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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化时代 北部:普罗托格尼斯和塞塔芬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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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6世纪,古希腊爱奥尼亚城市米利都的商人建立了一个名为奥尔比亚的小型贸易站,该站位于现代的布格河(古代的海帕尼斯河)入海口,即黑海北部海岸敖德萨以东50英里处。奥尔比亚迅速发展成为希腊在黑海最繁荣的聚居地之一,与北部草原上的各个民族——希腊人称之为“斯基泰人”——进行着繁荣的皮草、奴隶和牲畜贸易。尽管人们在位于乌克兰的公元前4世纪斯基泰人的墓葬中发现了壮观的“希腊——斯基泰”金属制品,显示了两个民族之间集中而丰富的文化交流,但我们无法追溯奥尔比亚的希腊人和斯基泰人之间详细的关系史。希罗多德保存了一个关于斯基泰国王西尔斯的离奇故事,西尔斯是公元前5世纪中期的一位草原酋长。据说,他在奥尔比亚拥有一座宽敞的房子,周围环绕着狮身人面像和狮鹫雕像,他习惯去那里度希腊风格的假期,他穿着希腊服装,像普通公民一样祭拜奥尔比亚的希腊众神;几周后,他又会恢复正常的斯基泰服饰,回到他在大草原上的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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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200年左右,奥尔比亚的一篇希腊化时期的长篇铭文清晰地呈现了希腊与斯基泰的关系。这篇铭文是为了纪念一位名叫普罗托格尼斯的公民而颁布的法令。他是一名富有的公民捐助者,在面对一系列的危机(如粮食短缺、私人和公共债务增加、短期流动性资产不足)时,多次用现金礼物和贷款来拯救他的城市。在希腊世界中逐渐出现“普罗托格尼斯”这样的人物——我们可以称之为“职业救主”,他们是超级富有的个体,为获得良好的公共荣誉,而充当他们同胞的经济守护者——是希腊化后期的一个重要特征,我们将在第六章继续探讨这一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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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尔比亚(大概还有整个黑海北部地区)的独特情况是:它受到邻近大草原的斯基泰人——尤其是一个被称为塞欧伊的部落——不断施加的财政压力。塞欧伊人被划分为几个不同的小酋长领地,由被称为“权杖持有者”的人统治;最重要的酋长,也许是整个部落的国王,是一个叫塞塔芬尼斯的人。塞塔芬尼斯和其他斯基泰统治者会定期沿着海帕尼斯河顺流而下,来到奥尔比亚领土的边界,并向奥尔比亚人民索取“礼物”。这些“礼物”的形式通常是装满金币的大袋子:奥尔比亚人不止一次发现自己无法筹集到索要的金钱,于是请求普罗托格尼斯帮助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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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塞塔芬尼斯国王到达坎基托斯并索要应得的“礼物”时,国库已经耗尽,于是普罗托格尼斯受到人民的召唤,他给出了400金币……(一段时间之后),当塞欧伊人前来搜刮礼物时,人们已经无法满足他们,只能再次请求普罗托格尼斯出面帮助解决这场危机;他挺身而出,承诺给出400金币。当他被选为该市的九大地方长官之一时,他又借出了1 500金币,这笔钱将由该市未来的收入偿还,从而及时地安抚了几位权杖持有者,若干礼物也有报酬地被提供给了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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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认为奥尔比亚向塞欧伊人支付的这些款项是简单的勒索,或者(更为慷慨地)看作半正式的“斯基泰贡物”,那就大错特错了。事实上,“礼物”这个词对这些偶尔的交流来说恰如其分。对塞欧伊人而言,定期从奥尔比亚人那里收到仪式化的礼物是相互尊重和善意的表示:定期交换礼物象征着并明确了双方之间持续的友谊。因此,塞塔芬尼斯似乎比奥尔比亚人更加重视正常的“送礼”仪式。有一次,塞塔芬尼斯和奥尔比亚之间的关系似乎完全破裂了,原因是在交换礼物时无意中出现了某种致命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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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塞塔芬尼斯国王到达河的另一边(奥尔比亚)接收他的礼物时,地方官员召集了一个集会,报告了国王的到来,并说这座城市的收入已经枯竭;这时,普罗托格尼斯站了出来,捐赠了900金币。但是,当大使们、普罗托格尼斯和贵族们拿着这些钱去见国王时,国王却拒绝了这些礼物,勃然大怒,并撤了他的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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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侮辱的性质有些不太清楚;事实上,奥尔比亚人自己可能并不清楚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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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纪念普罗托格尼斯而颁布的法令的后半部分,描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且危险得多的事态。由于奥尔比亚与塞塔芬尼斯和塞欧伊人的良好关系,这座城市的部分地区没有城墙,而那些曾经存在的防御工事也成了一片废墟。但有传言开始流散,一个新的威胁正从大草原逐渐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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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兵们开始传来报告,说迦拉太人和斯基罗伊人已经结盟,集结了大批军队,当冬天来临时他们就会来到这里。他们还报告说,提萨纳泰人、斯基泰人和苏阿达拉泰人急于夺取要塞(即奥尔比亚城),因为他们也同样害怕迦拉太人的野蛮行为。正因为如此,许多人陷入绝望,开始准备放弃这座城市。与此同时,这座城市的农村地区也遭受了许多损失:所有的奴隶人口都已经逃之夭夭,居住在山那边的半希腊人也是如此,他们的人数不少于1 500人,在之前的战争中他们还作为我们的盟友在这座城市作战;许多外国居民都逃走了,许多公民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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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迦拉太凯尔特人从多瑙河下游盆地向东迁移,剧烈地打破了希腊奥尔比亚与其邻国斯基泰之间的平衡。据法令所说,附近的斯基泰部落现正计划夺取奥尔比亚,以便有一个防御基地来抵抗即将来临的迦拉太人的入侵。法令接着描述了普罗托格尼斯如何为快速修复环绕城市的城墙而筹集资金。我们不知道那个恶劣的冬天在奥尔比亚究竟发生了什么;普罗托格尼斯法令幸存下来的事实可能表明:无论是对抗迦拉太人,还是对抗奥尔比亚以前的盟友斯基泰人,这座城市的防御都是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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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们很想知道更多的关于居住在奥尔比亚腹地的神秘的“半希腊人”的信息。农村的奴隶人口在奥尔比亚的部分土地劳作,这一点并不令人惊讶:希腊化世界的许多希腊城市(如果不是大多数的话)也是如此。发现一个具有混合种族起源的群体是更有趣的事情,他们似乎生活在奥尔比亚领土的一个独特区域(“山外之地”)。显然,这些农村的“半希腊人”并不是奥尔比亚的公民,他们对奥尔比亚的忠诚充其量只是断断续续的。我们不确定奥尔比亚人是否有自己正式的“纽伦堡法”;至少,在这个希腊化世界的边缘,“真正的”希腊人特别热衷于将他们自己与半斯基泰的混血人区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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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化时代 西部:纸莎草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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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79年维苏威火山爆发后,在那不勒斯海湾被火山物质所掩埋的诸多遗址中有一座巨大的私人住宅,在此可眺望到罗马小城赫库兰尼姆西北郊区的海滨。18世纪50年代到60年代间,这座房子得到了部分挖掘,很快就因其精美的青铜和大理石雕塑而闻名(总共约85件,现陈列于那不勒斯考古博物馆),最重要的是,还有1 000多个碳化莎草纸卷,其中大部分是在主屋的一个小“图书馆”里发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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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房子——通常称之为纸莎草别墅——似乎建于公元前50年后不久(见图13),是一座巨大的、杂乱延伸的建筑,占地面积约为250米×80米(2万平方米)。主屋包含几层富丽堂皇的房间,围绕着一个中庭;一个幽长而整齐的花园,四面都围有柱廊(“圆柱体”),花园从主宅向西北延伸。房子的主人显然属于罗马社会的最上层。因此,当发现别墅里出土的几乎所有莎草纸卷都是希腊文而不是拉丁文时,肯定会令人惊诧不已。大部分莎草纸卷都包含了非常专业的伊壁鸠鲁学派的哲学作品,其中主要是一位二流伊壁鸠鲁思想家加达拉的菲洛德穆(约前110—前40)的著作。事实上,这些藏品看起来很像是菲洛德穆自己的私人图书馆,无疑是他死后遗赠给纸莎草别墅主人的。菲洛德穆的许多作品都献给了他那位富有的罗马庇护人——一位名叫卢修斯·卡尔普尔尼乌斯·皮索·凯索尼亚努斯的贵族,尤利乌斯·恺撒的岳父。此纸莎草别墅可能是卡尔普尔尼·皮索尼斯家族的乡间居所——这是一个合理的猜测——不过,也只能是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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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希腊化世界里,希腊人和非希腊人之间的任何不期而遇,都比不上公元前2世纪和前1世纪意大利的罗马人与东方的希腊人之间的联系那样丰富(和复杂)。希腊人和意大利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一直保持着联系。自公元前8世纪以来,意大利南部和西西里岛就分布着希腊殖民地;而距离赫库兰尼姆西北方向仅六英里的那不勒斯(古称纳波利斯),则是希腊人在公元前6世纪建立的定居地。因此,共和国晚期的赫库兰尼姆或庞贝城的私人住宅显示出希腊影响的痕迹一点也不令人惊讶。但是,从公元前3世纪20年代罗马第一次征服希腊化的东方后,意大利的非希腊部分(包括罗马)的“希腊化”进程才急剧加速。公元前2世纪的意大利充斥着来自希腊东方的战利品(雕塑、绘画、金属制品等)。罗马城内的第一座大理石建筑——战神广场内的朱庇特神庙,就是罗马将军昆图斯·凯基利乌斯·梅特卢斯为了纪念他在公元前148年战胜马其顿的王位觊觎者安德里斯库斯而建;梅特卢斯还选择了希腊建筑师来设计神庙,这很能说明问题——也许还带有几分讽刺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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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3 纸莎草别墅的现代复原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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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罗马贵族精英来说,接受希腊的物质文化成为他们的“征服阶级”成员的象征。纸莎草别墅是共和国晚期的意大利希腊化精英文化的最佳范例之一。这座房子外观形式的设计是为了勾起人们对当时希腊城市公共建筑的记忆。巨大的柱廊花园(列柱中庭)模仿了希腊体育馆的柱廊庭院,后者是东方希腊化城市主要的教育和休闲场所。罗马贵族甚至用希腊公共建筑的名称来命名他们的部分房屋:西塞罗把他在图斯克鲁姆的柱廊花园别墅称为他的“体育馆”“体育场”,甚至是“学园”(以柏拉图在雅典的学园名称命名)。如一些历史学家所猜测的那样,如果菲洛德穆的最后几年确实是在纸莎草别墅里度过的,那附属于别墅的这座仿体育馆可能的确有一位希腊哲学家在其精美的门廊中漫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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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莎草别墅的雕塑装饰生动地展现了共和国晚期罗马精英的文化诉求。几乎所有的雕塑都是早期希腊雕像或半身像的复制品,它们描绘了希腊众神和女神、哲学家、希腊化时代的国王以及运动员。别墅中几个较小的房间里陈列着希腊哲学家的微型“桌上式”青铜半身像,其中尤以伊壁鸠鲁学派的成员居多。希腊名作的复制品还包括一尊真人大小的仿真铜像,仿造的是波利克莱塔斯《持矛者》的头像,还有一尊泛雅典的跨步雅典娜大理石像。在园内,还有一尊超越真人大小的公元前4世纪雅典演说家埃斯基涅斯的雕像,这座雕像俯瞰着柱廊花园,园内还点缀着希腊化时代早期国王和统治者的大理石半身像(如德米特里乌斯·波利奥塞提斯、帕加马的菲利泰鲁斯、伊庇鲁斯的皮洛士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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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为分析解读纸莎草别墅雕塑的“设计”贡献了很多智慧。这栋别墅的主人是否将自己的政治生涯与希腊的著名演说家和希腊化时代国王的生活进行了象征性的类比(修辞上的成功、开明的政治家风度、军事上的美德等)?各式各样的半身像是否意在唤起罗马贵族的双重生活——一种涉及演讲、政治和战争的公共生活,以及一种涉及哲学和文明休闲的私人生活?也许吧,但我们可能是对一种相当混杂的选择进行了过度解读。我们有一系列西塞罗写给他的朋友阿提库斯(当时住在雅典)的信,主要是请他以一个好的价钱来收集他所能找到的任何关于希腊雕塑的旧物,以便装饰西塞罗在图斯克鲁姆的别墅。甚至是像西塞罗这样高度文明的罗马人,也不会对他的花园家具的细节过于在意,只要整个藏品散发出希腊的文明气息就行了。值得一提的是,纸莎草别墅也包括了一些没有那么崇高主题的雕塑。在最显眼的位置,主屋外的柱廊尽头,矗立着一座显眼的(技术精湛的)大理石雕塑,刻画的是萨梯神强奸一只母山羊的场景——也许这里并没有任何象征性的类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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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样,纸莎草别墅都是一种生活方式的象征,这种生活方式在亚得里亚海以东的任何地方都是难以想象的。我们可以推断,在希腊化时代的希腊世界里,像卡尔普尔尼乌斯·皮索和菲洛德穆这样对知识分子的私人庇护是不存在的;即使是马其顿国王,也不会如此粗鄙地去购买一位哲学家来作为自己个人地位的象征。尽管罗马人对希腊的奢华进行了道德上的说教,但在希腊化的东方,没有任何地方的私人住宅(也没有多少王室宫殿)能达到纸莎草别墅那样的规模。这种以公元前6世纪到公元前2世纪的希腊原作为基础,以杂糅的风格制造出青铜和大理石的仿制品,并将这些作品用作希腊艺术的私人收藏的想法,没有任何真正的希腊化的匹敌者。尽管罗马人对伊壁鸠鲁哲学有着极大的热情,但对于一个生活在公元前2世纪或前1世纪的希腊人来说,罗马人看起来也一定和任何巴克特里亚人或斯基泰游牧民族一样奇怪和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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