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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人是天底下最不虔诚的人,他们讥笑真正的宗教。像我们这些基督徒都会遭到他们的挖苦,因为我们信奉圣经……当他们上教堂的时候总有这样一套说辞‘我们就去屈从大众的错误吧’,‘倘若非要我们相信上帝所说的一切,我们就成了最悲惨的人,以后再别想有快乐的时候。我们只要做到表面像那么回事,不必什么都相信’。”事实上,这个民族真是异教徒的气质,他们中的那些有教养的人正是通过教育而变得不信神。路德还愤愤不已地说:“意大利人不是享乐主义就是迷信分子。老百姓畏惧圣安东尼和圣塞巴斯蒂安甚于对基督的敬畏,因为他们害怕前者会把伤痛降临,因而在某些场所紧挨着‘不准损害公共卫生’的告示旁边都有圣安东尼的画像,手里还握着长矛。他们就是这样生活在极度迷信之中,不知道上帝的训导,不相信肉体的复活、灵魂的不朽,只畏惧现世的伤痛报应。”——很多哲学家在私下,甚至是公开地反对神灵的启示和灵魂不死。基督教的禁欲思想和忏悔教条受到每个人的抵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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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的诗文作品里,如阿里奥斯托、威尼斯的卢多维克、普尔奇,都绘声绘色地攻击僧侣生活,并以比喻手法公然与教义唱反调。普尔奇写了一首打趣长诗,每篇的开头都放一句“和散那”(注:为颂神的惊叹词)和一段弥撒经文。在解释灵魂如何进入身体的时候,他说那好似把糖浆裹进了热乎乎的白面包里。灵魂到了另一个世界又能是怎样一番景象呢?“有些人认为能找到莺鸟和长满羽毛的嵩雀(注:在意大利被视为美味珍馐)、幸福的温床,为了这缘故,你尽可以步僧侣的后尘。但是,亲爱的朋友,一旦落入黑暗的峡谷,我们再无法听到‘哈利路亚’(注:赞颂上帝用语)的欢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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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开朗琪罗,《夜》1520-1534年,大理石雕塑,美第奇家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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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的道学家和传教士,如布鲁诺和塞弗纳诺拉,对这种享乐主义和无神论的风气尽其所能地予以抨击。塞弗纳诺拉告诉佛罗伦萨的民众,他将拿出三到四年的时间致力于宗教皈依问题,他说:“汝等生活形同猪犬,溺于床榻,游于市井,只知饶舌闲扯,放浪形骸,一味贪欢行乐。”道学家和传教士讲话总显得声色俱厉,不这样不足以警人视听,不过,不论你如何剔除严重的成分,问题的实质并不会减轻。从本时代的贵族传记中、从费拉尔和米兰公爵荒诞奢华的享乐中、从美第奇家族在佛罗伦萨的骄纵奢靡中,能够看出人们对于各种享乐的欲求之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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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美第奇家族本是银行家出身,靠着武力和能言善辩当上了首任行政长官,权倾一方。此家族厚待诗人、画家、雕塑家和学者,而这些人也在府中用专长表现一些神话中的狩猎和美艳的情爱故事。在绘画上,美第奇家族喜欢代洛和波拉约洛的裸体画。他们为了风流逸乐而助长了异教风气,因此,对于艺术家的放荡比较宽容。你们都知道弗拉·菲利波·利比拐走一名修女的故事,当其家人向美第奇告状的时候,美第奇只是付之一笑。还是这个弗拉·菲利波·利比,他留在美第奇府中作画的时候,一心思念自己的情人,可是当时他被锁在屋中责令完成一件作品。于是,他把床单布结成绳子,顺着窗户逃走了。最后,科西莫说:“把门打开,有才华的人乃天地之精华,不是做苦力的牲口,既不该遭到囚禁,又不该受到强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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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的情况更糟糕。在这里,我不便向你们叙述亚历山大六世的享乐生活,在他的牧师布尔奇阿德的日记中有记述。关于他的狂欢作乐、荒淫无度只有拉丁文能揭露清楚。说到利奥十世,他确实是一个钟情古雅的拉丁文体、喜欢玩味锦诗妙句的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舍弃世俗的享乐和动物性的快感。在他周围有本博、莫尔扎、阿雷廷奴、巴尔巴罗、奎尔诺等一批诗人、音乐家和门客,这些人的生活都不足为训,所作的诗文往往不止于轻佻。红衣主教比别纳为教皇献上的一出喜剧《卡兰德拉》,如今没有哪家戏院敢上演。利奥十世为了取乐,把宴请宾客的菜肴做成猴子和乌鸦的形状,他还养着一个小丑——衣钵修士马里阿诺。此人食量惊人,“可一口吞进一只煮熟的或油炸的鸽子,一顿饭能装下四十个鸡蛋和二十只鸡”。利奥十世还喜欢狂放的消遣,喜欢荒诞搞笑的玩艺儿,他与其他人一样富于热情和动物性的冲动。他喜欢穿长靴、套马刺,到切维塔—韦奇亚附近的山林间兴致勃勃地狩猎公鹿和野猪。他举办的那些庆祝活动并不比他的生活习惯更合乎神职身份。费拉尔公爵的秘书曾经目睹到这类场景,记录了那段日子的生活。从中我们可以得到对比,看看行为的约束力在我们身上长进了多少,放纵的自然本能减少了多少,活跃的想象力在多大程度上屈从于纯粹的理智;看看那个半异教的、完全肉欲的却画意浓重的时代,精神生活不压抑肉体生活的时代,距离我们有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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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斐尔,《教皇利奥十世》(局部),约1517-1518年,木板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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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日的晚上我过去看戏,兰格尼大人领我走进西波府中的一间厅房,只见教皇和几位年轻的红衣主教正在那里。教皇在房子里来回走动,让身份适合的人进去,当人数与他预计的数目差不多的时候,这些来宾便走向演戏的场所。教皇站在门口,来宾一点也不混乱,教皇中意谁,就赐福给他,这个人便可以进去看戏了。进入戏场之后,只见戏台在大厅的一边,另一边是放有教皇宝座的梯形看台。外界人士进来以后,教皇登上高出地面五层台阶的宝座,许多使节和几位红衣主教也按照各自的级别环坐在教皇周围。观众约摸有两千人,落座已毕,随着笛声响起,落下一道帘幔,上面画着修士马里阿诺的模样,几个小鬼在帘子两边冲着他嬉闹雀跃。过程中,打出一道横幅‘请观看马里阿诺的花活’。随后,乐声四起,教皇透过眼镜片欣赏艳丽的戏台布景,那是拉斐尔的创作。近景和远景都画得美轮美奂,观众席发出啧啧赞叹,教皇又抬眼欣赏画得很美的天空。烛台雕成字母的形状,每个字母上面插有五支火把,连成一句‘利奥十世,至高无上’。教廷的使官出现在台前,念了一段评论,把这台戏的名字《冒名顶替》奚落了一通。这样一来,教皇和观众都发出了由衷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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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第奇官邸,混凝土、石料宫殿,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佛罗伦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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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我所听到的内容来看,法国人对于《冒名顶替》这个题目多少有些反感。这出戏演得蛮不错,每一幕完毕都有一段音乐作插曲。乐器有短笛、风笛、两支小号、三弦琴,还有一支音质多变的风琴——这是我们已故的公爵对教皇的慷慨赠礼。由长笛伴奏的一段独唱颇为悦耳,另外还有合唱,但在我看来,还不如其他音乐节目精彩。最后一段插曲是莫拉舞,内容是讲戈登神话,表演得虽好,但不及我在公爵府上见过的那般完美。节目至此就结束了,观众开始退场,人流拥挤,忙乱之中我撞到了椅子,腿骨险些折断。此时,邦德蒙特也被一个西班牙人猛烈地推搡了一把,他正对着那人执拳相向,这样我倒容易走脱了。我的腿伤得的确不轻,不过这点不幸得到了补偿,只见教皇面带慈祥地给了我一个庄重的赐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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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逸兴节目之前,还举行过一场赛马会。一队西班牙种马由科耐尔大人统管,穿戴着形形色色的莫拉款服饰;另一队装扮成西班牙风格,披挂着阿里克桑锦缎,里层是闪光绸,紧身衣外面罩着披风,为首的是萨拉皮卡和几名随从。比赛由二十匹马组成,教皇送给每位骑师四十五达克特,所以他们穿戴打扮都很漂亮,连仆从和号手也都穿着同样色调的亮闪闪的绸衣。两队人马进入场地之后,开始一对一地朝着宫门赛跑,教皇就站在窗口观看。赛马完毕,萨拉皮卡一方退到场地的一端,科耐尔的队列则朝着圣彼得教堂的方向退却。这时,只见萨拉皮卡操起长矛向着对方展开进攻,而科耐尔也拎着武器迎战,双方纷纷把手中的长矛掷向对手,接着就向敌手冲去,扭打成一团。这种场面煞是好看,而且没有什么危险。他们的坐骑中有不少都是速度奇快的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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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是斗牛比赛,前面交待过,我是随马克·安东尼奥爵爷前来的。斗牛的结果是死了三个人,五匹马受伤;其中死了两匹马,一匹正是萨拉皮卡的坐骑。它把主人甩到了地上,情况十分危急,因为正有一头牛冲了过来,要不是这头畜生被人用长矛猛刺,它哪肯放开,一定会结果了萨拉皮卡的性命。据说,教皇曾惊呼道:‘可怜的萨拉皮卡!’然后,不住地摇头叹息。我还听说,到了晚间,有个修士演出了一幕滑稽剧……因为效果并不令人满意,教皇吩咐不要跳莫拉舞,改用毯子包着这名修士在空中摇来甩去,致使修士整个身子重重地摔到了戏台上。然后,有几个人上前割断了他的袜带,修士负痛而逃,在此过程中,他用牙齿接连咬了三四个马夫。最后,他被抓住并逼着爬上了马背,马夫们抡起巴掌狠揍他的屁股。听别人讲,修士回去后在挨着下身的地方拔了几个火罐儿,现在还躺在床上,伤得着实不轻。据说教皇所以这么做,是想让其他修士得个教训,在以后的滑稽剧表演中别尽出洋相。这场‘莫拉舞’逗得教皇大笑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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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在宫门前举行挑戒指比赛,教皇站在窗口观看,奖金的数目早就写在奖杯里。接下去是水牛赛跑,看那些丑陋的畜生忽而前冲,忽而后退,十分有趣。想要它们到达比赛终点,需要花很大工夫,因为它们总是进一步,退四步,老也到不了目的地。最后到的那头牛本来是领先的,因此还是这名骑师得了奖。他们一共十人参赛,说实话,场面够乱的。后来,我去了本博的住处,又去谒见教皇,在那里碰见了巴耶克斯主教,大家谈的尽是些化妆大会和种种作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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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贵的公爵的仆从:阿方索·保卢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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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拉尔邦派在教廷的使节)写于凌晨4点,3月8日,罗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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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廷本该是意大利最肃穆、最讲体统的地方,可在这里就有上述种种作乐方式。在这里,还能见到像古希腊竞技那样的裸体赛事,也能见到像在古罗马圆形斗兽场所上演过的一幕幕淫秽景象——既然活跃的想象力都用到感官享受上,既然一个时代的文化是为了享乐,并以此为生活目的,既然完全摆脱了政治上的忧心、工业上的种种麻烦、道德风尚的追求,因而不像我们这样处处着眼于实际利益和抽象概念,那么,一个艺术禀赋优厚、修养充分的民族能够欣赏并创造出登峰造极的艺术,也就丝毫不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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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复兴是一个独特的时期,处在中世纪与现代之间,处在文化贫瘠与过度文明之间,介于原始本能状态与成熟观念的世界之间。那时期的人收住了粗鲁、好战的野性,不再是只知道活动筋骨的食肉动物,但也没有达到夜半苦读于灯下,只知道锻炼说理和思维的程度。他们兼具两种性能:有原始人那种长时间的、深深的幻想,同时,他们的举动又受到热烈而细致的、文明人的好奇心的驱使。他们像野蛮人那样用形象思索,像文明人一样捕捉规律;他们像野蛮人一样寻求肉身的快乐,像文明人一样迈上了比低级享乐高一层的台阶;他们的趣味变得精致起来,能注意到事物的外表,而且要求完美。然而,他们所观赏到的具有伟大艺术性的形体,不过是头脑中收录的美丽形象的自如展现,只是满足一下被心灵遮住的静默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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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促使意大利艺术表现人体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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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需要说明的是:为什么这种伟大的绘画才能要把人体作为主题;出于什么样的经历、习俗和热情,人会对肌肉表现出兴趣;为什么在广阔的艺术领域里,他们的目光偏偏转向了健康、有力、活泼的人体,使得后人只能沿着传统去寻觅或者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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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说明了人的思想状态之后,为了解释上面的问题,我还得让诸位了解当时人的性格属于哪一类。对于思想状态的了解是基于种类、头脑中某种观念的数量和质量,这好比家具摆设。说到头脑中的家具摆设,就像在一座宫殿里的那样,无需费很大麻烦就能更换,无需触动宫殿本身就可以把别样的帷幔、柜子、铜器、地毯统统放进去。同样的,用不着触动心灵的内部构造,就可以放进别样的观念,只要换一个环境、换一种教育,就足可达到上述目的。观念各不相同,要看这个人是无知的,还是有学问的;是平民,还是贵族。在人身上,较之观念更重要的东西是他的构成,即他的性格。换句话,这里所说的性格是指自然的本能、与生俱来的昂扬的情绪、某些方面的敏感度、精力的充沛程度,简言之,就是内在动力的强度和方向。为了使诸位看到意大利灵魂的深刻构成,我将把产生这种结构的环境、习俗和必要条件揭示出来,你们看了形成的历史,会比只清楚结构的定义理解得更加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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