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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化时代 东部:兴都库什的亚里士多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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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富汗城市马扎里沙里夫以东130英里处的阿姆河左岸坐落着一座古城的废墟,今天被称为阿伊哈努姆(乌兹别克语中的“月亮夫人”)。1964年至1978年间,一支法国考古队发掘了阿伊哈努姆的部分遗址,阿伊哈努姆在每一位希腊化历史学家的心中都占有特殊的地位。这是美索不达米亚以东唯一一座被发掘的希腊化时代的希腊城市:我们认为自己所知道的关于希腊人在远东的大部分历史都来自这一非凡的遗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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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伊哈努姆位于奥克苏斯河(即现代的阿姆河)与其南部支流科克查河之间的夹角处,大致呈三角形。这是一个很大的地方:穿过城市的主路笔直地延伸了一英里多,城镇近陆地的那一侧由一个巨大的泥砖防御工事所防御,该防御工事达一英里半之长(见图11)。该城市似乎是由塞琉古一世于公元前300年左右建立,大约在亚历山大大帝征服阿富汗之后一代人的时间里。这座城市在历史上存在的时间非常短暂:约公元前145年左右,阿伊哈努姆被洗劫一空(不清楚被谁洗劫),之后便再也没有人定居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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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琉古并不是看到这一宏伟遗址潜藏价值的第一人。肥沃的阿姆河谷孕育出的古巴克特里亚,曾是阿契美尼德波斯帝国最富裕的省份之一。在阿契美尼德王朝的统治下,阿伊哈努姆似乎已成为巴克特里亚上游的一个行政中心;在阿伊哈努姆,伟大的希腊化宫殿建筑群与城市的其他部分朝向不同,可能修建在一座阿契美尼德王朝时期的宫殿遗址之上。但这座希腊化城市的规划规模要远远大于它那公认的前身阿契美尼德王朝时期的城市。宏伟的希腊式公共建筑群——一座剧院、一座巨大的体育馆、一座军火库——沿着穿过小城的主要道路连成一片。主要住宅区(在遗址最西端的角落)由非常大型的私人住宅组成,配有希腊风格的私人浴室。在城镇的中心,矗立着一座英雄神殿,供奉着城市的创建者——塞萨利的基尼阿斯;正是在这里,在基尼阿斯的陵墓前,古希腊七贤的格言被镌刻在石灰岩柱子上,这些格言由旅行的哲学家克莱尔库斯从德尔斐阿波罗神殿复制而来(参见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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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1 阿伊哈努姆的遗址示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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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看之下,阿伊哈努姆像是从爱琴海移植到中亚心脏地带的希腊城市。除了瓦片上的一小片阿拉姆语外,阿伊哈努姆的每一份书面文件都是希腊语;从宫殿宝库中取出的莎草纸和羊皮纸碎片保存着亚里士多德一部失传的哲学作品,以及一部看起来像是古希腊悲剧的作品。阿伊哈努姆的公共建筑装饰有科林斯式柱子、鹅卵石马赛克地板以及希腊的陶土瓦片。人们很容易把阿伊哈努姆想象成阿姆河畔的一个殖民的“小希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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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听起来极具诱惑力,但事实上是错的。阿伊哈努姆拥有希腊风格的剧院和体育馆,但这并不能证明打造这些建筑的人属于哪个种族,或他们将这些建筑用于何种用途。几乎没有迹象表明,阿伊哈努姆曾经是一个希腊城邦:在这里没有发现刻有铭文的公民法令,也缺少许多希腊公共生活所必需的典型建筑(没有议会建筑、长老院或广场)。阿伊哈努姆的主神庙(“带凹形壁龛的神庙”)里供奉着一位不知名的神灵,是一座用泥砖砌成的、矮而宽的美索不达米亚式结构,完全不同于我们所知的任何希腊式宗教建筑。巨大的宫殿赫然耸立在城镇的中心,它与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宫殿建筑最为相似,宫殿似乎既是当地统治者或总督的正式驻地,又是储存和再分配贵重物品的中心(在宫殿的宝库中发现了未经加工的青金石块,这些青金石开采于阿伊哈努姆的东北部山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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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鉴于此,人们甚至开始怀疑阿伊哈努姆的居民是不是希腊人。也许他们是,也许他们不是——这完全取决于我们对“希腊人”的定义。至少有一些最初的定居者如塞萨利的基尼阿斯是来自爱琴海的移民。但希腊人和巴克特里亚人之间的通婚显然是很普遍的:塞琉古国王安条克一世就是马其顿人塞琉古与一位名叫阿帕玛的索格底亚那公主所生。即使是那些最终没有与希腊家庭联姻的当地人,也一定有很强的动机去取希腊名、学习希腊语,并至少接受一些希腊的文化习俗。在阿伊哈努姆肯定没有任何种族隔离的迹象:公元前2世纪宫廷国库的文件显示,那些拥有希腊名字的人与拥有伊朗和巴克特里亚名字的人在一起工作。阿伊哈努姆人热衷于在某些场合(如剧院、体育馆)“扮演希腊人”,但同样乐于在其他场合(如公共宗教,也许还有政治领域)“扮演巴克特里亚人”。至于他们“真正”属于哪个种族,可能并没有那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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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伊哈努姆,希腊人和非希腊人之间的界限显然是非常模糊的。巴克特里亚的其他地方似乎也是如此。在阿伊哈努姆下游100英里处,有个地方叫塔赫特——伊·桑金,坐落着一座希腊化时期的伊朗式神庙的遗址,在那里,那些拥有巴克特里亚名字的人向当地的阿姆河河神献上希腊风格的供品。一个名叫阿托索克斯的人立了一个小铜像,上面描绘了希腊神话中的萨梯神马西亚斯,并附有希腊语的简短铭文(“阿托索克斯将此献给阿姆河,以履行誓言”:见图12)。这座神庙的另一篇希腊铭文首次出版于2008年,是一个更丰富的跨文化产物:“尼米斯科斯之子,掌玺官(molrpalres)伊罗莫伊斯,依照誓言,将一个重达七塔兰特的青铜釜献给阿姆河。”献词本身除了一些拼写上的怪异之处外,从形式上看是完美的希腊语。但贡献者有一个伊朗名字——“伊罗莫伊斯”;他父亲的名字“尼米斯科斯”可能源自希腊或贵霜;而“molrpalres”是一个巴克特里亚词语,显然意思是“掌玺官”。这篇短文是希腊化时代远东新生的“希腊——巴克特里亚”混合文化的一个完美例证:奇特的交流方式,以新的方式崇拜旧神,新的定居者逐渐变得与当地人难以区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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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2 阿托索克斯对阿姆河的奉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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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悲的是,关于希腊人和巴克特里亚人在阿伊哈努姆的不期而遇,我们不可能了解得更多了。近年来,像阿富汗、伊拉克和叙利亚的许多其他考古遗址一样,阿伊哈努姆也被当地的寻宝者挖得光秃秃的:今天,这座遗址已经沦为荒凉的月球表面,布满了坑坑洼洼的陨石坑。自2002年以来,大量来自巴克特里亚的希腊化艺术品——铭文、钱币、雕塑、珠宝——涌入国际古物市场,讲述着自己令人忧伤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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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化时代 南部:雨季的阿尔戈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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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公元前4世纪晚期,希腊人都还不知道印度洋的存在。人们传统上认为红海和波斯湾属于内陆海。当亚历山大大帝在公元前326年进入印度时,他仍然认为印度河和尼罗河是相连的,这一假设似乎被印度河中鳄鱼和荷花植物(以前被认为是尼罗河所特有的)的存在短暂地证实了。在印度河入海口有一片汪洋大海,这令亚历山大及其部下感到大为震惊。公元前325年,亚历山大的海军上将尼阿库斯被派往西部,探索俾路支斯坦沿岸的航海路线;他带回了一些关于深海中巨大海洋生物的怪异故事,这些生物把海水从下往上吹,就像是从水龙卷里吹出来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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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阿库斯从印度河到幼发拉底河口的海上旅程,向希腊化时代的希腊人展示了一个广阔的新南方海洋世界。公元前3世纪至前2世纪,波斯湾由塞琉古王国的一位掌管“泰勒斯[巴林]及其群岛”的总督来管理,其驻地位于遥远的希腊殖民前哨基地——巴林堡;塞琉古王朝的君主们与东阿拉伯沙漠的商队城市格尔拉(现代的塔伊)建立了一种有利可图的贸易关系。但几乎没有迹象表明,塞琉古人将他们的势力扩展到阿曼半岛以外的地方。印度洋的开辟是尼阿库斯开拓性航海二百年后一次偶然的不期而遇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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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120年左右,在“胖子”托勒密八世统治后期,一位名叫欧多克索斯的人来到埃及。欧多克索斯是他的家乡土耳其西北部城市基齐库斯的一位大使,他被派往亚历山大里亚去宣布即将在基齐库斯举行一个重大国际节日的庆祝活动。希腊历史学家波塞冬尼乌斯讲述了这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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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多克索斯偶遇了国王和朝臣们,并陪同他们沿尼罗河而上,因为他天生对陌生的地方感到新奇,由此游历过很多地方。这时恰巧一个印度人被红海的卫戍部队带到国王面前,他们说就发现他孤零零一个人,失事船只,半死不活;至于他是谁、从哪里来,他们也不知道,因为根本不懂他在说什么。国王将此人交给民众教授他希腊语,于是他学会了这门语言,解释说他是在从印度航行时迷了路。他所有的船友都饿死了,只有他一个人安全地到达了埃及。他保证自己说的话都是真的,并答应带领国王挑选的船员前往印度。欧多克索斯就是被选中的船员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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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不知名的印度人给希腊化世界带来了季风知识。每年3月至9月,西南季风从索马里平稳地吹向印度;冬天,风向改变,帆船可以从次大陆直接穿越辽阔的海洋,到达红海入海口。欧多克索斯和他的船员们是第一批通过这条航线抵达印度的希腊人;一年后,他坐船回到埃及,船里满载香水和宝石。几年后,即公元前116年或前115年,欧多克索斯第二次前往印度,这次的远征规模更大。在返回途中,狂风把他吹离了航线,他在非洲之角以南的索马里海岸登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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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偏远的地方上了岸,欧多克索斯通过分给当地人面包、酒和无花果干——这些都是他们以前从未见过的——从而赢得了当地人的好感;作为回报,当地人给他水喝,并为他指引方向。欧多克索斯编制了一份当地词汇的列表。在这里,他还碰到了一艘失事船只的木制船头,上面雕刻着一匹马。在得知这是从西方来的水手的沉船后,他便带上了船头,起航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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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我们所知,这是欧多克索斯横渡印度洋的最后一次航行。他发现的这条贸易路线被后来的托勒密诸王充分利用,接着又为罗马人所用:在印度南部和斯里兰卡发现了大量的罗马钱币,红海的罗马港口接收了大量的印度胡椒、象牙、香料和奢侈品。欧多克索斯脑海里似乎一直萦绕着那个从索马里海岸带回的刻有一匹马的船头。亚历山大里亚的船长们认出船头来自加德拉(现代的加的斯,位于直布罗陀以西)的小渔船,这些小渔船通常在大西洋沿岸往来从事贸易。欧多克索斯认为——不管他的观点是对是错——其中一艘船向南偏行得太远了,最终绕过好望角海峡抵达到了索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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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欧多克索斯变卖了他所有的家当,为向西非海岸的探险筹集资金。在第一次尝试中,他向南航行,越过了加那利群岛(他看到了那里,但没有去探险),“直到他遇到了一些人,这些人所说的一些词汇和他之前记下的一模一样”。对于我们而言,很难相信毛里塔尼亚的土著真的和古索马里的居民说着同一种语言,但这足以让欧多克索斯相信,从西非通往印度这条航线是可行的。大概在公元前100年左右,他驾着两艘精良的船只,开启了第二次通往好望角的旅程,船上载有农具、种子和木匠,以备他们在加那利群岛或更遥远的非洲大陆过冬之用。后来再也没有人听说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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