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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这出《荷韵》之舞戏分为四个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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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无数荷花衬着荷叶在微风中跳着率意的舞蹈,拉开这薄暮荷舞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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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是悠然的享受,如同舞者从容的旋转,翠绿的叶儿洒着一串串珠圆玉润的水滴,在飞离,飞离,嫣然摇动所涌起的冷香逸韵飞向了诗心笔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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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接下是盘桓,日暮沉沉,但见得荷叶亭亭,像一个个等候游子的佳人,怕只怕寒来翩翩舞衣衰落,随西风,一腔愁怨化南浦,这是舞者执意的留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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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幕更为动人,高柳垂下绿阴,老鱼跳起波浪,都像是邀请游人留步花间,但游人已去,在沙洲归路中,还在想,荷叶不知留下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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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影稍歇,余韵未了。在我看来,这不是平凡的荷舞,它舞动的是艺术家的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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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采的酒神精神(其要义是肯定人生,歌唱人生,歌唱咏叹人生的悲剧性)就是以舞蹈和欢笑作为象征的。舞蹈是其酒神精神最重要的象征。查拉图斯特拉原来就是一个舞者。轻便简捷的足是神性的第一属性。舞蹈意味着超越,意味着生命的狂舞,意味着节奏,那种裹动一切的节奏。因为舞蹈是飞腾的准备。在舞的姿容中,超越凡尘,而达至永恒。他这样说:在这种醉意的舞境中,“每个人都感到自己同邻人团结、和解、款洽,甚至融为一体了,摩耶的面纱好像已经撕破,只剩下碎片在神秘的太一之前瑟缩飘零。人轻歌曼舞,俨然是一更高共同体的成员,他陶然忘步忘言,飘飘然乘风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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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的灵魂中,都有这种舞的精神,舞动意味着超逸的渴望。如同维也纳新年音乐会中那舞者由楼下飞舞至楼上白色大厅,我感到,他,他们,正准备伴着新春之神降临这个世界,或者他们就是新春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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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可以说是中国艺术的精魂。宗白华先生曾说,中国艺术的最高形式是书法,书法的根本精神在乐,而乐是伴着音乐的节奏在跳舞。高超的书法形式,就是一个个舞者。南朝宋宗炳好山水,晚年病足,不能远行,画山水张之于壁,以尽卧游之乐。他常常对人说:“抚琴动操,欲令众山皆响。”群山都伴着音乐的节奏跳起了率意的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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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击石拊石,百兽率舞。西安半坡出土的陶器上就有舞的姿容。舞,在我国上古叫做“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我国上古时期诗、乐、舞是不分的。诗以道其志,乐以和其声,舞以动其容。诗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舞是发自生命深层的自觉力量,是一种自觉的体态行为。而在后来的中国艺术中,舞的精神穿透了艺术的寂寞世界,让生命舞起来,让自己获得支配生命的力量,成为天地间的强音。艺术家通过“舞”将内在精神的跃动,化为外在的有形姿容。中国艺术有所谓“剑气箫心”的说法,龚自珍就有“兼得于亦剑亦箫之美”的观点。箫是音乐,剑则是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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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的精神之所以成为贯穿中国艺术的重要因素,我想有两个重要原因:一是中国哲学强调以静制动,在宁静中表现活泼泼的生命精神(舞使其动了),阴阳相摩相荡,一推一挽,即是舞了;二是中国艺术中极为明显的重视线条的倾向(即使在非造型艺术中,重视线条的精神仍然不可忽视),舞的精神是其最好的象征(舞是形,是姿容,中国人认为,舞的精神在线条,抽象的线条,而不是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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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的精神在中国艺术中,体现为动静相参的思想,化静为动,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动静相宜。我这一讲,就是以舞为契机,通过具体艺术活动的解释,谈谈中国艺术理论中动静相参的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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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静中求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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稳如泰山,飞如流云,这是静穆中的飞动。以动追动,不为高明,必于静中追动,这样的飞动,才能真正感人。在中国艺术中,这样的动,似静实动;表面上宁静如水,实际上搅动如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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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艺术史上有一个美妙的传说,就是所谓吴道子作画、张旭作书、裴旻(mín)舞剑的“三绝”说。朱景玄《唐朝名画记》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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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道玄,字道子,东京阳翟人也。少孤贫,天授之性,年未弱冠,穷丹青之妙,浪迹东洛。时明皇知其名,召入内供奉。开元中,驾幸东洛。吴生与裴旻将军、张旭长史相遇,各陈其能。时将军裴旻厚以金帛,召致道子于东都天宫寺,为其所亲将施绘事。道子封还金帛,一无所授。谓旻曰:“闻裴将军久矣。为舞剑一曲,足以当惠,观其壮气,可助挥毫。”旻因墨缞为道子舞剑。舞毕,奋笔俄顷而成,有若神助,尤为冠绝。道子亦亲为设色。其画在寺之西庑。又张旭长史亦书一壁。都邑士庶皆云:“一日之中,获睹三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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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三绝乃是书画舞的会通,三绝成一圣艺,成就那飞动的心灵。观其壮气,可助挥毫;化剑之舞影为书画飞动的笔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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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是静止的,吴道子知道,静不是艺术追求的目标,艺术在于使生命狂舞。他要借剑术启动自己蛰伏的心灵,活跃自己僵滞的笔致,进而神超形越。吴道子画成一家气象。传其作画,势如风旋,有如神助,曾画内殿五龙,其鳞甲飞动,简直令苍天欲雨,大地生烟。唐代人物画有很高成就,而在这其中,道子开一代宗风。他的人物画,往往于宁静中传飞动之势,衣纹飘飘而举,优柔回环,别具一种面貌。苏轼曾称赞他的艺术:“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历史上有所谓“曹衣出水,吴带当风”的说法。曹说的是北齐画家曹仲达,曹的人物画衣纹稠密,衣衫贴肌肤,多用铁线描;吴道子笔势圆转,衣服宽松,裙带飘举,用运动感较强的莼菜条,而且多用白描手法,直接以木柯(朽木)在粉墙上作画。他的画立体感强,不用规尺,自在圆转飘动。今传其所作之《送子天王图》〔2〕就是如此。米芾《画史》说他:“早年行笔言细,中年行笔磊落,挥霍如莼菜条。人物有八面,生意活动,方圆平正。高下曲直,折算停分,莫不如意。其传彩行焦墨痕中。略施微染,自然超出缣素,世谓之吴带当风。”我们感觉到他的人物线条在飞动,飞动中有一种超越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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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似这样的艺术事例很多,如张旭看公孙大娘舞剑,而作书。“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杜甫对公孙大娘剑势的描绘,今天我们已经无法看到其人其景,但我们能看到张旭的书法。在他的《古诗四帖》中,真的能看到公孙大娘的剑,真是书形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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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道子 送子天王图(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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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说新语》中说王羲之:“时人目王右军飘若游云,矫若惊龙。”(《容止》)这是对他人格的评价,也可以说是对他的书法乃至中国书法精神的揭示。飘若游云,矫若惊龙,表达了中国书法对活泼泼内在精神的追求。王羲之的飞动,正是在静穆中求得的,如我们看他的《初月帖》,就能深切体会到静穆中飞动的神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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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最忌静,一味静,则呆滞,呆滞则无生气,无生气,即无韵味。故在书法中,宁静中追求飞动的韵律,演成含蓄的生命舞蹈,最为书家所重。中国书法的节奏如鹰击长空、飞鸟出林、秋蛇出洞、飞龙翔天……墨线翻飞中完成生命的狂舞。飞舞的狂草有飞动之势,倒不为怪,但中国书法尤其强调于静中追动,于静中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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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开古代书论,满目“飞动”二字。蔡邕《笔论》:“为书之体,须入其形,若坐若行,若飞若动,若往若来,若卧若起,若愁若喜,若虫食木叶,若利剑长戈,若强弓硬矢,若水火,若云雾,若日月。”他在《篆势》中说篆字的妙处在“若行若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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