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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倬云说历史：现代文明的成坏 [:17075498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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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倬云说历史：现代文明的成坏 第十五章 现代工业生产大发展的福与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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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工业革命以来，全球的经济体随着生产量的增加不断地扩张。大体来讲，世界工业化过程有三次高潮。第一次高潮是蒸汽机的使用，它在煤铁生产、纺织工业上起到了重要作用。各种生产企业的发展，使得欧美工业大国获得了第一次生产力优势。第二次高潮是在电力开始成为能源，同时汽车飞机出现之后，运输能力大增，生产也得到了极度的扩张，炼钢、化工等各种事业都在市场上占有一席之地。工业生产的产量因此一步一步超过农业生产，全球先进国家基本上都在第二波高潮以后成为工业化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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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工农业的发展及其副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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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工业化过程的第三次高潮发生在20世纪。从20世纪开始，各个领域都有新开拓的天地，生产量增加了，市场需求增加了，人民的生活也大大改善。更重要的是，20世纪以来，工业化的过程不仅在先进国家之中普遍进行，许多过去是殖民地的国家或边缘地区，也都进入了工业化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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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期，首先值得注意的是农业生产的改进。过去，不论东方还是西方，传统农业都是有机农业。当时都是靠天吃饭，顶多是利用水利工程促进灌溉，选种和育种都在有机的情况下进行，肥料也是草灰、堆肥等一些有机材料。20世纪开始，化学肥料和杀虫剂的普遍使用，增加了农业的生产量。以美国为例，19世纪末，美国在各州普遍成立州立大学，赋予的使命是师范教育和工程与农业的教育。尤其是在农业方面，后来所谓的“四健”农业推广计划，是将农业生产技术和市场经济结合为一。农业生产开始大量使用肥料和杀虫剂，也有计划地在实验室进行改种、育种的工作。因此，美国内陆的开发，几乎就是和现代农业发展同步进行。这种大田农业，用大面积土地，用大量的肥料以及杀虫剂，提高农地单位面积的产量，其生产能力大大超过传统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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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农业改革，不只在美国大面积展开，在其他西方国家殖民地及模仿西方国家的日本都被大力推行。以中国台湾为例子，日本取得台湾十年后，在台湾进行了农业改革，引入现代技术，使用肥料，培育优良品种，并且对生产和销售作整体的规划。日本人在台湾推动的农业改革，可能是亚洲地区最早的农业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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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业改革第二阶段的起步，是在1945年二战结束以后。二战期间发明了DDT，这是非常有效的一种杀虫剂，本来只是控制第二期的疾病，后来在农业上产生了极大的用处——几乎田地里所有的虫类，都可以因此而消失。DDT被广泛使用，十年不到普及全球，全世界的农业生产都用DDT或类似的杀虫剂去除虫害。DDT等化学药物的普遍和长期使用终于产生了副作用——《寂静的春天》一书出版，就指明因为虫类的消失，鸟类也跟着消失了；成鸟吃了吸收过杀虫剂的植物，它们的蛋就不能孵化，飞鸟竟成为农药的间接受害者。春天不再有虫鸣鸟叫，人类第一次警觉到，因自己的无知而造成了自然生态上的灾害。福祸相依，有好处就会有坏处。今天，杀虫剂、肥料和其他化学药品已和农业脱不开关系。如防腐剂的使用，可以保持农产品新鲜度，有助于长期仓储和远程运输，已是农业市场化的必要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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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以后，人类的农业生产确实达到高峰，许多贫困的国家，例如非洲、印度或中国内陆，都因为现代农业有了绿色革命，使得许多人免于饥饿。农业生产数量的充沛是史无前例的。人类的食物来源稳定了，可是，人类也必须面对过度使用化学药品而酝酿成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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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值得注意的是战争期间研发的各种毁灭性武器。德国和美国的科学家都利用原子分裂发明了一种威力巨大的爆炸物——核弹。核弹在日本的两次爆炸，结束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太平洋地区的战争。核能的这一次初试锋芒，就夺走了日本几十万人的生命，城市在迅雷不及掩耳的瞬间灰飞烟灭。人类自相残杀的悲剧，已是史无前例的惨烈。然而，核能的出现也牵动了工业的另一发展——核能发电，为人类开拓了新的能源。人类曾经烧柴、烧炭、烧煤，以此产生热量推动蒸汽机的运转，然后，人类又在火能以外利用水能发电。就在20世纪初期，水能和火能几乎同时用来大规模发电，水电和火电几乎是同步发展的。电力资源的另一次重大发展就是核能发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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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全世界最稳定最可靠的发电能源，还是核能发电，不受气候条件和地理条件的影响，价格也相当便宜。因此像日本、法国，一些缺少天然能源的国家，核能是主要的发电能源。中国台湾曾经以水利发电作为主要的能源，但是现在台湾已经没有足够的水源，因此必须转向核能发电，供应全岛的需要。中国大陆也是以使用核能发电为主，有许多地区，核能几乎是唯一的选择。这一能源的重大应用，使许多地方有廉价的电源可用。但是人类也逐渐遭受核能带来的灾难：俄国切尔诺贝利〔1〕，美国的三里岛〔2〕，以及日本福岛海啸之后因核能电厂泄漏而造成的困境。这一切使我们知道，核能是一个不能从魔术箱里释放出来的妖精，一旦释放出来，它的灾害可能长期无法解除。这又是一个祸福相依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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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子弹爆炸后的日本城市 美国的原子弹结束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太平洋地区的战争，同时也给日本的广岛和长崎两城市造成了史上最大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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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个大量扩张的生产业，则是医药事业里的药业。过去，人类面对疾病只有听天由命，后来逐渐知道对症下药，但不一定能找到真正适用的药剂。20世纪药学的长足发展，使今天的不治之症降到最低。人类经常服用的内服药类的数量极为庞大，药业是世界上很重要的事业之一。药业研究费用大，生产成本低，但市场价值高，成为有较大利润的产业。今天医药对人类的意义，也是祸福相依——减少了疾病，延长了生命，但是许多药类长期隐伏的副作用，最近也逐渐显现。我们不得不承认，天下没有一种药是绝对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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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个现代重要的生产业，乃是石化工业。石化工业是将石油分解成许多不同的碳类化合物，再将碳类化合物经过不同方式的合并，制造出不同种类的塑化物。在今天，我们的日常生活之中，从衣料到建筑材料，从餐具到家具，衣、食、住、行，没有一处看不见塑化物。塑化物的使用，使本来作为能源的石油，有了另一广大的用途。数亿年累积的有机碳，转化成塑化产物，也如前面提到的“祸福相依”一样，塑化物的大量使用也有着两面性——今天，我们也发现塑化物的灾难：因为一部分塑化物是不会分解消失的，所以我们在制造各种生活必需品时也在不断制造永不消失的垃圾，堆积在身边。有些塑化物，经过加热就会释放出有毒物质，损害我们的健康。塑化用品对人体的影响，其累积的伤害，严重性竟不下于药物造成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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塑化工业的大量扩张，几乎已经代替了过去的许多化学工业，也代替了许多以有机物品作材料的生产业。今天的纺织品，如丝、棉、麻，都已经不能满足人们的需求，目前塑化织物的产量大过有机织物的产量，塑化的材料超过木制的材料，超过了铁制的材料，家家有塑料做的杯、盘、碗、勺，汽车里的座椅都是塑料制品，木材也不见了，钢铁材料也不见了。这些新开发的塑化原料的普遍应用，使得世界上工业化的列强不断地争夺石油产地，控制石油的生产，这又成为国际局势紧张的一大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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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个重要的现代工业是信息工业。二战一结束，计算机的雏形出现了。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到今天，我们的日常生活已经不能离开计算机和它的延伸物。计算机的使用，使信息的传播一刻千里。人类从猿进化到人，然后进化到能够书写，再到利用印刷技术扩大信息的所及范围，到发明电话和电报，到今天信息的传播其速度之快、方便，是史无前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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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息工业本身也是知识产品，但是为了生产知识产品，也消耗了不少资源。生产计算机的硬件，以及其他延伸物和各种配件，消耗的金、银、铜、硅，虽然单个产品的消耗数量微小，然而全部产品消耗总量却很大。虽然每个计算机里面使用的金子银子都很少，但是因为信息时代中，笔记本电脑迅速地更新换代，所以这种贵金属的消耗量已经是相当地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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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息工业不仅创造了新的财富，也促成了新的传播信息的方式，使财富的周转比以前迅速很多倍——过去商场的一次交易，写信来往或电报来往，需要几天，甚至几个月，今天证券市场的交易，从这里传到那边，几秒钟就完成了。证券市场上交易量庞大，也是拜信息业之赐。今天，巨量财富累积，史无前例。有钱人更在快速周转之中，不断地扩大信用，扩大到实支的多少倍以后，可以运用这种信用的膨胀，夺取更多的财富。财富的集中，信用的膨胀和虚假的信用，造成财富分配的极度不合理，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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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欲望膨胀导致资源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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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几项新兴生产业的发展，使得人类的生活舒适了。我们今天在自己的房子里有暖气，有通风，有洗衣机，有洗碗机，市场上有保鲜的食物，出门有汽车——今天大部分平民的生活，比过去帝国贵族要舒服许多，这是生活质量上的改进。在数量上，人类的总人口在20世纪初期，最多十五六亿，21世纪的今天，人口已有七十亿——一百年下来，增加了五倍，这是史无前例的增加幅度。于是，人类虽然拥有高产量的农业，但是人口数量之大，食物消耗之大，以及其他能源、资源消耗之大，也是史无前例的。眼看着地球上可用的土地不够了，水源也不够了，甚至呼吸的干净空气也不够了。刚刚讲的那些生产业，对于人类都是祸福相依的。此外，因为人类生活水平不断地提高，造成人类欲望的不断提高，这也是消耗量增大甚至资源稀缺的重要因素。过去，我们在冬天必须加厚衣服，生个小火炉；今天，为了我们冬天生活得舒适，世界上中等以上的国家，所使用的一切设备和消耗的一切能量，都已经超过了过去几千年来合起来的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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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是令人振奋的时代。可是，本来充满乐观的现代史，竟逐渐转为悲观。这一时期，人类发挥了空前未有的生产力，累积了庞大的财富，却也要背负人口迅速增长而带来的压力。而且，现代人的消耗量和消耗质量都远远超越过去。许多号称服务业的行业，基本上并不是真正有所生产，等于不劳而获。人类不断追求生活质量的提高，不断扩张自己的生产量，也扩大自己的消耗量——这个恶性循环，终于使我们必须面对前述能源、资源都逐渐不够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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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学的凯恩斯理论，认为我们只有更多的消耗才能得到更多的生产。这种浮士德精神〔3〕，以前只是欧洲一部分民族的文化，现在却是全球人类共有的心态——一切要更多、更好、更快、更舒服。人类欲望的增长没有节制，于是，终于在20世纪晚期，我们又陷入经济的灾难。这个问题我们后面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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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我们还要谈的是，经济问题与列强之间的问题，全球化的问题，经济发展与衰退的问题，以及国际关系的改组问题。这些是我们度过20世纪以后，在21世纪到临以来，不得不严肃面对的困境和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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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切尔诺贝利 1986年4月26日，位于乌克兰北部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第4号核反应堆发生爆炸，造成了人类历史上最严重的核电站核泄漏事故，产生的辐射量相当于500颗美国投在日本的原子弹，致使俄罗斯、白俄罗斯和乌克兰许多地区遭到核辐射的污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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