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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倬云说历史：现代文明的成坏 [:17075498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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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倬云说历史：现代文明的成坏 第十七章 20世纪全球经济体系的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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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后半叶，前苏联崩溃、中国转型以后，真正不属于世界经济体系的地方已寥寥无几。各地的经济发展，已经在全球化的趋势之下结合为一个大网络。因此，我们在本节讨论的第一个现象就是经济全球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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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化改变世界的经济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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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发现新大陆以后，全球化已经迈开第一步。19世纪资本主义的高度发展，经由帝国主义的扩张而普及全球，那是全球化的第二步。二战以后，一个整体的全球经济体已经成形。不过，由于有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两大阵容的竞争，这两套市场机制和经济发展的机制，不能融合为一个完整的大网络。苏联解体崩溃和中国改革开放后，中苏这两大经济体也就融合在市场经济的大网络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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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末期建立WTO的国际协议，就是要努力取消过去国与国之间的关税壁垒和经济体之间的隔离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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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过去，每个国家的经济体内都保持相当程度的独立。用一个比喻：全世界各地就像许多独立的水桶，每一桶水的水面有高有低。WTO成立，把所有水桶的底部都用管道连接，彼此互通。于是，劳力便宜的地方成为生产基地，购买力大的地方，成为消费市场。本来只在国家之内的产销分配，转而成为全球性的产销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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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前，第一拨提供劳力的基地，就是爱尔兰和“亚洲四小龙”——韩国、新加坡、中国台湾及中国香港地区。这些地区以廉价的劳力发展代工，将工业化国家的一部分作业移过来，为它们生产组件或零件。紧接着，“金砖四国”——中国、俄国、印度、巴西，也进入劳力市场。这些地方的劳力，比前面讲的“亚洲四小龙”更为低廉。而且，在这些地区，土地和水资源的获取有更多的余地。20世纪的晚期，本来高度工业化的国家，比如“G7”〔1〕，有一半以上劳力密集型的产业，都转移到这些具有发展条件的地区。“金砖四国”、“亚洲四小龙”，还有土耳其、中南美、东南亚等地区都是被瞄准的目标。“亚洲四小龙”更成为中间层的转移据点，将代工市场扩散到其他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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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全球化进程中，中国、印度等地为全世界提供低廉的劳动力。图为20世纪40年代生产棉衬衫和纱丽材料的印度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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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工业生产版图改变的后果是：产品的价格相对降低，消费市场的消费力增加，国与国之间的贸易相当频繁，以至彼此互相依靠，难以分割。产销联系的网络终于编织成形。这一工业生产扩张的情况，也带来一些不可逆转的损失。那些农业国家或工业化程度较低的国家，他们的土地、水等天然资源迅速转化为工业生产之用，使用之过度，消耗之庞大，造成环境的严重污染和自然资源的大片毁损，这都是经济发展的代价。在18世纪至19世纪，工业先进的国家，如英国、美国，开始发展近代工业时，也曾经历过黑烟弥漫和水源污染的后果。不过，现在这些新兴的工业国家和地区，由于发展迅速，规模巨大，所承受的灾害比18世纪更严重。全球的工业生产量增加，直接导致生产地被加速度地开发，而在其他没有工业生产的地区，其蕴藏的资源也被加速地发掘开采。例如，中国内蒙的铁矿开采已完全改变了当地的草原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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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业化带来了城市化。本来分散居住在农村的人口，逐渐转移到城市，或者，在工业化的地区又形成新兴的都市。以中国台湾为例，三十年的工业化，全岛已形成一个大都会区，农村已经基本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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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提供劳力的地区，吸引了许多劳力密集型的工作。原本工业化的地区，必然面临劳工的失业。以美国而论，那些熟练的技术工人无业闲置。美国和西欧各国的工资，不可能再回落到中国、印度的工资水平。劳工失业已是非常严重的社会问题。今天，在这些高度发展的国家，工作的机会只存在于高科技、金融和各种服务业。服务业，即第三产业，基本上不算是生产具体产品的事业，毋宁说是承担了消费一端的功能。服务业不会为社会增加生产能力，这些本来因生产而富有的国家，于是日趋贫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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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之者寡，食之者众——穷困在所难免。就前面说过的比喻而言，许多独立的水桶的底部一旦连接，原来水桶里水面高的必然降低，水面低的就会逐渐上升。考虑到人口因素，即使倚仗大量劳动力获取收入，如中国和印度，因为收入必须由众多人口分摊，水面的上升还是会相当缓慢。高水面的国家，如美国及西欧各国，由于消费能力还是习惯性地维持在相当高的水平，因此，它们整体经济的下降反而会非常迅速。一升一降之间，富国向过去的穷国欠下许多的债务，这就是目前欧洲和美国正在承受的已经长达五年的经济衰退。这些国家终究是世界工业的火车头，它们的经济衰退对全球经济网络的冲击非常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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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用膨胀是泡沫经济的起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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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的第二个经济问题是信用的极度膨胀。人类发明以货币代表交换的价值，其本身就是信用的象征。使用货币终究有所控制，发行货币的中央银行，能够约束货币的发行量，使得不会发生通货膨胀的弊病。20世纪后半叶，信用卡出现，由此发生的信用膨胀，则是一种新的现象。我们日常生活之中的信用卡，前身是一种信用状。银行或任何金融机关都可以发出信用状，给予信任的个人或单位。持信用状，取得需要的借款，由这个发出信用状的金融机构代为偿付，这个持有信用状的人，将会加利奉还发出信用状的金融单位。这种信用状，通常是商家互相融资，或是远道汇兑功能的代用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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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由于先进工业国家经济发达，即使是中产阶层，在别的国家也许已算是富翁。这些人的消费能力极为强大，为了方便他们消费，就出现了随身携带的信用卡。战后第一次出现的信用卡是餐饮俱乐卡（Diners card），不久之后，现在通用的美国运通卡（American Express）也成为信誉卓著的信用卡。持卡人可以先消费，然后偿还对银行欠下的消费额；银行也可出具预付信用卡，有一定金额限制，但用完可以随时补充进去。信用卡与预付信用卡使用非常方便，不到十年，信用卡已成为日常生活中普遍使用的事物。各个银行都可以发行信用卡，而持有信用卡的人，也不再是具有特别信用的客户。今天，几乎人手一卡，都是先用后还，还不起时，支付一点利息就可以拖延很久——这就是一种信用膨胀。信用卡代表的购买力，比实际货币信用的总量庞大许多倍。今天全世界的市场消费，信用卡占了绝大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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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种信用膨胀是国家或大公司所采用的，也就是发行公司债券，用公司债券来吸收民间的储蓄款，其实就是国家和大企业利用债券，预支了五年、十年以后的金融头寸。第三种更常见的信用贷款，当然就是房屋贷款或购车贷款——以分期支付本息和的方式，采购贵重物品，包括房屋、汽车和其他昂贵的物品。例如，购房贷款期为三十年，三十年贷款到期时，贷款人实际上已经支付的价款，可能是房价的一倍半甚至两倍。购买一辆汽车，以三年贷款方式，三十六个月支付的本息和，也就是三年期满所支付的总车款，实际上相当于汽车价值的两倍多。所有的购买者都成为长期负债的债户，寅吃卯粮，将本来不存在的购买力提前到今天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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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用膨胀，还包括大公司向银行的贷款，也包括一般老百姓购买的寿险、医药险等。于是，市面上真正流通的信用价值，要超过货币本身数量无数倍——这就是所谓经济泡沫的成因。庞大的购买力刺激了庞大的生产力，支撑庞大生产力和庞大购买力的支柱，却是空洞的承诺和预支的几年后才可能出现的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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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权分散孕育了不可约束的“巨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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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经济发展的特色之一，也是资本主义国家经济结构的新现象，则是产权的零碎化，也有人称之为产权的革命。这一变化造成了资本主义本身经济结构的极大危机。现代的资本主义经济，有一个重要的支柱，就是有限责任公司的制度。有限责任公司是一个财团法人，投资的股东分别拥有这个财团法人的若干股份，共同拥有公司的产权。投资者作为股东，为了保护自身的利益，应当对财团法人的所作所为有一定的控制权。19世纪，财团法人都是由为数不多的股东组成，也有的以家庭成员为主体，吸收许多外面的亲戚朋友来购买股份，然后共同运作。但20世纪后半叶，由于证券市场的发达，一家公司股票上市，就成为证券商品。任何人支付一定的价格，就可购买一份。股权持有人有权参加股东大会，参与决策——即使小股东，如果集合到相当数量的股权，也能对公司的运作有一定的控制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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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后半叶，因为证券市场的活跃，各种产业的公司都努力吸收民间的游资作为营运之用，于是，出现了所谓的互惠基金。购买互惠基金的人，实际上可以持有许多股权中很小的比例。这个互惠基金可以持有许多公司的若干股权，再分割成为几千分之一、几万分之一，把这些比例微小的不同公司的股权组合在一起，出售给互惠基金的投资人。这样安排，股权不仅非常分散，而且时时改变。互惠基金可以在证券市场上交易，投资人今天持有的互惠基金股权可能和昨天持有的就不一样，证券市场交易时时刻刻在变换，没有一个人知道自己持有哪家公司多少份股权。股权分散而且不定，其后果是，股权的持有者消失于无形，公司运作完全由经理人主持。当然，名义上董事会还存在，其实反而是由经理人操作，安排的董事人选实际上对经理人并没有真正的控制权。经理人可以有机会全权决定一个公司的经营方向和策略，无人监管他们的行为是否恰当。十年前，美国的“安然公司事件”〔2〕爆发，大家才看到，公司经理人有着无可约束的权力，滥用公司资金自肥。最近五年来，全球性的经济恐慌令大家发现，还有许多比安然公司更不堪的案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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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后半叶，华尔街因集中了多家重要金融机构而成为美国金融和投资高度集中的象征。图为“华尔街铜牛”，一名美国青年脱下上衣对着奔牛，摆出“斗牛士”的架势。（李振盛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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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理人滥用权力，扰乱了经济秩序，毁伤了经济行为上必须有的自我约束和规则。于是，在最自由的市场经济国家，例如美国和西欧，庞大的企业单位已经是无人约束的巨兽。再加上全球化现象的扩大，没一个国家的法律能完全管束到这些庞大的企业团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