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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35050 齐白石 印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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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35052 三 常中求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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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35054 清刘熙载说:“诗善醉,文善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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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35056 有人说怀素的书法:“醉来信手两三行,醒来却书书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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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35058 我以为,“花间一壶酒”可以说是中国艺术的一个象征,花间是艺术,酒影中是一个艺术的创造者。此出于李白《月下独酌》。诗云:“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诗的大意是:花丛中摆上一壶美酒,独自斟酌没有亲朋相伴。举起酒杯邀请清幽的明月,加上我的影子正好鼎然成三。然而明月不知道饮酒,影子徒然随我,哪知我孤身的辛酸!世事如梦,一醉陶然,那就暂且以寒月和瘦影相伴。狂歌天地,曼舞翩跹。月儿伴我歌唱,影子随我舞零乱。趁清醒尽欢乐,沉醉后各分散。愿与月华永结忘情之游,在那浩浩的银河边再续前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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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35060 艺术就是充满醉意的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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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35062 黄山谷这段文字很有趣:“余寓居开元寺之怡思堂,坐见江山,每于此中作草,似得江山之助,然颠长史狂僧皆倚酒而通神入妙,余不饮酒忽十五年,虽欲善其事而器不利,行笔处时时蹇蹶,计遂不得复如醉时书也。”〔7〕风景再优美也不顶用了,江山也帮不了他多少忙,并不是不喝酒就不行了,他缺少的是一股醉劲,没了这股醉劲,这性灵的穿透力就差多了,他感到“时时心灵束缚的东西多了。“兴来走笔如旋风,醉后耳热心蹇蹶”的原不是笔,而在于心,因为更凶。”(苏涣《怀素上人草书歌》)醉使得艺术家有了穿透力,有了无边的创造能量,如画僧贯休所说的:“醉来把笔猛如虎。”(《释怀素草书歌》)山谷看来缺少的正是这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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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35064 尼采的酒神精神其实就是一种高蹈精神。在醉意中有心性的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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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35066 中国艺术浸透了这醉意。酒和艺术结下了不解之缘。正如晋代的一位名士所说的“酒使人人自远”。人说唐代画家王墨“性多疏野,好酒,凡欲画图障,先饮,醺酣之后,即以墨泼,或笑或吟”,醒时则不能,醉中却别有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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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35068 书史上记载唐代草书大家张旭每作狂草,多醉酒,酒和他的草书是联系在一起的,没有酒,几乎就没有这位伟大的书法家,所谓“张公性嗜酒,豁达无所营,皓首穷草隶,时称太湖精”。《国史补》记载:“饮酒辄草书,挥笔而大叫,以头揾水墨中而书之,天下呼为张颠。醒后自视,以为神异,不可复得。”《述书赋》说他:“酒酣不羁,逸轨神澄,回眸面壁而无全粉,挥笔而气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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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35070 因酒而醉,由醉而狂,由狂甚至以头发代替了毛笔,并大叫大呼,其势难挡。据韩愈《送高闲上人序》的记载,这位书家,不仅因酒而醉,还有一种痴迷的精神,对大自然中的一切每观之,必专心,与自然一起跳舞:“往时旭善草书,不治他技,喜怒窘穷,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动于心,必于草书焉以发之。观于物,见山水崖谷、鸟兽虫鱼、草木之花实,日月列星,风雨水火,雷霆霹雳,歌舞战斗,天地事物之变,可喜可愕,一寓于书,故旭之为书,变动犹鬼神,不可端倪,以此终其身而名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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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35072 怀素也是一位醉客,他的书法成就和酒名都堪与张旭相比。李白《赠怀素草书歌》:“吾师醉后倚绳床,须臾扫尽数千张,飘风骤雨惊飒飒,落花飞雪何茫茫。起来向壁不停手,一行数字大如斗,恍恍如闻鬼神惊,时时只见龙蛇走。”戴叔伦有《怀素上人草书歌》:“楚僧怀素工草书,古法尽能新有余。神情固竦意真率,醉来为我挥健笔……”任华《怀素上人草书歌》说他:“十杯五杯不解意,百杯以后始颠狂,一颠一狂多意气,大叫数声起攘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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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35074 诗善醉,艺术需要这醉意,不光因酒。我们为“常”所包围,所以,我们需要醉意。“常”意味着心灵被理智、欲望、习惯包裹,这样的心灵“下笔如有绳”,处处有束缚,点点凭机心,玩的是技巧,走的是前人的熟门熟路。无所不在的法,控制着人,如同对待一个奴隶。所以,在艺术这“花间”我们需要这“一壶酒”,它使我们在“醉”中恢复了生命的“春”。它引着我们“人人自远”,从凡俗中腾挪,腾挪……“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在斜风细雨中,迷迷河蒙河蒙,飘飘洒洒,优游自在,放浪江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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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35076 在醉意中,我们开始打自己井里的水来饮了,我们总是习惯于饮别人井里的水,以这样的水滋润心田,我们的心田种的是别人的庄稼,我们收割的是和别人一样的千篇一律的谷子。然而在醉中,我忘记了别人的井在何处,忘记了跨入别人井坎的路。在饥渴中,蓦然从自己的井中汲水,原来这里也涌着甘泉。“君看古井水,万象自往还”,原来是这样令人陶然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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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35078 清画家沈灏说:“騞(huò)然鼓毫,瞪目失绡,岩酣瀑呼,或臞(qú)或都,一墨大千,一点尘劫,是心所现,是佛所说。”〔8〕世界就在我迷离的眼光中,在我性灵的沉醉中,大地就在我的眼前广延,云霓就在我深心激荡,我舔毫和墨,倏然飞舞,忘眼前之笔墨,失当下之绢素。我心在沉醉中融入画中,那岩石枯槎似乎都酣然如醉,那涧水飞瀑似乎都在向我惊呼,我就像陆龟蒙一样,似乎变成了一只忘机鸟,在无边的天宇中自由地翱翔。这一墨就是三千大千世界(空间),这一点就是无始无终的绵延(时间),时空的无限都由当下网罗。“是心所现,是佛所说”,说得何等痛快!干净,利落,单纯,崇高!人们常以为以禅比诗流于玄妙空虚,以为以佛比画总有点疏阔茫然,实际上,通过沈灏这两句话,则可见禅艺相通之精髓。禅在当下,悟在平常。一点真心就是禅,些子微茫就是真。只要是本心所现,就是真,就是悟,就是禅,就是佛,就是艺。醉只是对那些可能威胁真心的罗网的逃脱,痴只是对那种思前量后的妄念的阻隔。醉翁之意不在醉,而在无念之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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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35080 石涛就是主张从自己井中汲水的艺术家。他在一则题兰竹的诗中写道:“是竹是兰皆是道,乱涂大叶君莫笑。香风满纸忽然来,清湘倾出西厢调。”正是:清泉落叶皆音乐,抱得琴来不用弹。一幅画就是一部西厢,其中繁弦急管,燕舞花飞,惟有解人方有所感,也方有其受。晚年他定居扬州期间,曾有诗写道:“大叫一声天地宽,团团明月空中小。”这就像禅宗灯录中所说的“孤轮独照江山静,自笑一声天地惊”。他在一则题画跋中表现了这样的疯狂意识:“画有南北宗,书有二王法,张融有言:不恨臣无二王法,恨二王无臣法。今问南北宗,我宗耶?宗我耶?一时捧腹曰:我自用我法。”这位苦瓜于大笑大叫中作画。真是一位乐者,一位如同弥勒的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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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35082 他说他画画完全融入对象之中:“我写此纸时,心入春江水。江花随我开,江水随我起。”真是宇宙在乎我心,世界在于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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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35084 他说他是一个瞎者,一个不醒人。1704年,石涛画了一幅意味深长的《睡牛图》,他在其上题有一跋:“牛睡我不睡,我睡牛不睡。今日清吾身,如何睡牛背?牛不知我睡,我不知牛累。彼此却无心,不睡不梦寐。”无心就是石涛的大法,牛无念,我无念,无念处大千,不睡不梦寐。我作画如牛儿吃草,自在运行,不秉一念,不受一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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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35086 他以这样的疯狂精神去创造。《画语录·变化章》:“我之为我,自有我在。古之须眉不能生在我之面目,古之肺腑不能安入我之腹肠。我自发我之肺腑,揭我之须眉。纵有时触着某家,是某家就我也,非我故为某家也。天然授之也,我于古何师而不化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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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35088 石涛说,他作画是以“恶墨”去点破世界,他有《万点恶墨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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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35090 他的代表作《搜遍奇峰打草稿》,更表现了这样的精神。在这幅兰花图中,我们都可以看到他那张狂的气势。我以为,这是石涛最具魅力的地方。石涛的画在纵肆中,有天真;在狂逸中,有烂漫。前人说以“怒气写兰”,他其实是以笑意写兰,看他的画,就像看一位乐呵呵的老者,一切都在随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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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35092 四 断中求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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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35094 老子说:“大成若缺。”(四十五章)这被发展成一条重要的艺术原理。老子说:“道冲,而用之或不盈”,又说“洼则盈”,他认为“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谿”。充满原在残缺中。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缺处即是圆处。艺术中追求残缺之美——缺,是一种对完美的期望,是一种淡淡的忧伤,是一种气韵的转换。欲致其圆,必由其缺;欲达其活,必由其断。残缺是一种美。“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苏轼并不是要创造一个惨兮兮的境界,这是他的审美旨趣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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