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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15380 那时的意大利的第一个特征,就是缺乏长久的太平和公正的司法制度,不像我们有了时刻处于警惕的警察保护,这是我们在这样的国度里习以为常的事情,所以很难想象他们那种过度的不安、无序和暴力。我们在相反的环境里面生活得太久了,我们拥有那么多的宪兵和警察,使得我们常常感觉这些人带来的麻烦比用处还要多些。对于我们,如果有十多个人在大街上围观一条断了腿的狗,这时有一个蓄着小胡子的人走过来开口说道:“散了吧,先生们,这里禁止聚众。”我们便觉得这人不讲情面,会对来人说三道四,而全然忘记正是这些留着小胡子的家伙在保证有钱人和弱者可以手无寸铁、安然无事地单独走在夜间的街道上。试想一下,假如没有了他们,在一个警务力量不足或者无视警察的社会里,会是怎样的情形?就拿澳大利亚和美国来说,他们那里的矿区引来了大批的淘金者,这些人随便找个地方就住下了,并没有建立起一个政府。在这样的地区,如果有人害怕受到攻击或者侮辱,他就会向着冒犯者开枪,而对方也马上予以还击。有时候,邻居也会加入进来。迫于无奈长期待在那里的人,总要设法保护自己的生命和财产安全,因为危险、血腥、突如其来的坏人就在他的四面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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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15382 1500年前后的意大利就与这种情形差不多,当时的意大利人根本想不到四百年后会有我们现在这样完善的政府机构。它的基本职能就是保护每一个人,不仅保护我们的财产和生活,还对我们的休息与安全负责。那时的意大利统治者都是些小暴君,通常靠着暗杀和毒药篡夺王位,至少也是通过武力和叛逆。因此,他们唯一关注的事情自然就是保住政权,至于百姓的安全,他们几乎不管。个人不得不采取自我保护措施,靠自己的力量讨回公道。假如某君觉得有个家伙会对自己构成危险或者对自己充满敌意,对方可能是个难缠的债主,或者是在街上遇到的蛮横家伙,此君就很自然地想到应该尽早结果了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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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15384 这方面的例子不胜枚举,只要翻开那时期的回忆录,就可以看到私下械斗和武力解决是多么根深蒂固的一种习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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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15386 斯特凡诺·特·恩费索拉在回忆录中写道:“9月20日,罗马城里一片骚乱,所有的商家都关闭了铺子,在地里和葡萄园干活儿的人也急匆匆地往家赶。无论是城里人还是外乡来的都纷纷拿起武器,因为有消息说教皇英诺森三世的确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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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15388 这一下,原本脆弱的社会约束力也崩溃了,人们又回到了野蛮状态。每个人都想抢先下手去把仇家干掉。值得注意的是,若在平日,彼此的人身袭击虽然少一些,但是流血冲突却经常出现,科隆娜和奥尔西尼两大家族的械斗遍布罗马城里城外。两大贵族家庭不仅养着有武装的打手,还召集手下的农夫和佃户,组成队伍去毁坏仇家的田地。即使休战协议是有效的,但维持不了多长时间,两家的首领又一面穿戴起护心甲,一面派人向教皇传话:是对方先侵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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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15393 乔尔乔内,《暴风雨》,约1510年,画布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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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15395 “便是罗马城内,白天和夜间也发生不少命案,没有相互残杀、平平安安过去的一天极为难得……9月3日,一个名叫萨尔瓦多的人向仇人班纳亚卡杜托老爷发起挑衅,尽管他们已经缴纳了五百达克特作为和平保证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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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15397 这就是说,双方都缴纳了五百达克特,谁先破坏了休战协议,谁将损失这笔钱。像这种以抵押财物保证诺言的方式在当时是很常见的,除此之外,还真没有其他办法可以维持哪怕是最低限度的地区安宁。在本维奴托·切利尼的账簿上有这样一段标注:“今天,1556年10月26日,我——本维奴托·切利尼出狱了,跟仇家定下了休战一年的协议,双方各缴纳三百达克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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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15399 但是,金钱的担保在暴烈的禀性和残暴的习俗面前是软弱的,这并没能制止萨尔瓦多对班纳亚卡杜托的打击。“他连刺对方两剑,后者伤势致命,最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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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15401 这是对官家的公然对抗,不能不引起他们的干预,群众也掺和进来,就同今日的旧金山所施行的不太公正的私刑差不多。在旧金山地区,当凶杀案频发的时候,城里一些买卖人、德高望重的人,以及某些头面人物就会领着一干热心的群众冲进监狱,揪出几名罪犯,直接施以绞刑。同样的路数,“9月4日,教皇派他的侍官会同地方监察和群众去捣毁萨尔瓦多的住处。他们毁了房子之后,就在当日把萨尔瓦多的兄弟杰罗姆吊死了。”这大概是他们没能抓到萨尔瓦多本人。在那种乱糟糟的、人人动手的情形下,每个人都会受到亲属的株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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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15406 塞巴斯蒂亚诺·德尔·皮翁博,《希律底斯的女儿》,1510年,木板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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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15408 诸如此类的例子可以举出五十多个。那时期的人把动手打架当成家常便饭,不光下层人,连富有学识的上等人,都确实应该注意自我克制。奎卡第尼说过,有一天,法国国王委派的米兰总督特维奇奥在集市上手刃了几个屠户,因为“这几个人平素蛮横惯了,胆敢抗缴没有免除的税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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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15410 今天,艺术家作为文明公民和社交名人的形象已经被你们司空见惯了,他们穿着得体的西装、打着领结去参加晚会,简直文雅至极。可在切利尼的回忆录中,也有一位可敬的先生,名叫匹洛托。此人不光是个名雕刻家,还是匪帮的头目。在书中的另一处地方,还能看到拉斐尔的一群弟子决意杀死罗索。因为罗索曾经诋毁拉斐尔,从而惹恼了众弟子。罗索认为最稳妥的办法就是离开罗马——接到这类的恐吓之后,还是走为上策。当时,一个很小的借口就足以令人去杀死另外一个人。切利尼还讲到瓦萨里喜欢留长指甲,有一天,当他和徒弟曼诺同寝的时候,“把对方的腿抓伤了,当时迷迷糊糊地,还以为是为自己的大腿搔痒。曼诺为此非要杀害他的老师。”这个杀人动机真是太微不足道了。但是,那时候的人都那么火爆,视动武为家常便饭,热血顷刻间就冲上脑门,一旦动起手来不顾死活。蛮牛总是用犄角戳,当时的意大利人爱用刀子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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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15412 因此,在罗马城里和郊外天天都能见到凶残的景象,刑罚就与东方的帝制国家相仿。教皇(注:亚历山大六世)的儿子——瓦伦蒂诺公爵,仪表堂堂的希瑟尔·博尔吉亚(注:博尔吉亚家族,世袭贵族,在15世纪至16世纪出现过两位教皇和许多政治及宗教领袖),所犯下的杀人案数也数不清。在鲍格才画廊(注:鲍格才,意大利贵族世家,家族成员于16世纪至19世纪对意大利的政治和社会生活起到显要作用)可以看到此君的肖像画。他是一个有品位的政治干才,喜欢宴请宾朋和雅致的谈话。他那标致的身段穿起黑天鹅绒的紧身装,极尽风流,还有一双漂亮的手和一副世家公子的镇定表情。但他维护尊严和处理私事的方法,通常是通过长剑或者短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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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15414 教皇的侍官布尔奇阿德这样写道:“第二个星期天,有个戴着面具的人在博格镇说了几句辱骂瓦伦蒂诺公爵的话。公爵听说后,派人把那人抓来,割断一只手和舌尖,再把舌尖粘在断手的小指头上。”肯定是想来个示众榜样。另外一次,就像1789年的法国匪徒那样,“这位公爵的两名仆人用绳子缚住两个老头和八个老太婆的胳膊,吊在空中;在此以前,先点起炭火烧这些人的脚丫,逼他们说出藏钱的地方。这些老人要么不知道,要么就是不肯说,结果被活活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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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15416 还有一天,公爵派人从监狱里提出几个犯人。他穿着华丽的衣衫,当着众人和几位上流人物的面,亲手用弓箭射穿了他们的胸膛。“他还在教皇的袍子下面杀死了教皇宠爱的佩洛托”,当时,血都溅到了教皇的脸上。连家族内部的成员也成了他杀戮的对象,他用剑刺伤了他的妹夫,教皇派人看护着伤者,但公爵叫嚷道:“午饭时间没有做到的事情,留到晚饭来做也不迟。”“到了8月17日,他闯入妹夫的住处,这时妹夫已经起床了。他吩咐他的妻子和妹妹离开屋子,随后叫来三个杀手把这个年轻人掐死了。”此外,他还杀了亲哥哥甘迪亚公爵,叫人把尸首扔进了泰伯河。官方经过多次盘查,发现出事的时候有个渔夫就在河边。当问到他为什么不向罗马总督报告,此人回答:“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夜里在这个地方被人抛进河里的尸首,我一生中见过一百多回了,也从来没人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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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15418 可以肯定的是,享有特权的博尔吉亚家族对下毒和谋杀有独到的本领。而且,你还能发现在意大利其他小城邦,无数的王孙贵胄也不愧是与这个家族同一时代的人。法恩扎的藩王有些事情引起了妻子的嫉恨,这女子找来四名杀手藏在丈夫的床下,趁他进屋睡觉的时候对他下手。但是,藩王奋力抵抗,妻子见状,跳下床来,抽出挂在床柱头的短刀,刺进丈夫的后背。她为此被逐出教会,她的父亲恳求洛伦佐去向教皇说情,后者是教皇眼中有分量的人物。他辩解的杀人理由之一是“这女人想为自己再择佳婿”。在米兰,刺杀加莱亚佐公爵的三个青年平时都爱读普鲁塔克的《名人列传》,其中一人在混战中被杀,尸首被扔进猪圈喂猪,另外两人被分尸以前,宣称他们行刺是因为“公爵不仅玩弄妇女,还用刁钻的手段把她们折磨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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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15423 拉斐尔,《阿尔巴圣母》,约1510年,画布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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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15425 在罗马,利奥十世从他的几位红衣主教手下死里逃生——他的外科医生接受了他们的钱财,准备在施行瘘管手术的时候把他毒死。结果,主谋的皮特鲁奇红衣主教被处死。再看统治热米尼的马拉太斯塔一家和费拉尔的伊斯特家族,凶杀和下毒同样是他们由来已久的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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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15427 最后看看佛罗伦萨,因为有一位明智、开明、诚实的美第奇,所以这座城市还算管理有方。不过,这里的犯罪凶残程度与你们刚才听到的那些描述是一样的。举例来说,帕齐一家看到大权整个落到了美第奇手中而气愤不已,就与比萨大主教合谋把美第奇家族的两位成员朱利安和洛伦佐两人全部杀死,教皇西斯克图斯四世也成了帮凶。行动的时间选在圣雷帕拉塔教堂的弥撒圣礼时刻,以祭献礼为行动信号。其中一名同伙班迪尼刺倒了朱利安,弗朗切斯克·德·帕齐还发狂一般猛刺尸首,甚至伤及了自己的大腿。接着,他又杀死了美第奇家族的一位友人。洛伦佐受伤了,但他十分英勇,一边用大氅裹住手臂做掩护,一边从容拔剑抗敌,朋友们也都围在他身边,用身体和利剑护卫他退到法器储藏室。与此同时,另外三十名谋反的人在大主教的带领下冲进市政大厅以后,却惊奇地察觉自己被关了起来,原来这里的主人总督阁下在造门的时候特意设置了机关,这里所有的门一旦关上,从里面就无法打开了。因此,这伙人就好似落入了鼠夹子。民众拿起武器迅速赶来把大厅包围起来,大家擒获了大主教,把穿着庄严法袍的他吊死在主谋弗朗切斯克·德·帕齐的旁边。这位主教在垂死之际怒不可遏地抱住同伙的尸体大口咬他的肉。“就在当日,帕齐家族和主教家族大约各有二十几人被剁成了肉块,宫殿的窗户上还吊死了六十人”。有一位我在以前的课程中曾经讲到过的画家,安德烈亚·德尔·卡斯塔尼奥被指派来画这次大规模的绞刑场面,不久便得了个绰号——“画绞刑的安德烈亚”。据说他本人也是个杀人犯,有一个朋友偷了他画油画的秘诀,他便把此人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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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15429 我要接着讲解那个时期的历史,就无法停止不说到类似的事情,这种情况在当时真是层出不穷。现在就有一例,之所以要讲这件事,因为其中的人物在后面还要出现,再者,叙述人是马基雅弗利(注:意大利著名政治家、史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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