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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倬云说历史：现代文明的成坏 [:17075498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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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倬云说历史：现代文明的成坏 第九章 欧洲近代国家的殖民和掠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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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我们谈到近代国家的出现，这是一个新型的国家形态，国民与国家的关系非常密切。国民经过民主政治参与国家的事务，或者以对民族的认同而归属于一个民族国家，两者都使国民与国家的关系，和过去君主政治之下君主与人民对立的关系完全不一样。如前所说，近代国家的出现和重商主义以后城市市民阶层有密切的关系。也因此，欧洲的近代国家自建立开始，国家的力量就用于支持国民追逐利润的行为。商业活动自古有之，可是，以全国之力追逐利润，是近代欧洲国家才出现的特殊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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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洲殖民与黑奴贸易是资本主义发展的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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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国追逐利润这个特色，使得欧洲这几个主要国家，尽其国力所能支持国民，不仅帮助他们取得资本，也为他们创造了获取利润的条件。欧洲第一次能够取得巨额的资本，当然是由于欧洲人开拓了新航道，又发现了美洲新大陆。远洋贸易，固然有丰厚的利润，但是也需要大量的资本，单单依靠东方和西方的远洋贸易，欧洲未必能迅速致富。事实上，在发展远洋贸易的过程之中，他们还利用了海上力量的优势：巨大的船只可以载运大量的商品，用风帆和罗盘才能够乘风破浪；东方火药，被欧洲人转化为枪炮。优越的航行技术和热兵器的威力，终于使得欧洲人能够在远洋航行与开发新土地的过程中，开展殖民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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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单以发现美洲新大陆以后，西班牙、葡萄牙劫持的美洲黄金和白银来说，就是人类历史上前所未见的一笔巨大资金。有了这笔资金，欧洲才可以从事东、西方的远洋贸易。同时，新土地上的农作物，增加了欧洲的农产品供应量。例如，土豆和玉米使欧洲的粮食供给从此不至于匮乏；新发现的经济作物，烟叶、咖啡、可可、甘蔗，这些都成为欧洲能够生产的商品，也是其从事商品贸易获取巨利的原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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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法国占有美洲的大部分地区之后，美洲就有了公开的奴隶市场。图为美国弗吉尼亚州里士满的黑奴贩卖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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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有一桩非常不人道的交易，就是奴隶的买卖。最主要的奴隶来源是非洲——在古代，地中海南岸的北非，常是白种人掠夺奴隶的地方；而非洲大陆之内，部落与部落之间斗争过后，也常将俘虏贩卖作为奴隶。但有计划地掠夺人口，运到他方贩卖为奴，却是新大陆发现以后出现的一个特殊情况。我有一个同事，几十年来都在研究大西洋两岸的贩奴贸易。这种不人道的人口贩卖，不止一个国家在进行。通常的形态是，非洲部落互相掠夺人口，驱赶到大西洋岸边，由葡萄牙人、法国人、英国人或西班牙人运送到美洲。在西班牙和葡萄牙最初开发美洲时，这些奴隶就直接用在他们的官方农场上。英国、法国占有美洲的大部分地区之后，美洲就有了公开的奴隶市场，把人当做牲口一样喊价、买卖。这些奴隶贸易的资本，常常是犹太商人提供的，而在美洲土地上的奴隶市场，则是英国、法国的商人主办的。运送奴隶的船只，各个国家——英、法、西、葡——都有。运送过程中，奴隶的死亡比例是惊人的：从非洲运到美洲，一艘船上两三百黑人，等上岸的时候大概只有一半可以出卖，另外一半则已经死亡。人类历史上，从来未见过如此大规模的不人道行为，而且延续如此之久，要到美国内战以后，贩奴的行为才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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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无偿的黑人劳工，在新的土地上为主人开拓、耕种、服劳。这一大批财富，毫无疑问成为欧洲和美洲白人作为发展资本主义的资本。不仅非洲黑人有如此悲惨的遭遇，东南亚的海岛居民和中国华南的劳工，也一样被运送到不同的地方，如澳洲、印度尼西亚，投入庄园的工作，投入生产蔗糖和制造橡胶的工作。三百年来，白人以武力掠夺了其他地方的人力和土地资源，累积了巨量的财富，这才是资本主义能够发展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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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最近，历史学家们（尤其是西方历史学家们）常常说，欧洲的兴起是有特殊条件的，例如，新教的伦理，社会达尔文主义理论中所说的白人优越性等。这一欧洲特殊论和欧洲中心论，都故意地忽视了巨大财富累积作为资本主义发展的本钱：以不人道的方式，获得无偿的劳力，在本来不是他们的土地上，生产和聚集财富。资本主义的发展确实具有独特性，而这独特性不能说是源于种族的优越，也不能说是源于文化的若干特点，更不能理所当然地认为只有白种人可以成功地发展资本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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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近代国家在世界各地的殖民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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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们不能不说到这一时期欧洲的殖民活动。近代欧洲第一批的殖民活动不仅是在美洲，也在其他地区同步进行。从15世纪欧洲发现新大陆以后，欧洲人迅速地在美洲扩张。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占领的是中美和南美。葡萄牙人主要的发展是在巴西，掳掠的地区几乎就是现在西班牙语系的土地。西班牙的天主教会负有开拓各地的任务——除了传教以外，这些差会也拥有大量的奴工，经营和开拓教会拥有的庄园。西班牙的贵族，理所当然地在美洲大陆上分疆裂土，各自开拓土地。在北美洲方面，西班牙人曾经拥有美洲西岸，即今天的加利福尼亚州一带，还有墨西哥湾和太平洋沿岸。西班牙帝国在美洲的部分，远比西班牙本国要大而富有。葡萄牙人占领的巴西也比本国大而富庶。拉丁语系的语言，到今天还是美洲土人后裔的主要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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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人在美洲的殖民活动也开始得很早，从发现纽芬兰开始，就在美洲的北部活动。他们扩张所及，包括今天加拿大东半边的大部分，和今天密西西比河中游以下美国南方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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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人从新英格兰开始，向内地扩充，另外一个基地，则是今天的南卡罗来纳州。在这两块土地上（新英格兰各州和南方各州，是后来宣告独立的十三州）英法不断交战，争夺北美的土地。到18世纪后半叶，英国取得了我现在居住的匹兹堡以后，切断了法国南北殖民地的交通路线。于是，法国败于英国，英国取得法国的大量殖民地。然后，英语系的力量，在美国立国以后，又逐渐取得美国今天西部的土地，也在加拿大的中部和西部迅速扩张，使今天加拿大大部分地区都以英语系民族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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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非洲，拿破仑战争以后，法国实际上也拥有整个北非。拿破仑领军征服埃及，就是有计划的殖民活动。19世纪初期，法国取得了今天非洲西北部，差不多非洲三分之一的地方；英国取得了非洲东部和南部；中央的地方则是由德国、比利时分别据有——凡此都是赤裸裸的武力征服，当地土著建立的国家，一个接一个都被白人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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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东地区，法国曾经据有地中海东岸的沿边，但也是逐渐被英国蚕食。英国、德国分别努力，瓦解了奥斯曼帝国〔1〕。德国的目的，是要建筑铁路通过奥斯曼帝国直达东方；英国的目的，则是掌握红海和波斯湾两个海域的出海口。著名的英国人劳伦斯，煽动阿拉伯人的民族主义和宗教热忱，帮助他们纷纷反叛奥斯曼帝国。英国在旧日奥斯曼各地建立傀儡政权，到今天中东还是世界的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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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方，东印度公司瓦解了印度次大陆上的莫卧儿帝国。莫卧儿帝国的许多封建领主，在遭受了东印度公司巧取豪夺之后，无奈将自己的领地交由东印度公司“代管”。后来东印度公司解散，英国女皇就成为印度的皇帝。英国人也在中国的外围取得缅甸、新加坡、马来半岛，这些地方都变成英国的领土。1840年英国发动鸦片战争，1841年英国侵占了香港。发动鸦片战争，就是因为英国要在中国以鸦片换取中国的资源。他们以白银购买中国的丝绸和瓷器，花费了大量的本钱。他们发现鸦片可以作为麻醉剂之后，大量地运送从印度出产的鸦片，在中国获取巨利。鸦片进口，使得中国本来顺差的国际贸易，转变为逆差。鸦片战争中国失败，英国取得香港并使之成为对中国贸易的重要据点。英国逐渐通过不平等条约，从中国取得内地航行和经商的“特权”。到了19世纪，英国号为“日不落帝国”，世界土地的五分之一是在英国的米字旗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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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在远东取得中南半岛，包括越南、老挝和柬埔寨等地方。俄国的发展是在北方，哥萨克〔2〕的骑兵部队从顿河〔3〕流域向南扩张，据有黑海、里海地区的西亚。俄国的殖民活动，沿着今天西伯利亚向东方发展。哥萨克部队以其火器，征服了这一广大地区的原居部落，长驱到达太平洋边。在那里，俄国和康熙王朝的中国，有过一次对决，俄国兵锋稍歇，不能再往南作进一步的扩展。但是，在北面，他们据有库页岛，也经过白令海峡取得阿拉斯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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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上面的叙述，我们可以从地图上看出，全世界除了中国和日本以外，几乎都变成白人的殖民地了。然而，在中国的土地上，也还是有欧洲人利用不平等条约取得许多特权。日本是亚洲唯一没有被白人侵入的国家，而且，日本模仿欧洲殖民主义，在甲午战争之前已经占有琉球，日本也在朝鲜半岛和中国竞争，甲午以后又取得了台湾。于是，日本在自己的土地以外，侵占朝鲜半岛、台湾、琉球，以及半个库页岛。日本俨然成为东方的殖民帝国，从此也顺着资本主义的潮流，发展自己的资本主义经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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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也并没有在殖民主义的餐桌上缺席。美国用武力取得了西班牙人曾经据有的美洲西岸，也用金钱购买了法国控制的密西西比河南部的领土，还向俄国购买了阿拉斯加。在太平洋方面，美国以欺骗的手段取得了夏威夷，也用武力取得了西班牙曾经拥有的菲律宾。在与中国的贸易方面，美国向中国购买茶叶、丝绸和瓷器；他们也运送英国出产的鸦片，取得利润以支付货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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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本主义的经济发展，当然也还需要有工业革命相配合。初期的资本主义，基本上是用无偿的劳力或贱价的劳力取得殖民地的原料；工业革命以后，资本主义国家取得原料，用机器生产廉价的商品运送到殖民地的市场，再一次地剥夺殖民地人民的财富。这种滚雪球的办法，使得欧洲在经济上具有完全的优势地位。除了日本分占一杯羹以外，全世界的财富都归欧洲白人所有。后面我们将叙述的工业革命，如果没有殖民主义的开疆辟土以及掠夺人口，也不可能有如此顺畅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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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奥斯曼帝国 奥斯曼土耳其人建立的军事封建帝国。19世纪初，境内民族解放运动兴起，巴尔干半岛诸国先后独立；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参加同盟国方面作战失败，战后又遭列强宰割；1922年，末代苏丹被废黜，帝国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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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哥萨克 生活在东欧大草原（乌克兰、俄罗斯南部）的游牧社群，在历史上以骁勇善战和精湛的骑术著称，是支撑俄罗斯帝国于17世纪往东扩张的主要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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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顿河 俄罗斯境内历史上有名的河流，源起中俄罗斯高地东麓，曲折东南流，折向西南，注入亚速海，长1870千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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