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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学的境界 与研究生谈历史学研究的“理论和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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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学习“理论和方法”有无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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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必要性不言而喻,从1997年我给硕士生上课就不断强调,要学习社会科学的方法,使之有机融入历史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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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有没有“理论和方法”?1949年前,主流史学不强调这个问题,那时多数人信奉“史料就是史学”(傅斯年)。前有乾嘉学派,后有引入的兰克史学,都是“史料派”的鼻祖,在中国对接,合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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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史学”的兴起是马克思主义史学兴起之后,但在建国前不占主导地位,处于边缘,以北大几位教授、胡适为一派,他们主张史料即史学,马克思主义史学不容易进来。1949年后解释学派成为主流并占绝对主导地位,几十年一贯如此。其主旨是运用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和阶级分析的方法来研究历史,有其贡献的方面,20年代引入中国后,大大开拓了研究的视野,史料派排斥他们是不对的。但1949年后出现“三化”(绝对化、公式化、教条化),由国家的力量在支撑的解释体系,只能解释一部分,不可能完全解释复杂的中外历史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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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年代,有学者提出,“实事求是”是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灵魂,历史学的本质就是求真求实,在方法上,除了阶级分析法,还可运用其他社会科学的方法,这样“理论和方法”的问题就有了一个比较开放的空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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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0年代初以来,又有另一类“理论和方法”引入史学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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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是“新三论”:系统论、信息论、控制论,把自然科学的概念引入历史学。以后,新潮不断翻滚,席卷社会科学,包括人文传统科目。经二十多年引入,现在可以说:在经济学、社会学、法学、人类学、政治学、传播学等学科,西洋理论已占主导地位。在美学、文艺理论、文化批评、美术理论等人文学科,也是占据主流。唯有历史学和中国文学、中国哲学例外,其中以历史学最为排拒“新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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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会这样?我想,一个是外部原因,一个是内部原因。在中国,历史学有其特殊性,是建构意识形态的主要构件之一,长期有几个“老战士”分兵把守,他们有很强的“阵地意识”,这种情况在其他学科基本已不存在。老同志、“老战士”掌握资源,影响极大,而文学界、美术界等早已多元化,早没了“老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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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原因是中国历史学的学科特点所决定的。(1)求真求实是历史学的本质,它不关注宏大理论,理论就是借用来的分析工具,这和政治学和社会学等完全不同,后者总是要在最后创造一个概念,例如岳村政治、华西模式等。(2)中国历史学有自己的评判标准,它不以运用西洋概念的多少来作为判别史学作品优劣的标准,而是看事实的发现和叙述的清楚,以及它给今人的启示等,以史为鉴是中国史学的传统(再现历史就是常看常新),所以历史学是“实学”。那些以西洋理论为骨架的学科,反而因历史学的这个特点,非常重视从历史学吸取养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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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12月,在深圳和澳门举行的“中青年批评家论坛——中国美术批评的转向”研讨会,专门请我去参加,要我谈对20世纪中国左翼文化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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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5月,在香港浸会大学举办的浸会——清华大学第六次研讨会,主题是“转型中的中国:国内和国际的挑战”,他们请孙立平和我做大会主题发言,孙立平讲现在,我从历史学的角度谈50年代的治理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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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中国近现代史研究领域的拓宽,在社会史、经济史、生活史等领域,引入西方概念成为趋势,但应“润物细无声”,而不是我们所见到的某些研究那样食洋不化。学历史与学社科理论不一样的,后现代,理论先行,有些美国学者也不认同,研究梁漱溟的艾恺教授就极不以为然。所以要有学术的自主性,不要随西人而舞,心中无定力,跟在别人的后面亦步亦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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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西人或海外在对1949年后中国历史研究中的几种叙述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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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极权主义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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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伟大的中国革命”叙述——“革命民族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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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全能主义”叙述——“国家与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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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新左”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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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历史延续性”叙述——“传统帝制复辟”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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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极权主义”和“新左”的叙述,都不是完整理论在研究中的运用,而基本上是一种分析视角,是一种碎片化的融入。特别到90年代后,几种叙述有综合化的趋向,这很可以理解:中国之复杂,不是一个整体性概念就可穷尽解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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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历史学是人文学,不是社会科学。经济学和社会学、人类学都有很大的数据调查的要求,要有统计,要有可供验证的条件,也要验证,必不可少需要有理论和方法,使其走向更细致更精密的地步。芝加哥大学是方法学的重镇,十分之四的诺奖得主出自芝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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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历史学所面对现象更复杂,我不太同意所谓掌握了科学的方法就能完全认识人类思维和活动的一切现象,我更不同意学好了史学方法就可成为一个杰出的史家。我们看到,一些学者,就是以研究方法为志业,但一辈子也没写出有影响的史学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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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人文科学”这个词也不准确。真正优秀的历史研究不是那种满纸理论,而是建立在丰富资料基础上的分析性叙述。它需要研究者对所研究的历史现象有深入理解,这不是读几本方法论的书籍就能解决的。运用西洋理论,最后还是要落到对中国历史的叙述,是好是差,一眼就能够看出来。两者有结合得好的,也有结合得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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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合得好的:余英时的家国情怀,浓郁的历史文化意识,个体生命对历史的体会和理解是历史学的最高境界,没有那种体悟,学余英时是学不来的;许倬云,他有西方的东西,但润进了他的作品中,写的东西气势磅礴,他写的《万古江河》,没有格局的人是写不出的;张灏,精细的剖析,“幽暗意识”的发掘;唐德刚,丰富的历史感觉,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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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许多结合不理想的:只是用一点历史资料,把西洋概念连接起来,历史学的元素很少。这是快速、跃进型的研究路径,现在颇为流行,是一朵“奇葩”,但不会是历史学的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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