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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15215 十四行诗体一时间成了恭维或奚落的工具,人人都能写出几篇,在艺术家中间也颇为流行。本维奴托·切利尼讲,他的雕像《班尔赛》公开展览的第一天就有二十首十四行诗在四周亮相。当时的宴会或者喜事若是没有诗歌助兴,就不算完满。有一次,教皇利奥六世听了泰伯德欧几句幽讽诗而“龙颜大悦”,竟赏给他五百达克特(注:早年流行欧洲的货币)。另有一位诗人贝尔纳多·阿科勒提在罗马备受推崇,人们纷纷关上铺子去听他当众朗诵。诗人站在火把照耀的大厅里高声吟咏,主教们在卫兵的护卫下到场,众人称他的诗才“无与伦比”。他那精美的诗作散发着奇思妙想的光彩,文学的魅力恰似意大利歌者在悲壮地咏叹时加进的花腔一样,听众能够心领神会,从而赢得一片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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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15217 这是一种新兴的高雅而普遍的文化,伴着新艺术一同出现在意大利。现在,我停止总括性的论述,改用一幅完整的画面讲解,以便你们进一步领会,因为只有翔实的例证才最能表明观点。当时有一部著作刻画了一对德才兼备的贵族夫妇,也就是两个可以被同时代的人当作榜样的人。在这两个理想人物的周围还生活着真实的人,但都与主人公有这样或那样的差距。在诸位眼前的画面俨然一个上流社会的大沙龙:1500年的那种社交场面,有宾客、有交谈、有装陈摆设、有舞蹈、有音乐、有妙语连珠、有辩论,比罗马和佛罗伦萨的交际场所还要彬彬有礼、还要风度翩翩、还要格调高雅,不失为一群有教养,人格最高尚、最纯粹、最高贵的人的理想场所。诸位要想充分地认识书中的人物,就请翻阅巴尔达瑟利·卡斯蒂廖纳伯爵所著的《侍臣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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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15219 巴尔达瑟利·卡斯蒂廖纳伯爵曾在乌尔比诺公爵圭多·乌巴多的王府中做事,后在公爵的继任者弗朗西斯科·马里亚·德拉·罗韦雷手下。他的作品记录了在第一任王侯府中所听到的谈话内容。圭多公爵体质孱弱且患有风湿痛,行动跛瘸,所以,那一小撮朝中贵人就每晚到他的妻子屋中聚会。公爵夫人伊丽莎白是一位贤德的才女,在她和密友斯格诺拉·埃米丽亚·皮娅周围聚集着来自意大利各地的名流才子。这当中有卡斯蒂廖纳本人、著名诗人贝尔纳多·阿科尔蒂、日后做了教皇秘书又当了红衣主教的本博、奥塔瓦诺·弗雷戈索王爷、朱利安·德·美第奇,还有许多其他人。每逢教皇尤利乌斯二世出行的时候也总要在此略作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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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15221 谈话的地点和场景也均能配得上这些人物的身份地位。这座华丽的王府乃是当年公爵的父亲所造,据不少人讲,确实是意大利最美的建筑。房间里面一派富丽堂皇:镶金的真丝壁挂、纯银的花瓶、大理石或者铜制的古老半身雕像,再配上彼埃罗·德拉·弗朗切斯卡和拉斐尔的父亲乔瓦尼·桑蒂的油画。屋子里还有为数不少的拉丁、希腊、西伯来的书籍,都是从欧洲各地搜罗来的。主人奉这些书的内容为上乘,所以封面一概用金银装裱。这座王府是全意大利最有情调的地方之一,这里除了欢宴、舞会、竞技、聊天,别无其他。卡斯蒂廖纳说:“愉快的畅谈和尽情的欢娱使这所宅邸成了真正能怡情养性的好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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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15223 平日晚饭过后,人们总要先跳上一段舞,然后玩一种猜字谜的游戏。这类消遣过后,大家进行更为亲密的交谈,公爵夫人也加入其中,气氛既庄重又活跃。此处无需客套,各人随意拣个位子坐下,男士伴在一位女士旁边,聊天时不必多礼,也不必拘束,尽管发挥新奇的想象和展露才智。一天晚上,在一位女士的请求下,贝尔纳多·阿科尔蒂·阿雷左即兴创作了一首优美的十四行诗献给公爵夫人,随后,公爵夫人便要斯格诺拉·玛格瑞塔和科斯坦扎·弗雷戈娅两位女士跳舞。她俩牵着手走出来,受人欢迎的乐师巴尔莱塔调音伴奏,俩人随着琴声起舞,起初还控制着舞步,后来就轻快舒展起来。到了第二天,大家还其乐陶陶,浑然不觉整宿的时间已经在尽情欢娱中过去了,是晨曦唤醒了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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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15225 “他们打开面向卡塔利高峰的窗户,抬头一望,粉红色的霞光已经挂上了东方天际。所有的星星都已隐去,唯有金星这可爱的信使,依然逗留在白天与黑夜的界线上。仿佛从她那里涌出一股清爽的空气,弥漫在空中,透进附近山岗上窸窣作响的树林,惊醒了可爱的鸟儿,发出串串脆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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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15227 从上面这段文字可以看出他们的生活多么惬意,多么优雅,甚至是华丽。对话的人物之一——本博,是意大利最具西塞罗风格、最讲究音韵和谐美的散文作家。所以,其他谈话的口吻也大致仿佛。礼貌性的语言无处不在,有时赞美女士的美貌、优雅和贤淑,有时恭维王侯的勇敢、智慧和学识。人人懂得自重,而且尽力取悦他人,这是教养良好的人的行事准则,也是上等社会的魅力所在。讲礼貌并不排除欢娱,经常可以看到在他们的谈话中加进了一些调侃,有时来点儿交际中的小冲突。此外,还有俏皮妙语、诙谐打趣、逸闻逸事和引人发笑的小故事。他们曾争辩什么才是真正的勇敢,一位女士讲了个反面的例子加以说明:有一位老朽的贵族早年是个武士,常年的乡间生活使他荒废了武艺。一次,此人登门造访,把自己杀过的敌人逐个数说一遍,说着说着,他就动手比画起来,告诉女主人这招是砍,那招叫刺。女士微笑着说,自己当时很是担心,总不住地瞅着自家的大门,唯恐老先生会把自己当成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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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15229 这样的风趣描写穿插其间,可以使严肃的对话显得轻松,但是,严肃的东西依然存在。我们知道那些绅士个个通晓希腊文和拉丁文,熟知历史、哲学,甚至精通经院理论。这时,女士们便出来干预,嗔怪他们应该把话题拉回到生活方面,而不愿总听到有人一本正经地谈论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还有什么冷热理论、外形与本质之类的内容。于是,交谈的人连忙回到轻松愉快的事物上,再附上几句好听的话,以补救刚才的过于渊博和玄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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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15231 另外,无论题材多么深奥、辩论如何激烈,谈话始终保持着文雅、美妙的风格。他们的措辞都很讲究,争论的时候也不失得体的表达。那纯正的语言可以和文学大师相媲美,可以和朗布耶府上的能言之士争高低。并且,他们的才思更具诗情,他们的语言更有乐感。意大利语有着丰富的音节、响亮的尾音,即使说的是最普通的东西也能平添几分美妙,更何况把本就美好的事物再刻意美化、修饰一番呢?书中有一段描写人生的凄凉晚景,文字的意境仿佛一座废墟沐浴在意大利的金色残阳之下,真是一幅化凄凉为高雅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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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15233 “到那时候,甜美的快乐之花谢去了芳华,像飘零的秋叶落入我的心田。轻快恬静的思绪没有了,哀伤涌上心头,好像一片乌云带着无限凄凉而来;不光是身体,还有脑子也变得腐朽。往日的好时光如今只剩回忆,记忆眷恋着快乐的美景和青春年华。苍穹、大地和万物都仿佛在向我微笑,快乐重现眼前;心中的花儿绽开了,好像一座绚丽的花园,充满了春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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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15235 人生就是这样,当生命的季节走进了寒冬,明媚的太阳向着西方坠落,我们的快乐也就到了尽头。这时候,丧失了记忆中的一切,或者真正健忘了,无疑成了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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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15240 弗拉·巴尔托洛梅奥,《圣·伯纳德的想象》,约1504年,木板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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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15242 谈话的题目总能为谈话本身增色不少,在公爵夫人的要求下,每个人把绅士淑女应具备的德行提出几条谈一谈。于是,他们开始探究什么样的教养最能培养身心,使人不仅能适应文雅的活动,而且享受到日常生活的乐趣。这不禁令我们想到:当时对一个有教养的人提出了多么高的要求,要多么文雅、多么周全、多么丰富才能达到!我们自认为文明的程度很高了,可是在三百年后受到教育的我们,还是可以从他们身上找到榜样和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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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15244 “一个出入宫廷的人不能在文字上只有寻常的修养,至少应该对纯粹的文学有研究。他不仅要懂拉丁文,还要通晓希腊文,他应该兼爱诸子百家的著作,能用同样的笔调进行写作……他应该熟读百家诗以及演说家、史学家的著作,还应擅长创作诗歌和韵文,特别要会使用通俗的语言。这样才能在获得自我陶冶的同时,不至于在女士跟前找不出像样的谈资,说她们通常喜欢听的那类东西。一位绅士若不能做到这些,就不能令我满意。除此以外,他还应该通晓音律,倘若他只会欣赏、能读懂乐理,而不会弹奏各种乐器,同样不会令我满意……因为除了消遣以外,音乐最能抚慰人心,还能使女士高兴。她们温柔细致的心灵很容易受到音乐的感染而充满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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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15246 目标不是要成为鉴赏家,或者当众显示某种才能,而是为了社交。才能无法通过炫耀获得,只要达到愉快的目的就好,锻炼才能也不要以让别人羡慕自己为目的。因此,认识到任何艺术都是为了愉悦身心,是很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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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15248 “还有一种才能,我认为也很重要,各位绅士也不能甘居人后,这就是绘画和绘画方面的知识。”绘画是一门高雅的装饰艺术,可以美化生活。就这一点而言,有教养的人应该像致力于其他学科那样投入一定的时间和精力,但是,无论致力于哪种才能,都不能过度。真正的才能,是巧妙,是领导其他才能的本领。“是一种判断能力,一种审慎而明智的选择。能够识别过火还是不足,懂得进退,明白火候。举个例子:假使有位绅士明知人家对他的称赞符合实情,也不可以公然承认,而应该谦虚地推辞几句,告诉人家自己主要练习的是武艺,别的技能只能算是花架子。倘若他要当众跳舞,周围聚了一堆人在观看,我认为这时他应当保持相当的尊严,还要用潇洒文雅的举止调剂气氛。假如碰巧他是一位音乐家,那就当成一次消遣好了,还要带点勉强的味道。尽管他的演奏能被大家领会,而且表演得确实挺精彩,那我也希望他不要露出自己专门为此下过一番苦功夫,虽然这实在是精通一门技艺所必需的;他也应该表现得并不十分看重什么,但同时要表演得很到位,这样别人才会尊重他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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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15250 在学习同门技能的人面前,切不可为自己的才干沾沾自喜。他应该懂得尊重自我,同时希望受到别人的尊重。永远不要听从于感觉,而要约束自我、把持自我。面孔应该像西班牙人一样镇定。穿戴要干净整齐,在这方面要有男子气概,不要带有女人味道。应该偏重深颜色的服装以显示端庄沉稳的性格,切忌因为欢乐、冲动、怒气及私心而忘乎所以。粗俗的举止和语言以及能使女士们脸红的说法,都应避免。他应当彬彬有礼,以谦虚为本,处处体谅别人;应该风趣幽默,善于讲诙谐的故事,但不可以过火。可以供他遵照的金科玉律就是:为了讨淑女的欢心而规范自己的行为。作者讲到这里,正好巧妙地从刻画绅士过渡到描写女士,而用在第二幅画面上的笔触比刚才还要细腻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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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15252 “世界上无论多么显赫的侯门,如果没有了女人,就失去了光彩、绚丽和欢乐。如果绅士不与女士交往,没有她们的垂青与欣赏,男子就不会有风度、魅力,也显不出聪明无畏的气概。倘若没有女士们的参与、没有那份可以为王府生活增添姿彩的风韵,那我们所描画的绅士形象就不完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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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15254 “我认为身居侯门的女子首先应该和蔼可亲,这样才能风度优雅地接待各色人物,同他们诚恳愉快地交谈,谈话的长短和场所都要合乎对方的身份;她的神态娴静谦和,一举一动才能适当、得体,同时保持思维的活跃,不能给人迟钝沉闷的感觉;她还应具备善良温婉的心地,使人欣赏她的亲切、细心、聪慧,更敬重她的稳重、温柔和妇道。有了这些,面对各种困难的、违背意愿的局面,她才能应付得来,才能走到一定限度,而不超过限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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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15259 布龙吉诺,《妇人与狗》,1529-1530年,木板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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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15261 “这样说来,女士为了博得忠贞、贤淑的好名声既不能刻板,又不能在众人面前露出胆怯。当席间有人信口胡诌,碰巧捎带上了自己,也不能离席而去。因为你表现得如此一本正经,使人家很容易猜测你是不是想掩饰什么别人不便知道的事情,再者,生硬的做法总是令人讨厌的。要是为了显示自己开朗和容易亲近,去说一些虚情假意的话,再做出某种过分和越轨的亲热举动,会使别人误解了你的为人。再有,倘若有人对着这位女士旁敲侧击地闲扯,她应该面露羞涩,脸红起来。”假如她能再灵活一些,就可以把谈话引向更文雅、更高尚的方面,因为女士的修养不见得比男子低多少。女士们也应该通晓文学、音乐、绘画、舞蹈,并且能言善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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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15263 参加王府娱乐的女士们都能把上面的规范和各项规则结合起来,从而把雅趣和聪慧十分得体地展现出来。女士们欣赏本博的激情,对他运用柏拉图的理论解释博大纯洁的爱情表示敬佩。当时有一部分意大利女子,像维托里亚·科隆娜、韦罗尼卡·甘博拉、科斯坦扎·特·阿玛菲、图利亚·特·阿拉格亚、费拉尔公爵夫人,都是德才兼备的人物。诸位不妨回想一下那日在卢浮宫见到的几幅肖像画:有身穿黑衣、脸色苍白、面带思索的威尼斯人,有弗朗奇亚画的热情又坦然的《年轻人》,有优雅的、脖子细长的《那不勒斯的乔纳》,还有布龙吉诺画的《青年和雕塑》。这些面孔是那么镇定、聪颖,这些服装华丽而庄重,使众位能够形成一个观念:那是一个细腻典雅、充满才情、富有教养的社会,这个早于我们三百多年的社会在激发才智、热爱美丽、追求文明方面同我们是一样的,也许还要超过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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