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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文白对照精华版） 后汉书卷六十七党锢列传第五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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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滂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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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滂字孟博，汝南征羌人也。少厉清节，为州里所服，举孝廉，光禄四行。时冀州饥荒，盗贼群起，乃以滂为清诏使，案察之。滂登车揽辔，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及至州境，守令自知臧污，望风解印绶去。其所举奏，莫不厌塞众议。迁光禄勋主事。时，陈蕃为光禄勋，滂执公仪诣蕃，蕃不止之，滂怀恨，投版弃官而去。郭林宗闻而让蕃曰：“若范孟博者，岂宜以公礼格之？今成其去就之名，得无自取不优之议也？”蕃乃谢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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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为太尉黄琼所辟。后诏三府掾属举谣言，滂奏刺史、二千石权豪之党二十余人。尚书责滂所劾猥多，疑有私故。滂对曰：“臣之所举，自非叨秽奸暴，深为民害，岂以污简札哉！间以会日迫促，故先举所急，其未审者，方更参实。臣闻农夫去草，嘉谷必茂；忠臣除奸，王道以清。若臣言有贰，甘受显戮。”吏不能诘。滂睹时方艰，知意不行，因投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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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宗资先闻其名，请署功曹，委任政事。滂在职，严整疾恶。其有行违孝悌，不轨仁义者，皆埽迹斥逐，不与共朝。显荐异节，抽拔幽陋。滂外甥西平李颂，公族子孙，而为乡曲所弃，中常侍唐衡以颂请资，资用为吏。滂以非其人，寝而不召。资迁怒，捶书佐朱零。零仰曰：“范滂清裁，犹以利刃齿腐朽。今日宁受笞死，而滂不可违。”资乃止。郡中中人以下，莫不归怨，乃指滂之所用以为“范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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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牢脩诬言钩党，滂坐系黄门北寺狱。狱吏谓曰：“凡坐系皆祭皋陶。”滂曰：“皋陶贤者，古之直臣。知滂无罪，将理之于帝；如其有罪，祭之何益！”众人由此亦止。狱吏将加掠考，滂以同囚多婴病，乃请先就格，遂与同郡袁忠争受楚毒。桓帝使中常侍王甫以次辨诘，滂等皆三木囊头，暴于阶下，余人在前，或对或否，滂、忠于后越次而进。王甫诘曰：“君为人臣，不惟忠国，而共造部党，自相褒举，评论朝廷，虚构无端，诸所谋结，并欲何为？皆以情对，不得隐饰。”滂对曰：“臣闻仲尼之言，‘见善如不及，见恶如探汤’。欲使善善同其清，恶恶同其污，谓王政之所愿闻，不悟更以为党。”甫曰：“卿更相拔举，迭为唇齿，有不合者，见则排斥，其意如何？”滂乃慷慨仰天曰：“古之循善，自求多福；今之循善，身陷大戮。身死之日，愿埋滂于首阳山侧，上不负皇天，下不愧夷、齐。”甫愍然为之改容。乃得并解桎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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滂后事释，南归。始发京师，汝南、南阳士大夫迎之者数千两。同囚乡人殷陶、黄穆，亦免俱归，并卫侍于滂，应对宾客。滂顾谓陶等曰：“今子相随，是重吾祸也。”遂遁还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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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滂等系狱，尚书霍谞理之。及得免，到京师，往候谞而不为谢。或有让滂者。对曰：“昔叔向婴罪，祁奚救之，未闻羊舌有谢恩之辞，祁老有自伐之色。”竟无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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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宁二年，遂大诛党人，诏下急捕滂等。督邮吴导至县，抱诏书，闭传舍，伏床而泣。滂闻之，曰：“必为我也。”即自诣狱。县令郭揖大惊，出解印绶，引与俱亡。曰：“天下大矣，子何为在此？”滂曰：“滂死则祸塞，何敢以罪累君，又令老母流离乎！”其母就与之诀。滂白母曰：“仲博孝敬，足以供养，滂从龙舒君归黄泉，存亡各得其所。惟大人割不可忍之恩，勿增感戚。”母曰：“汝今得与李、杜齐名，死亦何恨！既有令名，复求寿考，可兼得乎？”滂跪受教，再拜而辞。顾谓其子曰：“吾欲使汝为恶，则恶不可为；使汝为善，则我不为恶。”行路闻之，莫不流涕。时年三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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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曰：李膺振拔污险之中，蕴义生风，以鼓动流俗，激素行以耻威权，立廉尚以振贵势，使天下之士奋迅感慨，波荡而从之，幽深牢破室族而不顾，至于子伏其死而母欢其义。壮矣哉！子曰：“道之将废也与？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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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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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滂，字孟博，汝南郡征羌县人。青年时期厉志节操，为乡里所服，被推荐为孝廉、光禄四行。那时候，冀州饥荒，盗贼四起，于是以范滂为清诏使，巡行查办此事，滂登车揽辔，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进入州境，郡守县令们自知贪赃枉法，望风解印而逃。他所举奏的，无不令人心服。升任光禄勋主事。其时陈蕃任光禄勋，范滂按照属下官员见上司的礼仪去见陈蕃，蕃未加制止，滂很不高兴，扔掉笏版弃官而去。郭林宗听说此事责备陈蕃说：“像范孟博这样的人，岂能以常礼要求他？现在倒成全了他去就的名声，岂不是你自取不好的物议吗？”蕃马上谢过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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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滂）复被太尉黄琼所征辟。以后皇上下诏三府属吏举奏自己所听到的有关人民疾苦及官吏好坏的谣言，滂举奏刺史、二千石权门豪贵之党二十多人。尚书责备范滂举劾太多，怀疑其中夹有私心。滂答道：“我所举奏的，如不是贪污残暴深为民害的，岂能写到简札上？因为规定的会期太迫促了，所以先举所急，那些还没弄清楚的，还得参验证实。我听说农夫把草除去，嘉谷自然茂盛；忠臣除去奸贼，王道才得以清。如果我说的有与事实不符的地方，甘受大戮。”吏不能再诘难他。范滂眼见时事艰难，知道自己的意见行不通，便递上辞呈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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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宗资久闻其名，请他出任功曹，政事全交给他。滂在职，作风严正，疾恶如仇。无论是谁只要是行为违背孝悌之道，不合仁义的，都要被斥逐出去，不与他们共事。表彰举荐有特殊节操的人，选拔隐身民间地位卑下的人。滂的外甥西平李颂，也是世家公子，但被乡亲所唾弃，中常侍唐衡为李颂请于宗资，资用颂为吏。滂认为颂非适当人选，迟迟不召，宗资迁怒，揍了书佐朱零。朱零昂首答道：“范滂裁断公正，犹如利刃截腐朽，今天宁可挨打至死，也不可违背范滂。”资只得作罢。郡中中人以下，都怨恨范滂，指范滂所用之人为“范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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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牢脩诬告党人，滂因此被拘押于黄门北寺狱。狱吏对他说：“凡被拘押的人都祭皋陶。”滂说：“皋陶是贤人，是古代的正直之臣。知道我没罪，将会在老天面前申理此事；如果我有罪，祭他又有什么用！”大家从此也中止了祭祀。狱吏将要拷打他们，范滂见同狱的人许多都生了病，就请求先上榜床受拷打，与同郡袁忠争受刑杖拷打。桓帝使中常侍王甫依次诘问，滂等脖子、手、脚都带上刑具，头被蒙住，露天站在阶下。其余的人在前面，有的回答有的不回答，范滂、袁忠越过众人走到前面。王甫问道：“你为人臣，不考虑如何忠心报国，而共同结为党团，互相褒扬举荐，评论朝廷，无中生有，虚造事端，勾结在一起搞了种种阴谋，都想干什么？都照实说来，不得隐瞒。”滂回答说：“我听说孔子有句话，‘看见善的唯恐追赶不及，看见不善的犹如探手于热汤之中就会赶快离开！’我们评论善之为善，是为了使天下人都知道谁清，我们评论恶之为恶，是为了使天下人都知道谁浊，我以为这是行王政者所愿听到的，没想到反而成了结党。”甫说：“你们互相举拔，互为唇齿，有与你们不合的，只要一觉察就排斥，这是什么意思？”于是，滂慷慨激昂，仰天而叹：“古时候遵守善道，可以自求多福，现今遵循善道，反而身陷大戮。我身死之日，希望把我埋葬在首阳山旁，上不负皇天，不下愧伯夷、叔齐。”甫听后有所感动，神色也变了。于是大家才得解除刑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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滂后来获释，南归。刚从洛阳出发，汝南、南阳的士大夫前来相迎的有数千辆车。同时被囚的同乡殷陶、黄穆，也获释同归，两人侍卫在范滂身旁，应对宾客。滂回头对殷陶等说：“现在你们相随，是加重我的灾祸。”于是偷偷逃回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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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滂等拘押在监狱里，尚书霍谞曾为他们申辩。及获释，到京师，去看望霍谞，但没有致谢。有的人责怪范滂。滂说：“从前晋国的叔向得罪，祁奚救了他，没听说羊舌肸（叔向）有谢恩的话，祁老有居功之色。”竟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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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宁二年，大范围诛杀党人，皇帝下诏紧急逮捕范滂等。督邮吴导到了县里，抱着诏书，关上驿舍的门，伏在床上哭泣。范滂听说此事，说：“一定是因为我的缘故。”马上自己去监狱投案。县令郭揖大吃一惊，解下印绶，要与他一道逃走。说：“天下大得很，你为什么要留在这儿？”他说：“我范滂一死灾祸就可以了结，怎么能因为我的罪而连累于你，又使老母受流离之苦呢！”他的母亲去与他诀别。范滂对母亲说：“我弟弟仲博很孝敬，能够供养母亲，我随父亲龙舒君归于黄泉，生死各得其所。只是大人要割舍这不可割舍的亲子之情，请您不要太悲伤了。”他的母亲说：“你今天能与李（膺）、杜（密）齐名，死又何恨！既有美名，还要想长寿，可兼得吗？”滂跪下接受母亲的教导，再拜辞别。然后回过头来对他的儿子说：“我要让你为恶吧，但是恶不可为；要让你为善吧，可是我并没有为恶。”过路的人听了，没有不流泪的。那年他三十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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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家论曰：李膺奋起于污浊险恶的环境之中，蕴蓄道义，树立风声，以鼓动社会风尚，激励情操而使有威权的感到羞耻。树立廉洁的风尚以震慑那些有权有势的人，使天下之士感慨奋起直追，像波浪一样，一波接着一波，幽闭牢房破家灭族都在所不顾，以至于儿子心甘情愿地去死，而母亲为儿子的高尚节操而感到欣慰，真是雄壮呀！孔子说：“道将废了吗？这是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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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俭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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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俭字元节，山阳高平人，赵王张耳之后也。父成，江夏太守，俭初举茂才，以刺史非其人，谢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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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熹八年，太守翟超请为东部督邮。时中常侍侯览家在防东，残暴百姓，所为不轨。俭举劾览及其母罪恶，请诛之。览遏绝章表，并不得通，由是结仇。乡人朱并，素性佞邪，为俭所弃，并怀怨恚，遂上书告俭与同郡二十四人为党，于是刊章讨捕。俭得亡命，困迫遁走，望门投止，莫不重其名行，破家相容。后流转东莱，止李笃家。外黄令毛钦操兵到门，笃引钦谓曰：“张俭知名天下，而亡非其罪。纵俭可得，宁忍执之乎？”钦因起抚笃曰：“蘧伯玉耻独为君子，足下如何自专仁义？”笃曰：“笃虽好义，明廷今日载其半矣。”钦叹息而去。笃因缘送俭出塞，以故得免。其所经历，伏重诛者以十数，宗亲并皆殄灭，郡县为之残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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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平元年，党事解，乃还乡里。大将军、三公并辟，又举敦朴，公车特征，起家拜少府，皆不就。献帝初，百姓饥荒，而俭资计差温，乃倾竭财产，与邑里共之，赖其存者以百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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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初，征为卫尉，不得已而起。俭见曹氏世德已萌，乃阖门县车，不豫政事。岁余卒于许下。年八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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