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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竹中寄寓了独立高标的境界、悠然清远的意韵、不为时迁的节操、缠绵悱恻的音乐。看来,这个“君子”,并非只是简单的道德概念的象征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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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的是,竹中并非都是艺术家的情感自慰,其中包含了浓浓的人间关怀意识,如郑板桥,他号称自己作画不是为了那些有闲阶层闲来品味,“用以慰天下之劳人,非以供天下之安享人也”。他的一则题画跋说:“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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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因此,他对竹的体会最深,他说:“盖竹之体,瘦劲孤高,枝枝傲雪,节节干霄,有似乎士君子豪气凌云,不为俗屈。故板桥画竹,不特为竹写神,亦为竹写生。瘦劲孤高,是其神也;豪迈凌云,是其生也;依于石而不囿石,是其节也;落于色相而不滞于梗概,是其品也。竹其有知,必能谓其为解人;石也有灵,亦当为余首肯。”这段题跋,可以说是对中国艺术家爱竹咏竹心意的概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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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如画兰,南宋末年郑思肖画无根兰,人问何为,他说:“土被人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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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板桥 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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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王冕画梅:“我家洗砚池边树,朵朵花开澹墨痕。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表现在那个龌龊的时代,人们对清洁灵魂的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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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美学有一个思想,叫做“比德”说。《管子·小问》:“物可以比君子之德。”孔子的“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仁者静,智者动”就是一种比德。“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也是“比德”。老子的“上善若水”,同样可以视为比德。关于水,在中国古代哲学中,常常被用来象征某种道德思想,《孟子·离娄下》:“源泉混混,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董仲舒《春秋繁露·山川颂》:“水则源泉混混沄沄,昼夜不竭,既似力者;盈科后行,既似持平者;循微赴下,不遗小间,既似察者;循溪谷不迷,或奏万里而必至,既似知者;障防山而能清净,既似知命者;不清而入,洁清而出,既似善化者;赴千仞之壑,入而不疑,既似勇者;物皆困于火,而水独胜之,既似武者;咸得之而生,失之而死,既似有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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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中国诗学的“比兴”传统,也含有一种比德的思想。如《文心雕龙》分析《诗经》时说:“关雎有别,故后妃方德;尸鸠贞一,故夫人象义”,就是比德。中国艺术中重品的倾向,则是“比德”说的新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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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思肖 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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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在这一美学思想的影响之下,中国艺术中存在着一种将人品和艺品联系起来的观点。有第一流的人品,方能有第一流的艺术。这几乎成了中国艺术的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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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郭若虚第一次比较系统地论述了人品和绘画关系的问题。《图画见闻志》卷一《气韵非师》称:“窃观自古奇迹,多是轩冕才贤、岩穴上士,依仁游艺,探赜钩深,高雅之情,一寄于画。人品既已高矣,气韵不得不高,气韵既已高矣,生动不得不至。所谓神之又神而能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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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郭若虚看来,人品对于绘画创作具有第一等的意义,人品高,气韵就高。这一理论显然有其片面性,因为有高尚的人品不一定就能画好画,绘画毕竟是一独立的艺术。但是,郭若虚为了强调自己的论点,也不惜说出一些过头话。在他看来,心地卑贱,纵然左思右求,也是徒劳;涵养既浅,任你模仿何等高手,必无所得。绘画只是一种“心印”,有什么样的心地就会“印”出什么样的内容。南宋邓椿作《画继》云:“若虚虽不加品第,而其论气韵生动,以为非师可传,多是轩冕才贤岩穴上士高雅之情之所寄也,人品既已高矣,气韵不得不高,气韵既已高矣,生动不得不至,不尔虽竭巧思,止同众工之事,虽曰画而非画。嗟夫,自昔妙悟精能取重于世者,必恺之、探微、摩诘、道子等辈,彼庸工俗隶车载斗量何敢望其青云后尘耶!或谓若虚之论为太过,吾不信也,故今于类特立轩冕岩穴二门,以寓微意焉,鉴裁明当者须一首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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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椿全然接受了郭若虚的观点,并为他的观点进行辩护。在邓椿看来,“人品既高,虽游戏间而心画形矣”。元杨维桢说:“故画品优劣,关于人品之高下,无论侯王贵戚,轩冕山林,道释妇女,苟有天质,超凡入圣,即可冠当代而名后世矣。其不然者,或事模拟,难入谱格,而自家所得于心传意领者则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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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李日华论画也十分推重人品,他说:“姜白石论书曰:‘一须人品高。’文徵老自题其《米山》曰:‘人品不高,用墨无法。’乃知点墨落纸,大非细事。必须胸中廓然无一物,然后烟云秀色与天地生生之气,自然凑泊,笔下幻出奇诡。”在李日华看来,欲人品高,必重德义,“士人以文章德义为贵,若技艺多一不如少一,不惟变役,兼以损品”。又云:“灵均作《离骚》,杂取香草,以示扶芳芟秽之意,绘家挥洒兰竹,亦是寓也。然非其人洁廉高韵,具嘘风漱雪之肠,即按谱为之,凡气终不断。”他反对俗念不断,推重洁情高韵。清王昱《东庄论画》说:“学画者先贵立品。立品之人,笔墨外自有一种正大光明之概;否则,画虽可观,却有一种不正之气,隐跃毫端。文如其人,画亦有然。”松年《颐园论画》云:“书画清高,首重人品。品节既优,不但人人重其笔墨,更钦仰其人……吾辈学书画,第一先讲人品。”类似的论述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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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冕 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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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因为这一点,中国画坛盛行着因人品画的风气,高德之人的作品必获好评,而修养不好的人即使所作全是佳作,也难得好评。蔡京的书法很好,但是历史上却没有他的地位。董其昌因对赵子昂的民族气节问题有微词,硬是将他从元四家的位子上拉下来。清邵松年说:“书画以人重,信不诬也。历代工书画者,宋之蔡京、秦桧(此字有二读,树则读贵;人名读会),明之严嵩,爵位尊崇,书法文学皆臻高品,何以后人吐弃之?湮没不传,实因其人大节已亏,其余技更一钱不值矣。吾辈学书画,第一先讲人品。”清张庚说:“大痴为人坦易而洒落,故其画平淡而冲濡,在诸家最醇。梅花道人孤高而清介,故其画危耸而英俊。倪云林则一味绝俗,故其画萧远峭逸。若王叔明未免贪荣附热,故其画近于躁。赵文敏大节不惜,故其画皆妩媚而带俗气。若徐幼文之廉洁雅尚,陆天游、方方壶之超然物外,宜其超脱绝尘,不囿于畛域也。记云:德成而上,艺成而下。其是之谓乎!”大节亏,他的书画诗歌也就一钱不值,这样的观点很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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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艺术重品,反映的是不是一种僵化的伦理倾向?有人说,这一僵化的艺术,如今已经死了,它失去了它的土壤。我觉得这一判断是可以再商量的。因为即使像四君子之类的绘画,都不是简单的道德符号,它在表达道德品格之外,更多传达的是艺术家的人生感受、对生命的独特体验、对宇宙的当下直接的感知。就拿倪云林的《六君子图》来说,他标明的是“六君子”,其中寓涵的不是简单的道德理想,而是对个体价值的确认,是一种人格境界,是活泼泼的生命的展现,具有感人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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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面中国人画四君子等是品的要求,另一方面在画四君子之类的作品中,艺术家已经超越了简单的道德比附,而走向诗韵、境界的把握。所以,一幅好的梅兰竹菊之类的画,具有多种解释的可能性,并非简单的概念比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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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明李日华在一幅题竹画的跋语中所说的:“其外刚,其中空,可以立,可以风,吾与尔从容”,就不是简单的道德功课,而是性灵的追求。刚,才能遇强不屈;空,才能含容博大;“吾与尔从容”,正是上下与天地自由舒卷。这是一种诗意的人生境界。我不认为这样的艺术形式已经死了,相反,它仍然具有勃勃的生命力,只是需要开辟新的境界而已。〔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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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渔父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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