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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文白对照精华版) 后汉书卷七十九上儒林列传第六十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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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列传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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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王莽、更始之际,天下散乱,礼乐分崩,典文残落。及光武中兴,爱好经术,未及下车,而先访儒雅,采求阙文,补缀漏逸。先是,四方学士多怀协图书,遁逃林薮。自是莫不抱负坟策,云会京师,范升、陈元、郑兴、杜林、卫宏、刘昆、桓荣之徒,继踵而集。于是立《五经》博士,各以家法教授,《易》有施、孟、梁丘、京氏,《尚书》欧阳、大小夏侯,《诗》齐、鲁、韩,《礼》大小戴,《春秋》严、颜凡十四博士,太常差次总领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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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武五年,乃修起太学,稽式古典,笾豆干戚之容,备之于列,服方领习矩步者,委它乎其中。中元元年,初建三雍。明帝即位,亲行其礼。天子始冠通天,衣日月,备法物之驾,盛清道之仪,坐明堂而朝群后,登灵台以望云物,袒割辟雍之上,尊养三老五更。飨射礼毕,帝正坐自讲,诸儒执经问难于前,冠带缙绅之人,圜桥门而观听者盖亿万计。其后复为功臣子孙、四姓末属别立校舍,搜选高能以受其业,自期门羽林之士,悉令通《孝经》章句,匈奴亦遣子入学。济济乎,洋洋乎,盛于永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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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初中,大会诸儒于白虎观,考详同异,连月乃罢。肃宗亲临称制,如石渠故事,顾命史臣,著为通义。又诏高才生受《古文尚书》《毛诗》《穀梁》《左氏春秋》,虽不立学官,然皆擢高第为讲郎,给事近署,所以网罗遗逸,博存众家。孝和亦数幸东观,览阅书林。及邓后称制,学者颇懈。时樊准、徐防并陈敦学之宜,又言儒职多非其人,于是制诏公卿妙简其选,三署郎能通经术者,皆得察举。自安帝览政,薄于艺文,博士倚席不讲,朋徒相视怠散,学舍颓敝,鞠为园蔬,牧儿荛竖,至于薪刈其下。顺帝感翟酺之言,乃更修黉宇,凡所造构二百四十房,千八百五十室。试明经下第补弟子,增甲乙之科员各十人,除郡国耆儒皆补郎、舍人。本初元年,梁太后诏曰:“大将军下至六百石,悉遣子就学,每岁辄于乡射月一飨会之,以此为常。”自是游学增盛,至三万余生。然章句渐疏,而多以浮华相尚,儒者之风盖衰矣。党人既诛,其高名善士多坐流废,后遂至忿争,更相言告,亦有私行金货,定兰台漆书经字,以合其私文。熹平四年,灵帝乃诏诸儒正定《五经》,刊于石碑,为古文、篆、隶三体书法以相参检,树之学门,使天下咸取则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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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光武迁还洛阳,其经牒秘书载之二千余两,自此以后,参倍于前。及董卓移都之际,吏民扰乱,自辟雍、东观、兰台、石室、宣明、鸿都诸藏典策文章,竞共剖散,其缣帛图书,大则连为帷盖,小乃制为縢囊。及王允所收而西者。裁七十余乘,道路艰远,复弃其半矣。后长安之乱,一时焚荡,莫不泯尽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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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学者猥众,难以详载,今但录其能通经名家者,以为《儒林篇》。其自有列传者,则不兼书。若师资所承,宜标名为证者,乃著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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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书》云:田何传《易》授丁宽,丁宽授田王孙,王孙授沛人施雠、东海孟喜、琅邪梁丘贺,由是《易》有施、孟、梁丘之学。又东郡京房受《易》于梁国焦延寿,别为京氏学。又有东莱费直,传《易》,授琅邪王横,为费氏学。本以古字,号《古文易》。又沛人高相传《易》,授子康及兰陵毋将永,为高氏学。施、孟、梁丘、京氏四家皆立博士,费、高二家未得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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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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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莽末年至更始称帝之际,天下大乱,礼乐制度分崩离析,典籍文章残破散落。到光武帝中兴,建立东汉,光武帝爱好儒家经学,所到之处,来不及下车歇息,就先去访问儒雅方士,采集经典散落的篇章。予以补缀。在此之前各地学者有许多都怀揣图书,逃往山林隐居。自此以后则他们之中没有人不携带典籍,云集京都的,如范升、陈元、郑兴、杜林、卫宏、刘昆、桓荣之徒,都接踵而至。于是,光武帝设置《五经》博士官,他们各以自己的一家之学进行教授,《易经》有施、孟、梁丘、京氏四家之学,《尚书》有欧阳、大小夏侯三家,《诗经》有齐、鲁、韩三家,《礼经》有大小戴两家,《春秋经》有严、颜两家,共计十四个博士,他们都归由太常官依次统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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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武帝建武五年(29年),就修建起太学,效法古典,笾、豆、干、戚一类祭祀礼器和仪式道具完备地陈列于殿上,身着直领服装,步履规矩合度的儒生,雍容自得地漫步其中。中元元年(56年),开始建造辟雍、明堂、灵台三雍宫。汉明帝即位时,亲自在此举行典礼。天子从此开始头戴通天冠,身穿绘有日月星辰的服装,配备仪仗队所用的车辆,盛行用前卫清道的仪式,端坐在明堂接受列国诸侯的朝拜,登灵台观察天象云气之色,在辟雍宫中举行叫作“袒割”的敬老之礼,以表示对三老五更这些由天子赡养的老人的尊重。每年春秋两季飨射之礼结束后,天子都正襟危坐亲自讲授儒家经典,儒生们则手持经卷在天子面前相互诘问驳辩,此时博衣大袖的士大夫们都围绕在辟雍四门外的水边桥头观望倾听,人数之多,数以万计。后来又为有功大臣的子孙、外戚樊、郭、阴、马四姓家族的子弟另立学校,搜罗选拔高才学生入校学习,还令在期门、羽林皇帝护卫军的战士都得通晓《孝经》的章节与句子,当时就连匈奴也送子弟前来就学。人才济济,洋洋大观,盛况又有过于明帝永平年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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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初年间(76—84年),汉章帝在白虎观召集众儒生大会,审慎考核《五经》各家之学问的同异之处,会议连续数月才结束。汉章帝亲自到会行使权力,就如同当年汉宣帝亲临石渠阁会议一样,会议内容由先帝的顾命史官班固记录写成《白虎通义》一书。汉章帝还下诏书令高才生学习《古文尚书》《毛诗》《穀梁春秋》《左氏春秋》,虽然这几门经学没有设置博士学官,但也都选拔有很高造诣的儒者作为讲郎,在天子身边的部门供职,如此得以网罗散失的经典,广泛保存了各家经学。汉和帝也屡次亲往东观阅览群书。到邓太后执政时期,学者则很是懈怠。当时樊准、徐防一同陈述朝廷应该敦促学业,又说儒官中有许多不称职的人,于是朝廷下诏,令公卿认真选择,三署统领的郎官中凡是通晓经学的人,都可以被察举为儒官。自从汉安帝亲自执政,轻视经籍,博士不设坐讲学,学生们无所事事,怠惰散漫,校舍颓敝,园内荒草丛生,牧儿和割柴草的小童,都入内割伐柴草。汉顺帝有感于翟酺的劝言,于是翻盖修缮校舍,建筑房屋二百四十套,共计一千八百五十间。通过考试录取了一批在以往考试中被列为下等的考生,补充大学弟子,增加了甲乙两科学员各十人,将地方郡国的老年儒者都增补为郎官或舍人。汉质帝本初元年(146年),梁太后下诏说:“自大将军以下至六百石一级官员,都遣送子弟入学,每年都在春天的三月,秋天的九月举行的乡射礼上,由这些高官贵族子弟学生充当典礼生,年年如此。”从此以后来太学学习者猛增,竟至三万余人。但是以往那种寻章析句钻研经典的学风逐渐荒疏,学者多以浮华的学问相互推崇,儒者的纯朴学风大抵衰减了。诛杀党人以后,许多有名望的、品行高尚的人都被流放或处以肉刑,随之而来的便是怨恨争端,相互告发,也有人私下以金钱贿赂,改定藏在宫中兰台中经书上的漆字,为的是与他私家藏书的经文相符合。为此,汉灵帝在熹平四年(175年)下诏,令众儒者准确刊定《五经》文字,镌刻在石碑上,碑文用先秦古文、秦朝小篆、秦汉隶书三种书法相互参验,将石碑竖立于太学门外,让天下人都以此经文为准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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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光武帝定都洛阳时,从长安运来的经籍简札、宫中藏书装车二千多辆,从那以后书简又增加到了以前的三倍。到董卓迁都长安的时候,官吏百姓上下混乱,在皇宫中辟雍、东观、兰台、石室、宣明宫、鸿都门各处所藏的典策文章,都被人竞相剖裂散失,那些以绢帛制成的图书,大部头的就被连接制成了帷帐、车盖,小一些的就作为绑腿、行囊。到了司徒王允收集起来运往长安的图书,只装车七十多辆,而道路艰难遥远,途中丢弃的又占了一半之多。后来长安战乱,一时间焚毁荡涤,经典图书没有不在此时灭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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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的学者太多了,难以详细记载,现在只选择那些能通晓经典的著名学者,辑为《儒林篇》。至于那些已经载入列传的学者,在此则不重复记载,如果有师承关系,应该标出姓名说明的,则在记述中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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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汉书》云:田何教授《易经》,传给丁宽,丁宽传授给田王孙,田王孙传授给沛人施雠、东海人孟喜、琅邪人梁丘贺,从此《易》学有了施氏学、孟氏学、梁丘氏等。又有东郡人京房向梁国人焦延寿所学的《易》学,另称为京氏学。还有东莱人费直教授《易经》,传给琅邪人王横,成为费氏学。此一派用的是古文字经书教本,号称《古文易》。又有沛人高相教授《易经》,传给其子高康和兰陵人毋将永,成为高氏学。施、孟、梁丘、京氏四家《易》学均被立为博士官学,而费、高二家未能立为官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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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政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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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政字子行,京兆人也。少好学,从代郡范升受《梁丘易》,善说经书。京师为之语曰:“说经铿铿杨子行。”教授数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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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升尝为出妇所告,坐系狱,政乃肉袒,以箭贯耳,抱升子潜伏道傍,候车驾,而持章叩头大言曰:“范升三娶,唯有一子,今适三岁,孤之可哀。”武骑虎贲惧惊乘舆,举弓射之,犹不肯去;旄头又以戟叉政,伤胸,政犹不退。哀泣辞请,有感帝心,诏曰:“乞杨生师。”即尺一出升,政由是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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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人嗜酒,不拘小节,果敢自矜,然笃于义。时帝婿梁松、皇后弟阴就,皆慕其声名,而请与交友。政每共言论,常切磋恳至,不为屈挠。尝诣杨虚侯马武,武难见政,称疾不为起。政入户,径升床排武,把臂责之曰:“卿蒙国恩,备位藩辅,不思求贤以报殊宠,而骄天下英俊,此非养身之道也。今日动者刀入胁。”武诸子及左右皆大惊,以为见劫,操兵满侧,政颜色自若。会阴就至,责数武,令为交友。其刚果任情,皆如此也。建初中,官至左中郎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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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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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政字子行,京兆人。自幼好学,跟从代郡范升学习《梁丘易》学,擅长解说经书。京城人们称赞他的话是:“说经铿锵的杨子行。”他教授的弟子达数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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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老师范升曾被所休前妻告发而关押入狱,于是杨政裸露上身以箭穿耳以示谢罪,怀抱范升的儿子潜伏在道旁,待光武帝车驾经过时,他手持奏章叩头大声说:“范升三次娶妻,唯有这一个儿子,现在才三岁,孤独可怜。”武装骑兵虎贲恐怕他惊了御驾,举弓射向杨政,但他仍不肯离去;旌旗手又用戟来击刺杨政,杨政虽被刺伤胸部,但仍不退却。他哀痛流涕地替老师请求赦罪,此举感动了光武帝,下诏曰:“把杨政的老师给他。”以此诏书救出了范升。杨政由此而扬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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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政为人嗜酒贪杯,不拘小节,果敢自负,然而极重义气。当时光武帝女婿梁松,皇后弟阴就,皆仰慕杨政的声名,因而请求与他交友。杨政每每与他们一道谈论,总是认真切磋,不因他们是贵族而屈意迎奉。一次,他去杨虚侯马武府上拜访,马武认为不便见他,而借口有病不出来接待。杨政就直接进入卧室,径直到床上去推醒马武,抓住马武的手臂责问道:“您蒙受国恩,担任辅佐大臣,不考虑广求贤士以报答君上的特殊宠幸,反而傲视天下英杰,这可不是修身养性的道理。今天你动一动就刺死你。”马武的几个儿子和左右随从闻讯大惊,以为遭到打劫,各操兵器围住杨政,而杨政却神色自如。这时恰好阴就至此,他一再斥责马武,令其与杨政交友。杨政刚毅果敢、任情而动,待人处事总是如此。汉章帝建初年间,他官至左中郎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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