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7499082e+09
1707499082 人类的演变:采集者、农夫与大工业时代 [:1707498698]
1707499083 历史学家的错误
1707499084
1707499085 自哲学历史学家的时代以来,大规模解释模型的建构者所面临的最大挑战,便是如何在现实世界中测试那些模型。由于理想类型过于混乱,每一种概括都不可避免持续有例外发生;那么,我们何时才能知道某个理论的例外太多,因而一定是错误的?
1707499086
1707499087 我平生第一次参加坦纳讲座时,就遇上了这个问题,当时我受邀离开芝加哥,前去响应科林·伦弗鲁[18]1993年在斯坦福大学主讲的有关考古学、语言与身份认同的讲座。在首日讲座之后召开的研讨会上,伦弗鲁教授和哲学家艾莉森·怀利[19]就证伪展开了热烈讨论。根据他的理论,人口流动和语言变化之间不无联系,在座的考古学家们就此举出了一个又一个例外,但关于该理论是否(或是否可能)已被证伪,一直未有定论。
1707499088
1707499089 由生物学家转型为宏观历史学家的彼得·图尔钦[20]认为,关于这一点以及很多其他观点,“科学史主张:某个学科通常只有在发展出数学理论之后,才会真正成熟”。如果他是对的(我认为确实如此),关于证伪问题显而易见的解决方案,便是驳回格尔茨关于论文是分析文化冲突的天然体裁的说法。我倒不如在本书开头就从能量获取的不同阶段中选择一个有代表性的社会样本,把它们的价值观体系缩减为一个数字代码,并比较各种价值观体系与能量获取之间的适合度。然后通过X2(卡方检验)或其他显著性检验就能得出结论,了解在0.05的概率水平,或其他任何看似恰当的阈值上,我们能否反驳这个无效假设(即能量获取与价值观之间没有相关)。我会需要花上数页篇幅来解释我的代码体系和采样策略,不过如果检验表明价值观和能量获取之间存在统计上的显著相关性,我便可立即着手解释这一相关性的原因及其可能影响了。
1707499090
1707499091 对于很多种大规模跨文化的比较而言,这样做在原则上最为简单易行、一目了然(纵然在实践过程中定量检验的结果往往没那么直观)。大型数据库(尤其是“人类关系区域档案”)已然存在,还有更好的数据库正在建设之中。然而,这些数据库中有关价值观的信息就乏善可陈了。主要问题在于,道德价值观是标称数据,而非区间数据——也就是说,当我们说一个社会中的人群普遍认为贫富不均是好事,而另一个社会的人群认为那是坏事,这样的说法只能证明两个社会有所不同,传达不了任何其他讯息。人群的态度无法分等或测量:“好”与“坏”只不过是名义上的而已(是为“名义”数据[21]),绝非可以用来测量和量化其间距离的连续量表上的数据点(是为“区间”数据)。
1707499092
1707499093 由于这些(还有其他)问题的存在,跨文化指数的制作者们往往会极力避开价值观,我本人在早期尝试量化指标时,也曾奉其为圭臬。当然,也有可能是我不够坚持,就像我在卢希亚人那里不够坚持我的化石燃料价值观一样,确有其他分析家声称他们找到了把人类价值观从标称数据转化为区间数据的方法。从1981年以来,一个名为“世界价值观调查”(WVS)的大型欧洲项目就价值观问题在100个国家采访了逾40万人,并将采访得到的回复在两个数轴上排序。第一个数轴是从“传统”到“世俗—理性”价值观(测量对于宗教、家庭和权威的态度),第二个数轴是从“生存”到“自我表达”(涉及人们对人身和经济安全的关注,以及信任和容忍的水平)。然后WVS将用数字表示的分数打包,计算出一个单一的分数,就能在一个价值观坐标图上对世界上的每一个国家进行标注了。
1707499094
1707499095 政治学家罗纳德·英格尔哈特[22]和克里斯蒂安·韦尔策尔[23]说,所有这些表明,“社会经济发展往往会改变人们的基本价值观和信仰——其改变的过程大致是可预测的”。他们所说的社会经济发展——从农村主导的社会转变为工业和后工业时代基于服务的经济——与我所说的能量获取相似但并非完全一致,因此,我试图在图1.3和图1.4中进行一个更加直接的测试,将WVS的分数与能量获取的原始测量标准关联起来。图1.3是最简版本,坐标的纵轴是WVS的“传统到世俗—理性”数轴上国家的分数,横轴是每个国家农业部门所产生的财富比例。图上体现出明显的线性相关,随着化石燃料取代了农业,价值观也从“传统”转变为“世俗—理性”;但这是一个弱相关,R2(相关系数)的数值仅为0.24。能量获取与价值观之间的关系是真实存在的,但图1.3表明,这种关系并不牢靠。只要至少有1/4的国家财富来自农业,价值观就会相当传统,而一旦非农业部门的比例升至75%以上,价值观便会朝着世俗—理性标准迅速转变(不过变异情况很多而绝非铁板一块)。我们在本书第四章会看到,史实有力地证实了这一模式。
1707499096
1707499097 统计数据就是统计数据,处理WVS的数据有很多方式,但我试过的所有比较都得出了差不多相同的结果。例如,图1.4在纵轴上显示了WVS的每个国家的“传统到世俗—理性”和“生存到自我表达”分数。横轴提供了一个经济发展的综合测度,把农业(即第一产业部门)的产出和工业(即第二产业部门),以及服务业(即第三产业部门)的产出分离开来,然后为每个国家第一产业劳动人口的每个百分比赋值1点,第二产业的每个百分比赋值2点,第三产业的赋值3点。如此一来便产生了更加明显的相关(R2=0.43),但整体情况与图1.3无甚差别。经济越不发达,人们就越可能拥有传统价值观,但随着工业和服务业变得越来越重要,人们的价值观也逐渐(虽然变异情况很多而绝非铁板一块)更倾向于理性、世俗和自我表达。
1707499098
1707499099
1707499100
1707499101
1707499102 图1.3 价值观和能量获取,第一版
1707499103
1707499104 纵轴为WVS传统到世俗—理性价值观标度上的国家分数,横轴为每个国家非农业工作所产生的财富比例(y=0.0506x–2.8947;R2= 0.23738)。
1707499105
1707499106 WVS总结道,这一模式如此混乱的原因在于,发展并不是影响价值观的唯一要素。“尽管社会经济发展往往会使人们的世界观发生可预测的变化,”英格尔哈特和韦尔策尔说,“文化传统——例如一个社会在历史上是否受到过新教、儒家或共产主义的影响——始终会在该社会的世界观上留下持久的印记。历史很重要,一个社会的主流价值导向反映了现代化驱动力与滞后的传统影响之间的互动。”
1707499107
1707499108
1707499109
1707499110
1707499111 图1.4 价值观和能量获取,第二版
1707499112
1707499113 纵轴是将WVS的传统到世俗—理性和生存到自我表达标度相结合的综合分数,横轴是反映了第一、第二和第三产业在国家经济中的重要性的综合分数(y=0.0499x–8.7655;R2= 0.43188)。
1707499114
1707499115 英格尔哈特和韦尔策尔基于2010年的数据所绘制的,展示他们研究过的74个国家(图1.5)的“文化地图”,阐明了这一互动。文化和/或语言集群非常醒目,这不会只是巧合,但仍有很多异常情况需要解释。例如,英格尔哈特和韦尔策尔提出的“天主教欧洲”这一类别,以一条狭窄走廊把波兰和集群中的其他国家联结在一起,与格里为一党之利擅自改划的选区[24]有着惊人的相似。根据各国在该地图上的位置,大多数罗马尼亚人想当穆斯林,而危地马拉人希望成为非洲人,爱尔兰人(包括新教徒和天主教徒在内)感觉自己当拉美人最合适。希腊和以色列均未在这一版文化地图上标记(它们曾在早期版本中出现过),但它们的WVS分数表明,东正教的家乡还真是在斯洛文尼亚和比利时之间,远离同教派的教友,而犹太国则坐落在天主教欧洲的正中间。
1707499116
1707499117
1707499118
1707499119
1707499120 图1.5
1707499121
1707499122 政治学家罗纳德·英格尔哈特和克里斯蒂安·韦尔策尔绘制的WVS数据的“文化地图”,显示了文化传统和价值观之间的相关。
1707499123
1707499124 这些诡异的结果真是有趣,但最有启发的异常情况是图中央的国家集群。智利、塞浦路斯、埃塞俄比亚、印度、马来西亚、波兰、泰国、土耳其和越南除了都在经历快速的经济转型之外,几无共同之处。WVS断定,这种情况表明,发展才是驱动价值观的真正力量,而文化只能影响价值观选择的路径。“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发展中国家,经过工业化成长为后工业的知识型社会,”WVS在自己的网站指出,“国家往往会沿对角线移动,从左下角(贫穷)移动到右上角(富裕)。”发展决定了路径,传统无论如何会屈服。拉美和东欧的工业化社会在WVS中的得分均高于非洲和中东的工业欠发达国家,但由于文化的影响,拉美国家往往会在自我表达价值观方面得分较高,而在世俗—理性价值观方面得分较低,而信仰东正教的欧洲人则恰恰相反。
1707499125
1707499126 WVS的数据令人浮想联翩。但说到底,它们只从一个非常片面的角度验证了本书的主题。基本问题在于,要得到关于价值观的系统性数据,唯一的方式便是通过民意调查,而这不过是近代以来才有的。到1981年,也就是WVS开始其研究之时,在较大的单一民族国家中,觅食者仅占极少数。即使在觅食者占人口比例高于任何其他国家的博茨瓦纳,也不过只有区区一万多觅食者生活在卡拉哈里沙漠,远少于该国从事农业以及在工厂或服务业工作的人口,比值还不到1∶200。此外,到1981年,几乎每个农业社会——包括乔治先生所在的马其顿——都在朝着仰仗化石燃料的社会迅速转变。2012年,全世界只有7个国家,农业产生的国家财富比例超过一半。与之相反,在从农业革命上溯至大约公元1500年的整个世界历史上,农业产生的国家财富不到一半的例子大概不到7个。
1707499127
1707499128 关于人类价值观和能量获取之间的关系,要进行严格的大样本统计研究,唯一的方法就是限定在近30年,这意味着忽略几乎所有的传说。因此,我在第二章到第四章中会求助于更多的传统方法。实际上,本书正是沿着格尔茨推荐的方向所作的一篇论文,提出概略性的建议而非演示各种相关性。我利用了人类学、考古学和历史社会学完善的定性概括方法,试图证明人类价值观的三个笼统体系已经存在了近两万年,并且它们与能量获取的几个体系大致相关——简言之,每个时代的观念都是得其所需。我的方案是直截了当的。本书第二、三、四章分别讨论了觅食采集者、农耕者和化石燃料使用者,在第五章,我提出了能量获取体系为什么会改变,这些改变是否不可避免,以及下一步会发生什么等问题。在第六章到第九章,几位专家会解释我的论证有哪些问题,而在第十章,我会试图挽救我的论文,使它不致在几位专家的批评之后一败涂地、一文不值。
1707499129
1707499130 [1]“理解”与“诠释”的分歧由来已久,其在20世纪的争论可简单解释如下:实证论要求以自然科学的因果法则来诠释(erklären)人的行为,因此,在分析哲学中持实证立场的语言分析派,就主张唯有分析性的或是可用经验验证的语句才有意义可言,将种种超出经验范围的命题排除在意义之外。诠释学所承继的“精神科学”传统则向来认为,一切文化现象都是历史中由精神创造出来的特殊产物,必须借由语言媒介去理解(verstehen)人类的行为及其意义。诠释学(乃至更广泛的精神科学)和实证论的冲突就在于,前者所使用的语句是涉及主体与对象关系的意向语句或信念语句,而信念语句对后者来说是没有意义的,故后者不承认诠释学乃至精神科学是真正的科学。
1707499131
[ 上一页 ]  [ :1.707499082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