，以正《五经》文字，植乃上书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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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少从通儒故南郡太守马融受古学，颇知今之《礼记》特多回冗。臣前以《周礼》诸经，发起秕谬，敢率愚浅，为之解诂，而家乏，无力供缮〔写〕上。原得将能书生二人，共诣东观，就官财粮，专心研精，合《尚书》章句，考《礼记》失得，庶裁定圣典，刊正碑文。古文科斗，近于为实，而厌抑流俗，降在小学，中兴以来，通儒达士班固、贾逵、郑兴父子，并敦悦之。今《毛诗》《左氏》《周礼》各有传记，其与《春秋》共相表里，宜置博士，为立学官，以助后来，以广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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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南夷反叛，以植尝在九江有恩信，拜为庐江太守。植深达政宜，务存清静，弘大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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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余，复征拜议郎，与谏议大夫马日磾、议郎蔡邕、杨彪、韩说等并在东观，校中书《五经》记传，补续《汉记》。帝以非急务，转为侍中，迁尚书。光和元年，有日食之异，植上封事谏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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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闻《五行传》“日晦而月见谓之朓，王侯其舒”。此谓君政舒缓，故日食晦也。《春秋传》曰“天子避位移时”，言其相掩不过移时。而间者日食自巳过午，既食之后，云雾晻暧。比年地震，彗孛互见。臣闻汉以火德，化当宽明。近色信谗，忌之甚者，如火畏水故也。案今年之变，皆阳失阴侵，消御灾凶，宜有其道。谨略陈八事：一曰用良，二曰原禁，三曰御疠，四曰备寇，五曰修礼，六曰遵尧，七曰御下，八曰散利。用良者，宜使州郡核举贤良，随方委用，责求选举。原禁者，凡诸党锢，多非其罪，可加赦恕，申宥回枉。御疠者，宋后家属，并以无辜委骸横尸，不得收葬，疫疠之来，皆由于此。宜敕收拾，以安游魂。备寇者，侯王之家，赋税减削，愁穷思乱，必致非常，宜使给足，以防未然。修礼者，应征有道之人，若郑玄之徒，陈明《洪范》，攘服灾咎。遵尧者，今郡守刺史一月数迁，宜依黜陟，以章能否，纵不九载，可满三岁。御下者，请谒希爵，一宜禁塞，迁举之事，责成主者。散利者，天子之体，理无私积，宜弘大务，蠲略细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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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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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平元年，黄巾贼起，四府举植，拜北中郎将，持节，以护乌桓中郎将宗员副，将北军五校士，发天下诸郡兵征之。连战破贼帅张角，斩获万余人。角等走保广宗，植筑围凿壍，造作云梯，垂当拔之。帝遣小黄门左丰诣军观贼形势，或劝植以赂送丰，植不肯。丰还言于帝曰：“广宗贼易破耳。卢中郎固垒息军，以待天诛。”帝怒，遂槛车征植，减死罪一等。及车骑将军皇甫嵩讨平黄巾，盛称植行师方略，嵩皆资用规谋，济成其功。以其年复为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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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崩，大将军何进谋诛中官，乃召并州牧董卓，以惧太后。植知卓凶悍难制，必生后患，固止之。进不从。及卓至，果陵虐朝廷，乃大会百官于朝堂，议欲废立。群僚无敢言，植独抗议不同。卓怒罢会，将诛植，语在《卓传》。植素善蔡邕，邕前徙朔方，植独上书请之。邕时见亲于卓，故往请植事。又议郎彭伯谏卓曰：“卢尚书海内大儒，人之望也。今先害〔之〕，天下震怖。”卓乃止，但免植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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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以老病求归，惧不免祸，乃诡道从轘辕出。卓果使人追之，到怀，不及。遂隐于上谷，不交人事。冀州牧袁绍请为军师。初平三年卒。临困，敕其子俭葬于土穴，不用棺椁，附体单帛而已。所著碑、诔、表、记凡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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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中，曹操北讨柳城，过涿郡，告守令曰：“故北中郎将卢植，名著海内，学为儒宗，士之楷模，国之桢干也。昔武王入殷，封商容之闾；郑丧子产，仲尼陨涕。孤到此州，嘉其余风。《春秋》之义，贤者之后，宜有殊礼。亟遣丞掾除其坟墓，存其子孙，并致薄醊，以彰厥德。”子毓，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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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曰：风霜以别草木之性，危乱而见贞良之节，则卢公之心可知矣。夫蜂虿起怀，雷霆骇耳，虽贲、育、荆、诸之论，未有不尤豫夺常者也。当植抽白刃严阁之下，追帝河津之间，排戈刃，赴戕折，岂先计哉？君子之于忠义，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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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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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植字子干，涿郡涿县人。长的身高八尺二寸，声音洪亮如钟。卢植年轻时，曾与郑玄一起跟从马融学习。他能通晓古今的学术，尤其喜好精深的研究而不是仅仅拘守于表面字句的理解。马融是外戚豪家，经常让女倡在面前歌舞。卢植虽侍从马融讲学多年，却从没有转眼窥看过。因为这些，马融对他很是敬佩。学业终了，卢植便辞别老师回到了自己的家乡，闭门教学授徒。卢植的性格刚毅而有节操，胸中常怀有济世的志向。他不太喜好辞赋，却能饮酒达一石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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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皇后的父亲大将军窦武迎立皇家宗室刘宏为灵帝，刚开始执掌朝廷的行政机要，朝廷议论，想对他加封晋爵。卢植虽然身为平民布衣，但他认为窦武平素名誉还好，便献书规劝窦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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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说寡妇尚有不恤纬纱缺少，却担忧国家衰亡将祸及自己的事，漆室的少女也有倚门感伤国政的吁叹，忧思深远正是君子的情怀。大凡士人结交能给予规谏的朋友，其重要意义就在于相互的切磋。《尚书》讲‘谋划政务要下与平民商议’，《诗经》也咏唱“询问政事问至打柴的人’。我诵读先王的书已经很久了，怎么能藏有一己之愚见而不说呢！目前足下对于汉朝，就像昔日周公旦、召公奭辅佐周王室一样，建立了贤明的君主，使四海的臣民有了依附。一般人们议论，认为您的功劳，最重要的便是在这里。天下人都在集目注视着，聚耳静听着，认为若是按照前朝的事例行事，您将会有受封的祸祚。按照《春秋》的文义，王后若没有子嗣，就应选立内亲中年龄较长的人，假若内亲中的人年龄相等，那么就选立有才德的人，才德若相等，那么便要求之卜筮来决定了。但是现而今，是同宗相承帝位，您也不过是披阅一下地图，查了查谱牒，依照血缘关系的亲疏顺序建置罢了，这又能有什么特殊的功劳？您又怎能强横地贪天之功以为己有呢！您应该辞退大赏，来保全自己的身节名誉。假若国家的子嗣继续不强旺，仍照这样向皇帝直系亲属以外去寻求继嗣皇位的人，那可能危险了。况且现今全国到处不安定，盗贼无不在伺机行动，恒岳、勃碣一带，盗贼尤其众多，在这种情况下，将会出现从前楚人胁迫其国君子比让位，和尹氏夺取周景王嫡子猛而立庶子子朝等篡夺皇位的历史。您最好依照古礼，设置诸王子的官学，征召那些王侯爱子，宗室贤才入学，使他们对外尊训导的礼仪，对内息泯自己贪利的邪心，然后再从中选拔出有才能的人，根据需要封予官职爵位，这正是加强中央力量的强干弱枝的办法。”对此，窦武都没有能采用。以后，地方州郡多次聘用卢植，卢植都没有去就任。至建宁年间（168—178年），朝廷征聘卢植担任博士，他这才开始出任职务。熹平四年（175年），九江的蛮族人谋反，丞相、御史、车骑将军，前将军四府一致推选卢植才兼文武，任命他担任九江郡的太守，蛮人也就渐渐顺服，对朝廷纳贡朝见了。此后，卢植因病去官离开了职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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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植曾著有《尚书章句》《三礼解诂》等。那时，朝廷刚开始准备在太学置立《石经》，用来校正世间流行的《五经》文字的讹误，卢植便上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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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年轻的时候，曾跟从通儒前南郡太守马融学习过古代学术，很了解现在流行的《礼记》中有很多歪曲的地方。以前臣也曾根据《周礼》等众经典，揭发出其中的一些错误，并斗胆以自己的愚蠢和浅陋，为它作解训诂，但是自己家境贫乏，没有能力雇人将它缮写好奉上。希望能带领善写字的书生二人，一起前往东观殿，依靠国家的财力，专心研究，核订《尚书》的章句，考证《礼记》的正误，也许会裁定圣典，刊正《石经》碑的文字。古文经是以蝌蚪文写成的，更接近原来的实际情况，但是它却被贬抑在民间未立学官，仅仅作为六书的一体，降在文字学中。光武中兴以来，一些通儒达士如班固、贾逵、郑兴父子等，都很爱好它。目前《毛诗》《左氏春秋》《周礼》等，都已各自有了传注疏解，他们与《春秋经》共相表里，应设置博士，为它们立置学官，以帮助后来的学者，来广泛传播圣人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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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恰逢南夷反叛，因为卢植在九江地区曾经建立了德政和威信，便拜他为庐江郡的太守。卢植深知为政所应做的是务在简练而不烦扰民众，只要弘扬大义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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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多后，卢植复又被征拜为议郎，与谏议大夫马日磾、议郎蔡邕、杨彪、韩说等一起在东观殿，校对朝内所收藏的《五经》记注传疏，补充续撰《后汉书》。不久灵帝因这些不是急需要办理的事，便又将他转任为侍中，迁升尚书。光和元年（178年），出现了日食的异象，卢植呈上密封的奏章劝谏灵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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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听刘向的《五行传》说：“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使天变黑月亮就出现了的天象称为朓，其时王侯的行为舒缓”，这是说因为王君的行政舒缓无力，所以出现日食掩住太阳使天晦暗。《春秋左氏传》说：“天子避开正殿一会儿”，这是说日食时太阳被掩没不过一会儿。其间隔的日食时间是从巳时到午时，太阳完全蚀尽后，则天空云雾昏暗。近来连年发生地震，彗星也交错出现。臣听说汉朝是依顺大德立国的，所以为政教化就应当宽明。而其中近女色信谗言，是最为禁忌的事，这如同火畏水一样。根据今年国家发生的变故，无不是因为阳势消弱而阴势侵凌造成的，因此要想消除和抵御住灾凶，就应该有正确的方法。在此谨大略陈述应做的八事如下：一曰用良、二曰原禁、三曰御疬，四曰备寇，五曰修礼，六曰遵尧，七曰御下，八曰散利。用良者，就是应令地方州郡核实其所荐举的贤良，然后根据地方的情况，对他们予以往诸次对“党人”的禁锢，很多并不是这些人的罪过，对他们可以赦免宽恕，申明对他们的宽宥，纠正他们遭受的冤屈。御疬者，为宗皇后的家属，都是因为是无辜受刑的，他们现在陈弃尸首在荒野上，又不许收拾埋葬，而瘟疫的流行，无不是由此而来的，应该下令对他们予以收殓埋葬，来安定他们游荡的灵魂。备寇者，是王侯之家，因削减了他们所食奉的赋税数额，迫使他们在愁的情况下思考反叛，这样必然会容易在国家中引发出非常的变乱，朝廷应该使他们食俸供给充足，以防患于未然。修礼者，为应征辟有才学道德的人，如郑玄这样有见识的学者，要宣明《尚书·洪范》的意义，以祛除灾祸。尊尧者，是因现在郡守刺史的一般为一个月内升迁几次，而最好是依照唐尧黜陟升降官吏的办法，弄清楚官吏的才学道德能否，对他们纵使不能九年一考绩，也应该要满三年一考绩。御下者，是对那些私下请求授予其所想得到的官爵的人，应该一律予以杜绝，迁升推举官员的事，要责成有关主管部门办理。散利者，是作为天子本人，理应没有私人积蓄，天子应该去发展重大事务，蠲除或减少那些细微小事的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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