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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彪佳借云言人,“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故此为冷云,犹如作者之冷心,此一意也;人世苍茫,寓身于宇,来往倏忽,直到暂寓暂归,如同云生云灭,云卷云舒,故“归亦是寄”。作者借此表达人生如雪泥鸿爪之叹,此另一意也。云虽倏忽生变,无所淹留,飘渺而又奇幻,但却是那样从容,无所滞碍。人为何不能住心随意,纵浪大化,“寄”心于云霭烟霞,得人生之大适也,此又一意也。《寓山注》是一篇中国园林美学的妙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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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石不是山石,林泉不是林泉,都是人的性灵的“借”、“宅”、“寓”、“寄”,都是筌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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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使我想到中国画中,倪云林强调“吾作画,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抒胸中之逸气耳”,正与此同调。《宣和画谱》卷七记北宋著名画家李公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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仕宦居京师,十年不游权贵门;得休沐,遇佳时,则载酒出城,拉同志二三人,访名园荫林,坐石临水,翛然终日。当时富贵人欲得其笔迹者,往往执礼愿交,而公麟靳固不答;至名人胜士,则虽昧平生,相与追逐不厌,乘兴落笔,了无难色。又画古器如圭璧之类,循名考实,无有差谬。从仕三十年,未尝一日忘山林,故所画皆其胸中所蕴。晚得痹疾,呻吟之余,犹仰手画被作落笔形势,家人戒之,笑曰:“余习未除,不觉至此。”其笃好如此。病少间,求画者尚不已,公麟叹曰:“吾为画,如骚人赋诗,吟咏情性而已,奈何世人不察,徒欲供玩好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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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渭 墨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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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意思与倪云林可谓异曲同工。中国画家认为,画非画出,而是写出,所谓写,就是“泻”,直泻心胸也。所以,于山水,在很早的时候,就说绘画是以形媚道;于花鸟,则云“闲抛闲掷紫藤中”、“墨点无多泪自多”;于人物,则说以形写神,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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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君子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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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中国艺术,就不能不提到“四君子”、“岁寒三友”〔1〕。它反映了中国艺术独特的取向:重品。对人品格的重视,也是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特点。而这一思想对艺术的浸染,将艺术作为人的品格的外在显现,最终发展成,艺术在一定程度上,被作为人的道德追求、人格完善的工具,被当作人的品格的符号。艺术是“品”的载体。文以载道,载的是德之道;诗以言志,言的是德之志;游于艺,在其中得到一种德的满足。这是中国艺术乃至中国美学的一个重要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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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学家蒋孔阳先生曾谈到,他在日本访问期间,一位日本艺术家对他说,中国艺术是重品的艺术,如在绘画中,梅兰竹菊深受人们喜爱,几乎成为永远的画题,这倒不是因为它们比别的花卉美,而是因为它们都是人格的象征。他的这一判断是正确的。从古到今,无数的人画这样的画题,似乎总是老的面孔,但它却具有独特的魅力,题材的重复似乎并没有影响人们的欣赏,也没有影响艺术家搁笔而另寻他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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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松树,属于所谓的岁寒三友之一。在四君子还没有成为流行的画题之前,松树成为很多画家竞相描绘的对象,如在唐代,不会画松,几乎不能称得上一个画家。如《历代名画记》记载,当时的山水画家毕宏非常擅长画松石,而泼墨山水的大家项容,也常常以泼墨画松,他的弟子王默得其家风,“风颠酒狂,画松石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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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提出“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张璪,最长于画松,他的弟子,唐代著名诗人画家刘商说他的画:“苔石苍苍临涧水,溪风袅袅动松枝,世间惟有张通会,流向衡阳那得知。”而另外一位友人符载记载了张氏作松石的经过:“秋九月,深源陈讌宇下,华轩沉沉,鐏俎静嘉。庭篁霁景,疏爽可爱。公天纵之思,欻有所诣。暴请霜素,愿撝奇踪,主人奋裾呜呼相和。是时坐客声闻士凡二十四人。在其左右,皆岑立注视而观之。员外居中,箕坐鼓气,神机始发。其骇人也,若流电激空,惊飙戾天。摧挫斡掣,撝霍瞥列。毫飞墨喷,捽掌如裂。离合惝恍,忽生怪状。及其终也,则松鳞皴,石叠岩,水湛湛,云窈渺。投笔而起,为之四顾,若雷雨之澄霁,见万物之情性。观夫张公之艺,非画也,真道也。”(《观张员外画松石序》)朱景玄《唐朝名画记》也记载了一段张璪作画的过程:“张璪员外,衣冠文学,时之名流。画松石山水,当代擅价。惟松树特出古今,能用笔法。尝以手握双管,一时齐下,一为生枝,一为枯枝,气傲烟霞,势凌风雨。槎枒之形,鳞皴之状,随意纵横,应手间出。生枝则润含春泽,枯枝则惨同秋色。”今人所说的“双管齐下”就出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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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云林 六君子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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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画家喜欢画松,隐含的是人格的期求。松成为人格高标的象征。倪云林的《六君子图》,其实就是六棵树,其中就有松。孔子的“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的思想是潜藏于其中的重要内容。一个伟岸的丈夫,一个不屈的君子,一腔昂然的情怀,凛然不可犯,巍然不可攀,卓然不同俗流,莹然自对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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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著名画家荆浩有《古松赞》云:“古松赞曰:不凋不荣,惟彼贞松。势高而险,屈节以恭。叶张翠盖,枝盘赤龙。下有蔓草,幽阴蒙茸。如何得生,势近云峰。仰其擢干,偃举千重。巍巍溪中,翠晕烟笼。奇枝倒挂,徘徊变通。下接凡木,和而不同。以贵诗赋,君子之风。风清匪歇,幽音凝空。”从一个角度对松的品格进行了概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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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隐《题画松》:“万草已凉露,开图披古松,青山遍沧海,此树生何峰。孤根邈无倚,直立撑鸿蒙。端如君子身,挺如壮士胸。”这首诗颇有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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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方,中国曾被称为竹之国。中国人爱竹始于春秋战国时期,南北朝时竹成了潇洒高逸人格的象征,但是在唐代之前还没有出现以竹为独立表现对象的画。据说唐末萧悦是我国第一位画竹之人,然真正大量画竹当为北宋时期,其时文人画家几乎个个是画竹的高手。宋时被称为“竹仙”的文同正以擅檀栾清姿而享誉于世。他胸中装着“十万丈夫”,笔下却是三两枝竹子,他以手下凛凛清姿,成万丈之势。他画竹,他的表兄弟苏轼题诗,演成一段艺坛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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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说他:“与可画竹时,见竹不见人。岂独不见人,嗒然遗其身。其身与竹化,无穷出清新。庄周世无有,谁知此凝神。”又说:“斯人定何人,游戏得自在。诗鸣草圣余,兼入竹三昧。时时出木石,荒怪轶象外……”文同简直被他塑造成竹画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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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吴镇善画竹,他的题画诗,与其是言竹,倒不如说是在说自己的情操、自己的人格境界,手下画的是竹,心中想的是人。一枝一叶都是人的心灵的寄托。诗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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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亭月下阴,挺挺霜中节。寂寂空山深,不改四时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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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节元无心,凌雪如有意。置之空山中,凛此君子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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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见不是画,近听疑有声。落落不对俗,涓涓长自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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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君不可一日无,才著数竿清有余。霜叶风梢承砚滴,潇湘一曲在吾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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