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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念头让我兴奋。我将这条腿的照片制成墙纸,直接贴在墙上。每一次展览,根据美术馆墙面的大小来决定照片尺寸的大小。整面墙贴,展览完了,墙纸撕下来,寄回到我的手上。我就把它压成一个废纸球。就这样,我不停地攒着这些大小不一的照片纸球,内容当然就是这条镶着钢钎的腿。广州,纽约,芝加哥,西雅图,再回到芝加哥……我送出去的,是一条条长短不一的大腿;收回来的,是一个个大小各异的纸球。我不停地攒纸球,送大腿。我的一位朋友给这条周游世界的腿,取了个功夫电影的名字,叫“广州天残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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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在的胫骨》在纽约的ICP(国际摄影艺术中心)展出时,被查尼(Chaney)看中了,他是美国休斯敦的石油大王,也是一位国际上很著名的收藏家,他的家族收藏曾被排进世界前20名,主要收藏英国青年艺术家(YBA)和亚洲当代艺术作品。《外在的胫骨》的第二个版本被查尼收藏后,于2007年在休斯敦美术馆举办的亚洲当代艺术收藏展上展出,这个展览名叫“Red Hot: Asian Art Today from the Chaney Family Collection”,展出了查尼家族收藏的100件亚洲当代艺术作品,并计划在全美国做巡回展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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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前,我和那条伤腿相遇时,中国正处在快速的城市大建设当中。一位工人在建筑工地伤了腿,我和它的相遇纯属偶然,却好像又无法避免。当我把它带进美术馆之初,并没有想到,有一天它会自己去旅行,并且随着中国经济发展的浪潮进入了美国的艺术市场。当我十年后,想回头去寻找那位建筑工人的时候,他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也许,他早已回到老家种田,抑或在家乡的村口用打工赚来的钱开了一间小卖店。我不确定,如果有一天我路过他的门口,坐下来买水喝时,我是否能认出他来,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能够记得起为他拍照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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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年底的时候,我正在纽约参加另一个展览,看到网上一条消息:查尼在他的黄色悍马汽车里吞枪自杀了,死因不明。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的女儿当时大概还不足14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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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的儿子11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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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时代(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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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置/人骨、黄金、金属数字牌、水泥、铁丝、木桌/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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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 黄金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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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时代》最初的名字,只是叫做《金骨头》,是我在2007年利用一个暑假的时间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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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通过互联网找到了一家专门为医学院制作人体骨骼标本的工厂,在湖南,负责人是位退伍军人。我拿到那副人骨时,发现制作得并不算好,远不如广州美院教具科里的那副。牙齿也不全。当然,也可能是副老人的骨骼。我在读中学时就接触过人体骨骼标本。我的同学就有一个头骨,我们常对着它画素描。我当时曾经故作老成、一本正经地对在场的同学说,现在我们画它,不知道将来会不会也有人这样画我们的骨头。拿到从湖南来的骨架,我就找来了做金箔的老汪,请他帮我把每一块骨头都打上金箔,就跟寺庙里的金身佛像差不多的做法。老汪开始不愿意,说这东西吓死人,又不吉利,最后我答应给每位工人一个压惊的红包,也不砍他开出的价钱,老汪笑眯眯地答应了。整个制作在我当时的604工作室里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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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在曾雨林的摄影棚里拍了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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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刚出来,冯博一发来一封邮件,问我是否有新作。我就把刚拍出来的照片用邮件发给他。很快他又发来邮件,邀请我参加他正在策划的“透视的景观:第六届深圳雕塑展”,地点是在华侨城的OCAT当代艺术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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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展出方案,是用三个白色的桌子作展台,每张桌子宽1.22米,长2.44米,高0.9米,那副包裹了黄金的人骨被散落着摆放在三张巨大的白色桌子上。桌子的上方用铁丝悬挂着一颗用水泥铸造的心脏,桌子上除了摆放着散落的金骨头,还有一些金属的数字标牌,就像考古挖掘的现场所呈现出来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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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幕的前一天,冯博一找我谈,说很多人看了这件作品都想伸手摸,而且手和脚的指骨特别小,容易被人顺手拿走,这会给展览工作人员带来很大的麻烦。他说:“你那些‘舍利子’,万一丢一个怎么办呢?”他建议在桌子上加一个透明的玻璃罩。我同意了,但希望在开幕的当天不要加玻璃罩,让观众能直接地看到。他说:“那好,明天我就找俩保安,一边一个,看着你那些‘舍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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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览开幕当天,两个身着黑色西装的保安人员一边一个站在我的作品两旁。这极大地满足了我的虚荣心,因为参加展览的来自几个国家的二十几位艺术家没有一个人的作品受到如此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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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10月,展览开幕。那时,正是中国股市最疯狂的时刻,深圳证券交易所的股票指数冲上了历史的最高点,之后,就从6000点一路下来,最低到1600点。那时,也正是中国经济成为世界热点新闻的时候。中国艺术在国际艺术市场同样炙手可热。查尼差不多就是在那一年7月开始他的“Red Hot: Asian Art Today from the Chaney Family Collection”亚洲当代艺术收藏展的。展览在休斯顿美术馆,展出三个月。我的《外在的胫骨》是那个展览中最大尺寸的照片,840.7厘米长,284.5厘米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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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之后,那副包裹着黄金的人骨,连同那颗水泥铸成的心脏,一同被运到了美国。就在纽约的曼哈顿,离华尔街不远。展览还是由冯博一策划的,由我和向京、曹辉,还有白宜洛、陈慰组成的五个人的展览,叫“我的骨肉皮”。布展期间,正值美国总统大选,我们住的旅馆服务员见面就兴奋地冲我们喊:“奥—巴—马,奥—巴—马……”我们也回应她:“奥—巴—马,奥—巴—马。”接下来的几天,这成了她和我们打招呼的唯一方式。展览开幕的那天早晨,我们在报摊看到了奥巴马胜出的消息。那时,金融风暴开始不久,世界遭遇了源自华尔街的金融海啸的巨浪,这个巨浪至今仍在蔓延着,没有人能够知道结束的时间和在哪里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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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常常是充满幽默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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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作品展出的时间和地点是如此地巧合。它的经历是我根本无法预料的,我只能把它看作是“一副黄金的骨骸在一场金融危机中的演出”。生活真是奇妙得很,有时候它的安排甚至让你来不及去预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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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我为自己编辑出版了作品集。在整理1991年毕业以来的作品时,发现我有几个作品与黄金有关:《黄金时代》不用说了,《盛宴》、《被分解的整体》,还有最早的《漏勺眼镜》。开始并不留意,后来回头看觉得有意思。我的父母都是黄金部队的,他们的工作就是为国家寻找金矿。而我就出生在一个金矿上,那个地方叫老牛沟,清朝时,那里挖出来的黄金专门供给皇宫里的慈禧太后老佛爷,伪满时期日本人也在那儿开采,传说地底下有一头金牛,却只发现了一条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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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疑,我们今天正处在一个前所未有的黄金时代。它充满了欲望、金钱、危机、权利、历史、宗教、盛典、暴力、茂盛和死亡、短暂和漫长。但无论如何,我依然愿意把这个时代称作“黄金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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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认为,《黄金时代》是对当今的物欲世界以及拜金主义的讽刺和批判。其实,那并不是我的本意。我当初制作它时,只是希望通过它向古代艺术致敬。但我仍然很喜欢他人的解读。正是他人的解读和时间上的巧合丰富了它的经历,同时,也丰富了我对它的认识和理解。人们根本不需要知道我之所以制作它的初衷和原因,那只是个人的事情,作品一旦完成,被展出后,任何人都有权力对它进行解读。作者并不拥有最终的解释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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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听说有人在网上批评我的《黄金时代》,进而又被网络评为“最不可接受的8件艺术作品”之一。其中一个原因,在我看来还是比较严肃的,就是说我不尊重死者。曾经有人问我,使用人骨是否征得了死者或其家属的同意?这个问题问得好。只是我有另一个问题,在医学中用了那么多的真人骨头,为什么没有人提出这样的问题呢?为什么这么长的时间没有人在这一点上去质疑医学,却可以质疑艺术?你能告诉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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