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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初,我把这条腿的照片带到了成都的上河美术馆,参加由黄专策划的“社会:上河美术馆第二届学术邀请展”。在当时,制作如此巨大的照片是有难度的,原有的传统放像技术很难做到。我通过摄影协会的专家找到了当时广州唯一拥有这种新设备的一家港资公司,这种新型机器叫“拉姆达130”,它的前端是通过数字扫描形成的电子文件,后端输出却是通过激光完成的感光相纸照片。不像喷绘是点状的,它是非点状的相纸照片,最宽限度1.27米,长可以达30米。展出时,我为这条腿取了一个具有哲学意味的名字:《外在的胫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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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这样描述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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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钎与肉体的关系非常直接,一点也不暖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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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医学对待生理;科技对待人文;西方文明对待东方文明;男性对待女性……这种关系是如此地绝对,这让我们感到震惊。但在这种关系的背后,却有着一个来自理性的理由——“那是为了你好”。这个理由就是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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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让我们感到震惊的,应该是这种“权力”。但这种“权力”却抚慰着我们的震惊,使得我们能够安然并且幸福地生存于惊心动魄之中。我们信赖、依恋,并且崇拜这种“伤害”;因此,我们更愿意把这种“伤害”称为——医治,或者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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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让我们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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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那条坚硬的钢钎插入肉体后,我们看到的肉体的反应——它以最快的速度围绕着钢钎生长出一层厚厚的环形的肉皮,并且微微隆起,就像是等待高潮来临前的一种兴奋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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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出期间“那是为了你好”这句话,成了大家见面寒暄的口头禅。后来,上河地产破产后,当时被上河美术馆收藏的那个版本也就不知道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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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春,这条腿被邀请参加由巫鸿、黄专、冯博一策划的“首届广州当代艺术三年展——中国实验艺术十年(1990-2000)”。在二沙岛广东美术馆一楼的展厅中,这条腿占了整整一面展墙,高4米,长11米多,由三幅照片连接而成。美国《时代周刊》有篇文章,专门评论这次广州三年展,谈到了对这条腿的深刻印象。之后,巫鸿先生在美国策划了“过去与未来之间:来自中国的新摄影和录像艺术”( Between Past and Future
:New Photography and Video from China),计划用几年的时间在美国和欧洲的几个城市巡回展览,首展是在纽约的国际摄影中心(International Center of Photography, ICP)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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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这条受伤的腿开始了它无法预计的国际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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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感觉,就像是中国的高速公路旁的一块大广告牌在巡回展出一样,那个尺寸真的就跟户外广告牌一样大。你想,当你在高速公路上看到这条受伤的巨腿,你会怎么样,完全无话可说;转过头,看到旁边的另一块牌子上写着:“发展才是硬道理。”这相当刺激人的创造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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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想有机会的话,把这条受伤的巨腿立在某个高速公路或者城市高架桥的旁边,这一定会给那些呼啸而过的奔驰、宝马们带来惊喜和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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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念头让我兴奋。我将这条腿的照片制成墙纸,直接贴在墙上。每一次展览,根据美术馆墙面的大小来决定照片尺寸的大小。整面墙贴,展览完了,墙纸撕下来,寄回到我的手上。我就把它压成一个废纸球。就这样,我不停地攒着这些大小不一的照片纸球,内容当然就是这条镶着钢钎的腿。广州,纽约,芝加哥,西雅图,再回到芝加哥……我送出去的,是一条条长短不一的大腿;收回来的,是一个个大小各异的纸球。我不停地攒纸球,送大腿。我的一位朋友给这条周游世界的腿,取了个功夫电影的名字,叫“广州天残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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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在的胫骨》在纽约的ICP(国际摄影艺术中心)展出时,被查尼(Chaney)看中了,他是美国休斯敦的石油大王,也是一位国际上很著名的收藏家,他的家族收藏曾被排进世界前20名,主要收藏英国青年艺术家(YBA)和亚洲当代艺术作品。《外在的胫骨》的第二个版本被查尼收藏后,于2007年在休斯敦美术馆举办的亚洲当代艺术收藏展上展出,这个展览名叫“Red Hot: Asian Art Today from the Chaney Family Collection”,展出了查尼家族收藏的100件亚洲当代艺术作品,并计划在全美国做巡回展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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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前,我和那条伤腿相遇时,中国正处在快速的城市大建设当中。一位工人在建筑工地伤了腿,我和它的相遇纯属偶然,却好像又无法避免。当我把它带进美术馆之初,并没有想到,有一天它会自己去旅行,并且随着中国经济发展的浪潮进入了美国的艺术市场。当我十年后,想回头去寻找那位建筑工人的时候,他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也许,他早已回到老家种田,抑或在家乡的村口用打工赚来的钱开了一间小卖店。我不确定,如果有一天我路过他的门口,坐下来买水喝时,我是否能认出他来,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能够记得起为他拍照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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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年底的时候,我正在纽约参加另一个展览,看到网上一条消息:查尼在他的黄色悍马汽车里吞枪自杀了,死因不明。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的女儿当时大概还不足14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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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的儿子11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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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时代(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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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置/人骨、黄金、金属数字牌、水泥、铁丝、木桌/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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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 黄金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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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时代》最初的名字,只是叫做《金骨头》,是我在2007年利用一个暑假的时间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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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通过互联网找到了一家专门为医学院制作人体骨骼标本的工厂,在湖南,负责人是位退伍军人。我拿到那副人骨时,发现制作得并不算好,远不如广州美院教具科里的那副。牙齿也不全。当然,也可能是副老人的骨骼。我在读中学时就接触过人体骨骼标本。我的同学就有一个头骨,我们常对着它画素描。我当时曾经故作老成、一本正经地对在场的同学说,现在我们画它,不知道将来会不会也有人这样画我们的骨头。拿到从湖南来的骨架,我就找来了做金箔的老汪,请他帮我把每一块骨头都打上金箔,就跟寺庙里的金身佛像差不多的做法。老汪开始不愿意,说这东西吓死人,又不吉利,最后我答应给每位工人一个压惊的红包,也不砍他开出的价钱,老汪笑眯眯地答应了。整个制作在我当时的604工作室里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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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在曾雨林的摄影棚里拍了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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