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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尔米贾尼诺,《保罗的皈依》,约1530年,画布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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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把人不同的性格特征一并举出来加以考虑。我要选取阶层相近的人物供你们鉴别,其中一位来自当今时代,富裕、有着良好的教养,另一位是1500年的贵族大老爷。我们这个时代的人早上八点起床,套上晨袍,吃过几块巧克力,踱进书房。倘若他是生意人,就会匆匆扫几眼那一摞摞的文件,倘若是个社会活动家,或许会翻几页新出的图书。之后,他便在软绵绵的地毯上悠闲地绕上几圈,走进漂亮的装有暖气的屋子吃午饭。然后,再到街上去散步,嘴里叼着雪茄,走进俱乐部,看几页报纸,与人谈谈文学、股票、政治或者铁路改良问题。当他回家的时候,怎么也得午夜时分,若是步行的话,他知道大街上站着一排排的警察,根本不会出什么意外。他的精神十分坦然,躺在床上想的是明天还要如此度过。这就是现代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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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人见过什么样的人体呢?或许他进过冷水浴场,见过风格各异的池塘里有畸形的人体在蠕动、嬉戏;倘若他是个有好奇心的人,或许一生中能有两三回见到卖艺的人在集市里杂耍。他见过的最重要的裸体无非是戏台上常常出现的粉乎乎的肉团子。在激烈的情绪方面,他有过什么样的经历呢?也许有些事情伤过他的面子,或者在钱财方面遇到过麻烦,或者在股票交易上投机亏本,或者一直想做的职位没有谋到;朋友们在社交圈里说他无聊,妻子花钱大手大脚,或者儿子在外惹是生非等等。但是,那种使他本人及家属遭到丧命危险的、可能把他的脑袋送上断头台或者绞架下面的、让他蹲大牢受尽酷刑折磨的剧烈痛苦,他是一无所知的。他真是太平静了,被保护得很周到,他的心思被娇柔的、甜美的感觉分散得太多。除了难得有机会来次决斗——那也是伴着一定的仪式,在彬彬有礼之中进行的——对于要去杀人者和被杀者的心态,他根本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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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科伯·巴萨诺,《好心的萨玛利亚人》,1550-1570年,画布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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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掉过头来看看相反的例子,就是那些我已经提过的尊贵的爵爷们,诸如阿方索·特·伊斯特、奥利维尔托、洛伦佐·德·美第奇之流以及他们的幕僚,这都是些掌握权力的人物。文艺复兴时期的一位贵族,一位绅士,早晨起来第一件要紧事,就是光着身子,一手操刀,一手握剑,跟着剑术老师练习武艺,就如我们在版画中看到的情景。他在生活中都做些什么,主要的乐趣在哪里呢?他的生活就围绕着马队仪仗、化妆大会、入城典礼、扮演神话故事、马上比武、接待外邦君主;他打扮得神采飞扬,端坐在马背上,炫耀漂亮的花边儿、丝绒上装和金丝纹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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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自己的威风和健壮身姿感到自豪,他和同伴们为本邦的君主显示威严。白天当他步行的时候,在外衣里面也套着全副甲胄,因为不定在哪个街头巷角会有匕首或者利剑向他突然袭来,不得不防。即便回到自己的府中,也不是十分安泰。看那巨石砌成的墙体、粗粗的铁栅围着的窗户、军事堡垒一样坚固的整体构造,说明这所住房就像护心甲那样防护它的主人免遭不测。这样的人,当他关在房里,面对着美女或者圣母的画像,端详肌肉发达的海格立斯神(注:大力神)或者衣袂飘逸的上帝,就比一个现代人更能感受到美和肉体的完美。他无需画室里的教育,凭着自然的情感就能欣赏米开朗琪罗笔下英雄式的裸体、拉斐尔的气定神闲的圣母像、多那太罗的有着自然浑厚生命力的铜塑像、达·芬奇画像上的别具一番韵味的姿态,以及丁托列托和提香笔下的健美的肉感、凶猛的动感、体育家的力度与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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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意大利人的生活和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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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脑里的画面感,也就是指介乎纯粹概念与纯粹图像之间的状态,再配以活力无限的性格和激情昂扬的习惯,就有益于增强赏识美妙肉体的情趣。正是这些因素形成了那个时代的环境,再加上民族天生的能力,便在意大利产生出了伟大的、完美的人体绘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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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走到街上去,或者钻进画室,就会看到他们的艺术创作,全不像我们这样是学院出来的作品,是批评家的职业,是门外汉的发癫,是为了好奇的消遣。这就像人工栽培的花枝放错了土壤,虽费尽心机,堆足肥料,仍不免枯萎衰败。这样的花朵在只会产生科学、文学、工业、警察和服装的环境里才能勉强地维持。我们所有的环境只是整个大环境中的一部分。当时许多城邦都把人体画像放进市政厅和教堂,生活里有数不尽的人体造型场面,虽然短暂,但很壮观,那只是艺术的一种简单表现。那时代的人都是艺术的业余鉴赏家和创造者,艺术不只在某一特定时刻,某一小时,而是贯穿他们的整个生命。它在宗教仪式上,在庆祝活动中,在大型宴会上,在他们的爱好和消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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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欣赏一下他们的活动。商会、城镇、王侯、主教,都带着兴奋与自豪参加到五彩缤纷的庆典与游艺中来,我竟不知道如何取舍才好,这里暂举一例,供诸位自己去鉴赏许多年以前遍布于街头巷尾和公共广场的欢乐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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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布隆科尼联合会的首脑,洛伦佐·德·美第奇希望在气派上压过钻石协会。他向佛罗伦萨的贵族兼学者雅克布·纳尔迪求助,后者替他造了六辆车子。第一辆车由两匹身披树叶的公牛牵引,代表萨杜恩和杰纳斯时代。在车顶上是握着镰刀的萨杜恩(注:罗马神话中的农神)和拿着太平宫钥匙的杰纳斯(注:天门神)。在两位神的脚下(注:车身上),蓬托尔莫画着被缚的怒神,还有好几则关于萨杜恩的故事。随车而行的十二名牧羊人穿着貂皮衣,足登古代的鞋屐,背着瓜果篮,戴着树叶围成的头冠。牧羊人所骑马的马鞍是狮皮、虎皮和猞猁皮制成的,兽皮上的爪子是镏金的,兜马尾的带子用的是金索子,马刺做成了羊头、狗头等动物头颅的形状,缰绳用一缕缕的银线和树叶束在一起。每位牧羊人身后跟着四名童子,穿戴没有那么华美,每人手握形似松枝的火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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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条披挂着美丽饰物的公牛拉着第二辆车,镏金的牛角上挂着花环。车上是历史上第二位国王奴玛·庞皮里亚斯,他四周放着宗教书籍、各种法器和祭神器物。六名教士骑着装扮漂亮的骡子跟在车子后面,头上的披纱用金丝绣成常春藤叶子的图案做装饰。他们穿的法袍都是仿照古代样式,缀满金边。有的教士手捧装满香水的匣子,有的托着金花瓶一类的什物。在教士两边行走的是下级的神职人员,每人手里举着古式烛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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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辆车由几匹漂亮的骏马拉着,车身上布满蓬托尔莫的绘画,摆的是曼利厄斯·托夸特斯的塑像。他是第一次迦太基战争之后的执政者,因为治理有方,使罗马出现了繁荣景象。这辆车前头有十二名参议员骑在披金戴银的马背上开路,周围还簇拥着一大群侍卫,举着节杖以及其他代表公正的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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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条水牛扮作四头大象,拉着第四辆车,上面端坐凯撒大帝的雕像,蓬托尔莫把这位征服者的著名事迹都画在车身上。后面跟有十二名骑士,镀了金的兵器十分耀眼。每名骑士握着一杆长矛,矛柄紧贴大腿。他们的随从都举着火把,火把做成各种战利品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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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辆车的几匹马身上扎着翅膀,状似狮身鹫首兽(注:希腊神话中的怪兽)。车上端坐奥古斯都大帝。十二位头戴桂冠的诗人骑马随行,因为帝王的不朽英名也靠了他们的颂功诗帮助。每位诗人披了一条绶带,上面写有各人的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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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辆车也是蓬托尔莫画的,由八头盛装的母牛拉着,坐的是特拉真皇帝。车前有十二名法学家骑着马,穿着长长的道袍。还有许多书记、文官、师爷一手托着经书、卷宗,另一手擎着火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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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辆车的后面还跟着一辆车,叫作‘黄金时代的胜利’。车身上有蓬托尔莫的画作,还有班迪内利创作的许多人物浮雕做装饰,四大美德思想也在这些浮雕中间体现出来。车子中央有一个硕大的镏金球,球上躺着一具尸体,罩着生了锈的铁甲。尸体的一侧冒出一个裸体的金童,代表黄金时代的复苏,铁器时代的结束,而这要归功于教皇利奥十世对人们的教化。还有那干枯的桂枝上的叶子吐出了新绿,也在表达这层意思。不过,也有不少人说这是在指乌尔比诺公爵洛伦佐·德·美第奇。我还得补充一句,那个全身镀金的童子没过多久便死了,他本是为了得到六块钱才来扮演这个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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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的死,好比大戏之后的短剧,既滑稽又令人悲哀。上面流水账般的叙述虽然枯燥,但能使你们领略当时的美妙情趣。这种情趣不为贵族与富人所独有,而是广大群众共享的。洛伦佐·德·美第奇举办这样的庆典,也是为了保持他在群众中的威望。还有别的庆祝会叫作“狂欢放歌”或者“欢庆胜利”,被洛伦佐扩大了规模,丰富了内容。他本人也参加到活动中来,有时吟唱自己写的诗文,走在气派豪华的仪仗前列。要知道,洛伦佐是当时最大的银行家、最慷慨的艺术保护人、城里最主要的制造商,同时也是地方上职位最高的官员。他一个人的职权可以分派给今天的特·鲁伊纳斯公爵、特·罗特席尔德先生、塞纳州州长、美术学院院长、碑铭学院院长、法国政治和道德研究院院长,这么高身份的人物并不觉得走在狂欢队伍的前列穿街过巷是有损尊严的。但当时的气氛那么明快、那么热烈,所以洛伦佐在各方面显示出来的热情不仅不可笑,反而为他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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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科洛·德尔·阿巴特,《佩塞芬尼的诱拐》,约1560年,画布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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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时分,从他的宫中走出三百名骑士、三百名步行者,举着火把在佛罗伦萨的街上游行,一直到凌晨三四点钟。他们中间有十人、十二人、十五人的合唱队。在化妆大会上吟唱的短诗被印制成册,足有两大本。我现在只引用一首洛伦佐本人的诗作——《巴克斯与阿利阿德妮》(注:分别是罗马神话中的酒神和克里特王米诺斯的女儿)。他这首诗的美感和情感完全是异教的,实际上就是古代艺术和思想的异教精神的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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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多美好,然而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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