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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溃:社会如何选择成败兴亡 没有预见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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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群体决策失败路线图的第一站是:问题发生前,群体因没有预见危机而铸成大错。对此相关原因有很多,其中一个就是缺乏处理同类问题的经验,因此嗅觉不够灵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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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佳例子是19世纪80年代英国殖民者将狐狸和兔子引进澳大利亚。今天我们知道殖民者将这两种外来物种引进澳大利亚后,给当地的生态环境造成了灾难性的冲击(详见第十三章)。值得一提的是,这两种物种是英国殖民者费尽苦心才最终引入进来,而非无心之举,如微小的种子藏在进口的干草中,或是生命力旺盛的外来野草独自生根发芽。狐狸来到澳大利亚后,许多本土的哺乳动物都成了狐狸的盘中餐,这是因为那些哺乳动物是在没有狐狸的环境下演化而来,所以不具备抵御狐狸的能力。与此同时,引进来的兔子在澳大利亚不但与牛羊抢夺草秣,还与本土草食哺乳动物争食,并在地下挖掘打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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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见之明来看,我们会认为这实在是愚蠢至极,殖民者苦心将狐狸和兔子引进澳大利亚,现在却要花费几十亿美元来弥补损失,控制这些动物的数量。现在我们终于意识到,引进新物种经常会带来意想不到的灾难。这就是为什么今天当你抵达澳大利亚和美国时,移民局官员首先会问你有无携带任何植物、种子或动物,免得这些动植物入境后大量繁殖,造成祸害。大量的经验使我们学会预测引进新物种的潜在危险(但非每次都成功)。即使是专业的生态学家,也无法预测哪些物种的引进会成功、哪些会招致灾难,以及有些物种在某地可以存活,其他地区则不可以。因此毫不奇怪的是,19世纪的澳大利亚人不像20世纪的人经历过外来物种造成的灾难,所以无法预见引进兔子和狐狸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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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本书中,我们不止一次地遇到过一些人类社会由于缺乏经验,所以无法预见即将到来的问题。例如,格陵兰的维京人无法预见十字军东征会重新打开欧洲与亚洲和非洲的贸易路径,使得该地区的象牙能够输入欧洲,从而影响到格陵兰海象牙的需求;他们也料不到海冰会愈积愈多,并封锁通往欧洲的海路。同样,由于科潘城的马雅人不是土壤科学家,所以不知道大肆砍伐山坡上的树木会引发水土流失的问题,土壤最终被冲刷到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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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以前的经验并不能保证社会因此具有预见问题的能力。特别是有些经验由于时间的流逝而被遗忘。有些社会能够依靠文字将发生过的事件事无巨细、一一记录下来,相形之下,没有文字的社会缺乏保存过去事件细节的方法。例如第四章提到的查科峡谷阿纳萨兹社会,在12世纪受到大干旱袭击之前,已经几次经历过类似的灾难。然而,过去的旱灾年代久远,发生在12世纪那代人出生以前,而阿纳萨兹人又没有文字。因此,即使发生同样的灾难,他们仍无法事先觉察到。同样地,古典时期的马雅低地在9世纪深受旱灾重创考验,而事实上这一地区在几个世纪前曾经历过旱灾(参见第五章)。虽然马雅社会有自己的文字,但只用来记录国王的丰功伟绩和天文历法,没有气候方面的报告。所以马雅虽然在公元3世纪经历过大旱灾,却无法帮助马雅人在9世纪预测到旱灾的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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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现代文字社会,被记录在案的事件当然不仅局限于国王或行星,却也并不意味着我们会因此吸取以前的教训。我们都是健忘的人,如1973年石油危机后的一两年内,美国人对耗油量大的汽车避之不及,但不久我们就将这段经历置于脑后,开着SUV休旅车到处转。20世纪50年代亚利桑那州的土桑市出现严重的旱灾,促使市民们发誓将来一定要好好地管理水资源,但很快他们又故态复萌,兴建需要大量水的高尔夫球场,肆意浇灌自家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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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为什么无法预见问题的另一个原因是错误类比。当我们遇到一个不熟悉的情况时,通常会拿过去熟悉的情况与之对比。如果新旧情况的确类似的话,倒不失为好方法;但是如果只是表面相似,则会非常危险。例如公元870年,维京人从挪威和英国移民到冰岛,前两个地区的土壤都是由冰河形成的黏质土壤,哪怕上面没有植被覆盖,也不易被风吹走。当他们来到冰岛,看到树木与挪威和英国的大同小异,因此以为是同一种土壤(参见第六章)。然而不幸的是,冰岛的土壤并非由冰河作用形成,而是火山爆发被风吹过来的灰烬。一旦维京人们将林地清除,开辟牧场,裸露的土壤很容易就会被风吹走,由此冰岛许多地方的表土很快就遭到侵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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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在二战的军事准备是错误类比的著名例子。在经历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恐怖血战之后,法国人认识到抵御德国的重要性。然而,他们以为二战会与一战相似,拖入战壕战的深渊中达四年之久。防守方的步兵团利用战壕来抵御对方步兵团的进攻,而攻击方则用新发明的坦克辅助步兵团发动进攻。因此在二战前,法国人为了防御德军入侵,在东部花费巨资建造了工程浩大的马其诺防线。然而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打了败仗的德国人意识到要用不同的战略才能取胜,于是他们用坦克代替步兵做先锋,组成装甲部队穿过以前被认为不适合坦克作战的森林地形,绕过马其诺防线,仅在六周内就击败法军。所以法国将领在一战后作出的错误类比,导致他们误以为即将来临的新战争跟上一场一样,特别是前一次打了个大胜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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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溃:社会如何选择成败兴亡 没有觉察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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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策失败路线图的第一站是没有预见问题,下一站则是没有觉察已经发生的问题。这方面的失败至少包括三个在商业界和学术界都很常见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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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有些问题的根源难以察觉。例如肉眼无法分辨土壤的营养成分,只有依靠现代化学分析才能得知。在澳大利亚、芒阿雷瓦岛和美国西南部等许多地方,土壤中的大部分养分早在人类定居之前就已被雨水冲刷殆尽。人们初抵这些地方后,就开始种植庄稼,作物们很快耗尽土壤中残余的养分。尽管土壤养分尽失,但植被通常还能继续存活,这是因为生态系统中大部分养分都留在植被中,而非土壤里,因此植被被清除后,养分也随之消失。澳大利亚和芒阿雷瓦岛上的第一批居民无从得知土壤养分耗竭的问题;某些地下深处盐分过高地区的农民也无法察觉土壤盐渍化的问题(如蒙大拿东部、澳大利亚部分地区和美索不达米亚);挖掘硫化矿石的矿工同样不知道矿区地表泾流内含有毒的铜和酸性物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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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无法察觉问题的原因在于远程管理,任何大型社会或大企业都可能存在这种问题。例如蒙大拿地区最大的私有林场和林业公司的总部并不在蒙大拿,而是位于400英里外的西雅图。由于公司的主管不在现场,因此不了解林场内野草问题的严重性。善于管理的公司为避免这种情况发生,通常会定期派经理去现场察看。我有一个朋友长得人高马大,是一所大学的校长,他为了解学生的想法,经常跟本科生们一起打篮球。失败的远程管理的反面就是成功的现场管理。生活在小岛上的蒂科皮亚岛民和山谷内的新几内亚高地居民之所以能安居乐业,部分原因在于千年来他们对社会赖以生存的每寸土地都了如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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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个社会不能察觉到已经发生的问题,最常见的情况可能是问题发生得非常缓慢,上下波动很大。当前最典型的例子便是全球变暖。我们已经知道近几十年来全球气温呈缓慢上升的趋势,主要是人为引起大气变化造成的。然而,全球气温并非每年都比上一年升高0.01度,而是上下起伏,每年都不一样:某年夏天气温比上一年高3度,次年夏天又升高2度,下一年的夏天则下降4度,再下一年夏天又下降1度,接下来的一年升高5度等。由于这种变化上下波动大,且无规律可言,必须观察很长一段时间,去除种种干扰信号,才能得出每年平均上升0.01度。这就是为什么几年前大多数气候学家还在怀疑全球变暖一说的真实性。即使在我提笔写下这几句的时候,美国总统布什仍对全球变暖持怀疑态度,提出我们应该对此做更多的研究。中世纪的格陵兰人也遇到过类似的困难,他们无法确定气候是否正在越变越冷;同样,马雅人和阿纳萨兹人也判断不出气候是不是变得更为干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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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客们常用“悄悄变化的常态”一词来形容隐藏在干扰信号后面的缓慢变化。如果经济、教育或交通等问题发生得非常缓慢,我们便很难察觉到情况一年比一年糟糕,而“常态”的标准也在不知不觉间有所变化。这种斗转星移的变化总要等几十年后,人们才会意识到今非昔比,而习惯的常态已经大不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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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和“悄悄变化的常态”相关的名词是“景观失忆”,由于景观年复一年一点一滴地变化,50年后人们已经不记得当初的样子。例如全球变暖导致蒙大拿的冰川和雪地慢慢融化(参见第一章)。在1953年和1956年,少年时代的我去蒙大拿的大洞盆地过暑假,此后直到42年后的1998年,我才再次重访这个地方,而且每年都来。在我少年时代关于大洞盆地的记忆里,即使是盛夏,远山也永远是白雪皑皑。我还跟两个朋友在一个周末爬上梦幻般的雪山。由于42年来我再没见过在上下起伏的气温中渐渐消融的夏雪,1998年,当我重返大洞盆地时,发现白雪已经快没了。到了2001年和2003年,则完全消失殆尽。我问住在当地的朋友是否注意到这一变化,他们几乎都没觉察到这件事。因为他们在潜意识里只和前两年作比较,“悄悄变化的常态”和“景观失忆”使他们很难记得20世纪50年代的景象。这种经验可以解释为什么人们很难注意正在发生的问题,等到发现时,一切都已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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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景观失忆”能够部分回答我那个加州大学学生的问题:“复活节岛民在砍倒最后一棵棕榈树时会说些什么?”自然而然的,我们会以为这是一个突发的变化:这一年,复活节岛上还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棕榈树,岛民们吃它的果实、用它酿酒,也利用其树干来运送并竖立石像;而下一年,由于岛民的愚蠢行为,岛上只剩下一棵树。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复活节岛上的森林年复一年地发生变化,可能微小到难以察觉,今年在这里砍倒几棵,而在荒芜的园地可能又长出几棵新的。只有当最年长的岛民回忆起小时候的景象时,才会发觉其中的变化。他们的孩子可能已经无法想象父母讲述的林木参天的景象,就像我17岁的儿子无法理解我和妻子口中40年前的洛杉矶的样子。年复一年,复活节岛上的树木越来越少,越来越小,也越来越不受重视。当最后一棵结满果实的大棕榈树被砍倒时,这种树早已失去其经济价值。岛民们砍伐的棕榈树苗一年比一年小,慢慢也开始转向灌木,没有人注意最后一棵棕榈树苗是什么时候被砍倒的。在那时,已没有人记得几百年前岛上曾有一大片极具经济价值的棕榈林。反之,在日本德川幕府时代,由于森林砍伐的速度过快,所以幕府将军能够较为容易地察觉景观的改变而及早采取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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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溃:社会如何选择成败兴亡 理性的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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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体决策失败路线图的第三站不但是最常见、最令人惊讶,而且出现的形式也多种多样,因此需要用最长的篇幅来讨论。社会在察觉到问题之后,并不像泰特以及几乎每个人所认为的那样尽力补救,而是通常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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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学家和其他社会学家将这一问题归咎为人们利益冲突时产生的“理性行为”。也就是说,某些人认为损人利己没什么不对。科学家用“理性”一词来形容这种行为,正是因为它是正确推理的结果,虽然在道义上应受到谴责。这些行恶者知道自己不会被制裁,特别是在没有相关法律约束或法律执行力不够的情况下。这种人通常只有少数几个,深受巨大、确实和即时利益的驱使,工于心计,而蒙受损失的确是大众。获利者觉得很安全,因为将损失分摊到不计其数的大众头上,每个人只有一点,不足以形成向获利者清算的冲动。即便挑战成功,得到的好处并不多,而且也不确定。这类例子包括所谓的“不正当补贴”,即有些产业依靠政府巨款扶持,才具有经济价值。例如美国的渔业和制糖业,澳大利亚的棉花产业(政府承担棉花田的灌溉费用,对其进行间接补贴)等。所以为数不多的渔民和农民竭尽全力争取谋生的补贴,而损失方(所有的纳税人)却没有什么声音,因为这笔钱不过是他们上缴税款里的毛毛雨。在某些形态的民主体制下,一些拥有影响力的小团体特别会牺牲大多数人的利益来满足少数人的利益,如美国参议院内来自小州的参议员,或是以色列一些具有制衡力量的小教派,然而这在荷兰的国会系统中几乎不可能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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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性恶行”最常见的表现形式是“对我自己有利,对你和其他人都没好处”——换句话说就是“自私”。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在蒙大拿,大多数人钓的是鳟鱼,少数人喜欢钓梭子鱼,这是一种会吃其他鱼类的大鱼,并不是蒙大拿西部的本土物种。那些人为了钓梭子鱼就偷偷将梭子鱼放入蒙大拿西部的湖泊和河流,对当地的鳟鱼造成极大的威胁。这一事件的受益者自然是喜欢钓梭子鱼的人,而损害了大多数钓鳟鱼的人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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