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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的天气直到1月17日都很糟糕,因此法军也无法出动飞机对德军防线进行照相侦察。其实法军在凡尔登有3个侦察机中队,可是埃尔将军的司令部里竟然找不到一名懂得分析航空照片的参谋。(上级指挥部直到德军进攻前4天才给埃尔派来解读照片的专家,他正确地预言了德军主攻的地段,不过可能为时已晚。)1月17日那天,法军出动一架侦察机,两次遭到德军负责空中掩护的福克尔战斗机的拦截,相机被打碎了,但该侦察机还是带回了位于罗马涅斜坡后方的德军炮位的一些照片。6天之后,法军侦察机倾巢出动再次飞临罗马涅地区进行侦察,但没能拍到附近斯潘库尔森林里集结的大量德军重炮。虽说法军并没有倾全力进行空中侦察,但他们至少证实德军的空中保护幕墙并非铁板一块。侦察失败的原因,主要在于恶劣的气候条件、德军对法军机场不停的炮击还有法军自己主观上不够努力。到德军进攻发起时为止,法军总共只从空中发现了70个德军炮位,所以对德军的炮兵集结规模之大毫无所知。侦察机反而发现德军前线“没有构筑新的攻击出发堑壕”,这个发现正中德国人下怀,让法军总司令部以为德军不可能马上发动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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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法军情报机构错漏百出,但德军准备发动“杀戮场”攻势的迹象还是日益明显起来。法军内部流传的一些谣言根本不着边际,比如其中一则谣言说,德军正在凡尔登以南的法军防线地下挖掘一条宽达14米的隧道,以便从法军后方钻出来发动进攻。但其他迹象还是靠谱的,比如德军逃兵越来越多,很多是阿尔萨斯人,这一直是大战在即的可靠迹象。这些人给埃尔将军带来了地下进攻堑壕的详细消息,埃尔将军一下子就领悟到了这种工事的目的何在。(可法军总部的回答却是,你猜错了,这种地下工事肯定是用于防御目的。)1月上旬,法军观察哨发现德军防线背后的教堂尖顶一个个地消失了,以前法军炮兵一直用这些尖顶作为炮兵对射的参考坐标。1月12日,埃尔的情报处报告说德军炮兵开始“测距试射”,14日,法军发现德军建立了数座新的医院,15日,法军不安地听到了满载德军的运兵列车通过隆维(Longwy)地区的消息。进入2月,来自德军的逃兵说德军业已取消了所有休假,说他们害怕“可能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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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的军事委员会对凡尔登受到的威胁不那么关心,他们更在意德军的一艘齐柏林飞艇在1月29日渗透到首都上空发动了空袭。军事委员会为此大动肝火,负责空防的助理部长引咎辞职。直到德军进攻之前几天,霞飞还安慰黑格说,德国人计划发动进攻的对象是俄国,同时法军总司令部作战处坚持认为,德国人如果要在法国发动进攻的话,也应该会选择在阿图瓦或者香槟地区。可是预警的迹象越来越多,越来越难以视而不见。大量高官驾临埃尔的指挥部。1月24日,霞飞倚重的副手德·卡斯特尔诺视察凡尔登,下令优先加紧完成默兹河右岸的第一和第二道防线,并在两道防线之间构筑一条新的中间防线。甚至普恩加莱总统也戴着惯常的司机帽、穿着长靴前来视察前线了,他是坐着由两匹骡子拖曳的小型专列车厢驾临前线的。最后甚至伟大的霞飞本人也亲临视察,不过新来的人里,最重要的还不是总统或者霞飞,而是埃尔将军申请了半年之久的增援部队。时间不多了,这两个新到的步兵师是在2月12日才划归埃尔指挥的,而这一天恰恰是德国皇太子指挥的炮兵预定要万炮齐鸣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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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军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在这一小片只有几英里长的美丽的法国乡村里,德军集中了850多门大炮,其中有些是陆战有史以来威力最大的火炮,与他们对阵的是270门各式法军火炮,其中大部分火炮都缺乏弹药;德军72个精锐步兵营都是久经考验的突击部队,面对着躲在未完成工事里的34个营的法军。如果德军按时发动进攻,法军肯定会在换防的当口被打个措手不及,发生巨大的灾难。可就在这关键时刻来临之前的最后一分钟,改变诸国命运的奇迹发生了。这个奇迹拯救了凡尔登,也可能拯救了整个法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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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法军和德军的同级单位主官军衔一般要比英军低,营长通常由少校担任,团长有时候是上校,但更多时候是中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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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尔登战役:荣耀的代价,1916 第5章 等待作战的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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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气候之神突然心血来潮,搞乱了我们的所有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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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皇太子威廉回忆录《我的战争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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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许自以为知道战争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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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当我们为国捐躯的时候,又有谁知道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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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克·梅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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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尔登前线的法军部队在2月11日至12日夜间受命进入一级战备状态。这可不是无的放矢。11日,德国皇太子已经从位于默兹河右岸斯特奈(Stenay)的集团军司令部签发了公告,准备在第二天公开发表,公告开头说:“在经过了长时间的顽强防御之后,我们的皇帝和国王陛下下令进攻!”可是12日破晓时分,疲惫的法军观察哨极目所见,战场上只是一片混沌的白色。天降大雪,士兵们透过浓雾和雪花根本看不见敌军的前线。一片不祥的沉寂笼罩了整个前线地区,没有令人生疑的噪音,没有任何异动。法军官兵一边抱怨头天晚上没睡好觉,一边回到自己平日的阵地。军官们也松了一口气。在对面,德军几百双眼睛正通过炮兵测距仪观察着法军阵地,却只能看到“仅仅1千米以外的一切都消失在一片蓝灰之中”。在德军战线的深远后方,将军们焦急地研究着气压表,最后皇太子在斯特奈的集团军司令部里做出决定,将攻势和公告都推迟24小时。如果关键的炮兵火力看不见敌人,那战斗根本无法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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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装待发的德军突击队看到突击坑道里贴出的“整理内务”的命令,才知道进攻被推迟了。13日,法军再次接到一级战备的命令,但是因为雪还在下,天气更冷了,法军再一次苦等到次日清晨才解除警戒。德军突击坑道里再次贴出“整理内务”的命令,军官们将其解读成,“如果恶劣天气持续,我们就要在室内战斗”。每天部队的作战日志都是同样的记载:“又下雪了……雪化了,可是又起雾、下雨、刮大风……还是狂风暴雨。再推迟一天……狂风暴雨。听不见炮声……狂风吹雪……雾气还有寒冷。”凡尔登反常的天气为自己的祖国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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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一位著名的法国军事小说家的话来说,步兵到1916年已经成了“等待作战的机器”。因为战事逐日推迟,双方的士兵都在等待中日渐心焦,并开始用各种各样的方式熬过这段时间。少数积极的法国军官想让部队利用这个时间修复工事,可是冬天土地冻硬了,活儿是干不了多少,只能徒劳地让部队更加疲惫而已。大多数法军士兵裹在大衣里,玩些战壕中常用来排遣无聊的游戏。有些人用炮弹弹体上的铜箍给远方的妻子做个项链;还有人用发火帽上的铝材给情人做个戒指,上面有时会镶嵌着从德军大衣上取下的纽扣;也有人用空弹壳给孩子做笔帽。他们精雕细刻,有时需要花数月之久方能完工。法军士兵开赴前线的时候身上携带的装备和给养特别沉重,可业余匠人总能在背囊里找出地方放他的金属小工具。他的小首饰上面刻满了花纹,可惜最后的结局往往是被敌人狙击手的子弹打烂。有些士兵不知疲倦地玩着皮克牌(piquet),输光了自己微薄的津贴。一名守在考雷森林的猎兵中尉兴高采烈地摆弄一门自己发明的新型堑壕迫击炮。另一些人热衷于在战壕里到处抓老鼠,只为了运动起来让身上暖和一点。所有这一切的目的只有一个:不让自己去想那个恼人的问题—何时开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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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坑道里,德军突击队的神经更加紧绷,等待的滋味更不好受。突击坑道原本是用来作为临时掩蔽部的,只能容下寥寥几个人躺下睡觉。其他人如果每天晚上要回后方休息的话,就得在冰冷的雨雪里行军7英里之多。德军进攻计划虽然细致周密,但也免不了有欠周全的地方:突击坑道在恶劣天气下很快就会灌满水,德军又很缺水泵。结果德军步兵中的精锐一天到晚就被迫在齐膝深的冰水里为拯救坑道而斗争。日复一日,德军靠着从野战应急口粮包里抽出来的巧克力和罐头食品维持生命,品类单一且不健康。每天都有很多不着边际的谣言满天飞,比如说在比利(Billy)附近抓住了空投的法国特务。还有报告说穿着德军军装的法国军官潜入后方侦察德军前沿阵地,为此,德军下令逮捕任何“看起来可疑”的军官。2月14日,巴伐利亚王储鲁普雷希特在北面的司令部里写道:“再这么等待下去,我们就会丧失进攻的突然性。”突击坑道里的每名官兵担心的也是这个。有名曾当过神父的德军士兵在某次延迟进攻之后写道:“难道这就是我们要忍受的考验吗?”德军知道即将到来的进攻的意义,所以比法军更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少数幸运儿能以写信缓解紧张情绪,可那毕竟只是暂时的,有些人疯狂且绝望地祈祷着,还有些人也许生平第一次思考起了“战争毫无意义”这个哲学命题。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寒冷的战壕跟突击坑道里的卫生条件,严重胃疼的病例与日俱增。突击部队在这种条件下很难保持高昂的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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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战争双方都在不自然的平静中被迫日复一日地紧张等待,那我们还是趁此机会来看看凡尔登战役前双方部队的日常生活吧。战争史记载了太多的将军,可是凡尔登战役毕竟是历史上最典型的“士兵的战争”,这场战役的主角是这些卑微的普通士兵,而不是霞飞或法金汉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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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突击坑道中整装待发的德军突击部队最右翼是第7后备军,它的作战地域在默兹河跟弗拉巴(Flabas)之间。这个军的士兵来自北德的威斯特伐利亚地区—主要是明斯特、杜塞尔多夫和鲁尔工业区,很多人都是农家子弟,吃苦耐劳。战争爆发后,第7后备军打下了法国的要塞城市莫伯日,能干的军长冯·茨维尔将军因此获得德国最高军功奖章—功勋勋章。后来在马恩河战役中,又是这个军被匆匆派去堵住冯·克鲁克和冯·比洛(von Bülow)两个集团军之间的致命缺口。德军序列的下一个军是冯·申克(von Schenck)将军的第18军,负责地段在弗拉巴和维尔(Ville)之间,士兵主要来自黑森,是历史上著名的雇佣兵的后代,其中第80团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631年,在德意志反抗拿破仑的民族解放战争中,黑森的战士们在敌对双方都进行过英勇的战斗。普法战争中该军第21师在维桑堡(Wissemburg)、沃尔特(Worth)、色当诸战役中获得过荣誉,而另一个师,①第25师参加过维翁维尔(Vionville)战役和格拉沃洛特(Gravelotte)战役。1914年,第18军参加过血腥的讷沙托(Neufchâteau)战役,并在兰斯(Rheims)附近参加了马恩河战役。第18军左翼从维尔到赫贝布瓦(Herbebois)之间是战功卓著的第3军,又称勃兰登堡军,这是德意志帝国陆军的精锐部队,这个军以擅长进攻著称,其中第24师将在凡尔登战役中承担一项特别光荣的任务。在普法战争当中,第3军在时任军长冯·阿尔文斯勒本(von Alvensleben)指挥下,在维翁维尔地区与正在撤退的整个巴赞军团遭遇,切断了法军的撤退路线。1915年,这个军以成功的行动把法军赶过了埃纳河,军长冯·洛赫夫(von Lochow)将军因此获得功勋勋章。第3军下辖的第6师刚刚从巴尔干半岛凯旋,还沉浸在征服塞尔维亚的喜悦之中。在整个西线各集团军中,再难找到比此次承担主攻任务的3个军更有作战经验的部队了。在勃兰登堡军左翼负责赫贝布瓦到奥尔讷(Orenes)地区的是第15军,不过在凡尔登战役的第一阶段,这个军没有什么作战任务。最后,德军第一线后方作为预备队的是第5后备军,这是一支二流部队,很多士兵是来自西里西亚的上了年纪的波兰人,还有不少阿尔萨斯-洛林人,这些人经常会叛变投敌,给法国人送去关键的战场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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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个令人生畏的德军部队的对手,仅仅是克雷蒂安将军的法国第30军,下辖巴普斯特(Bapst)的第72师(负责默兹河以东地区)、布朗热(Boullangé)的第51师,还有克莱佩(Crepey)的第14师(这个师在后来的战斗中所起的作用不大),而德·博纳瓦尔(de Bonneval)将军的第37师作为预备队正在调来的路上。当时的评论者形容第30军“是个大杂烩”,这话有一定道理,它的兵员成分相当复杂。防线上某些重要地段上的防守任务是由上年纪的地方守备队负责的,他们的性质有点介于英国的地方志愿军和先遣兵部队之间。第二线部队则由法国殖民地军团组成,包括戴着红色小圆帽的北非朱阿夫兵和穿着殖民地卡其军装的散兵。第72师的构成在第30军当中最为典型。这个师自动员后就一直驻军凡尔登,而且从1914年秋天起就没打过什么大仗,现在却可能要承受德军第一次进攻的最大压力。这个师里最精锐的部队,无疑是德里昂指挥的两个猎兵营。这两个营的士兵大多是征募自巴黎及其北部地区的正规军。他们容易冲动,和平时期不服管束,可是在德里昂这样的好指挥官带领下,就能成为坚忍顽强的斗士。此外还有324团,它的士兵是来自法国西部舒适恬静的马耶讷(Mayenne)跟奥恩河(Orne)地区的预备兵。他们打仗没有德里昂手下的猎兵那么顽强,却更愿意服从命令。351团是来自皮卡第(Picardy)跟布列塔尼(Breton)半岛的后备役部队,165团是来自默兹河本地的正规军,凡尔登战役对他们来说是保卫家园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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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6年的法军战士已不是两年前战争爆发时穿着红色马裤、伴着军乐走上战场的莽撞新兵了。以前的平顶帽被更加实用的钢盔取代(尽管霞飞过分乐观地认为法军不需要普遍配发钢盔),起码在配发钢盔这一点上,法军领先于德军。就算在那些为本部队的军容颇感自豪的猎兵当中,士兵们也不再穿着致命的红马裤,不再像战前那样精心地打扮了。各部队渐渐开始普及天际蓝颜色的新军装。(这种颜色在伪装方面还是不像英军的卡其色和德军的野战灰那么有效,但也算是一种折中了:法军的天际蓝在泥泞的战壕里打几天滚,就能跟其他任何颜色一样混同于周围的环境,不过每次法国生力军来跟英军换防的时候,英军都注意到,簇新的天际蓝制服能让前线疲惫不堪的士兵耳目一新,士气大振。)不过当时天际蓝的新军装还没普遍配发到位,考雷森林里的法军猎兵们还穿着破旧的羊皮裤和打补丁的上装,几乎看不出是军装。猎兵们虽然衣衫褴褛,可毕竟都是堑壕战的老手了,永远不会忘记在步枪枪口上堵个塞子防止进水,也不会忘记在枪栓周围系一条防尘的手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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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德两军的士兵们都已经久经考验了。前线的士兵几经整补,现在大多数由三种成分组成,数量大致各占三分之一。一种是幸存下来的25到30岁的青年,已经负过伤,经过医治重返前线;一种是40来岁的后备役军人;还有一种是18到20岁的新兵蛋子。即便是最后一种新兵也留着乱糟糟的大胡子,这让他们看上去像是上了年纪的老兵(所以法文俚语的大兵Poilu就是胡子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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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大多数欧洲人多多少少能够想象堑壕战的状况,不过即便是亲身经历过堑壕战的老兵也很难描摹它真实残酷的一面,因为过去的岁月已经在记忆里冲淡了战争的苦痛。现代人很难接受这样的场景:人类成年累月地被迫像老鼠一样生活在地下,还常常要趟着几英寸甚至1英尺深的水,身上从来没干爽过,永远都有泥巴的恶心味道,只有在离开前线短期休整的时候,身上才能没有虱子。掩体里总是有硕大的老鼠,这玩意儿好像是战争期间唯一能活得滋润的东西,就像是臃肿的投机者。它们在睡着的士兵脸上爬,偷吃背囊里的军粮,还啃食没来得及掩埋的尸体。其实除了不吃死人,士兵跟老鼠的生活也没什么区别。法军士兵最盼望的事情,除了来邮件跟粮食以外,就是能躺进堑壕壁上费力挖出来的凹坑,趁战斗间隙好好睡一觉(德军和英军都严禁这种做法),虽说一颗爆炸的炮弹就能把这个小小的安乐窝震塌,把人活埋在里面,可是能干爽地躲开雨水睡一觉,还是值得冒这个风险。对于一个正常的文明人来说,就算不打仗,生活在堑壕里也像生活在地狱里一样,何况损耗(wastage,参谋人员会委婉地用这个词)每时每刻都在身边发生着:被敌人狙击手打死,被突如其来的迫击炮弹爆炸活埋,还有担架手抬着糊满泥巴和血渍的伤员后送,这种景象太普通了,没人会多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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