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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垮非洲士兵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无处不在的炮击。与战斗头两天中德里昂手下的猎兵不同,他们没有既设工事的掩护,也从来没经历过这种形式的战争。当德军步兵像盖满整个乡间的灰色地毯一样铺天盖地冲上来时,一个班的非洲士兵意志崩溃了,接着一个排、一个连乃至整营的士兵都开始惊慌失措地溃逃而去。德国人推进的速度越来越快。胡椒岭阵地上的卢夫蒙(Louvemont)是整个法军第三道防线的关键支撑点,似乎已经失守。法军右翼的北非朱阿夫兵团也发生了类似的恐慌现象。德军第3军的勃兰登堡士兵在占领了赫贝布瓦跟博蒙之后,向杜奥蒙堡方向继续挺进。为了挡住德军,克雷蒂安将军把最后的预备队第3朱阿夫团派上去,给他们下达了惯常的“抵抗到最后一人”的命令。可他们就像早晨的薄雾一样在敌军进攻面前烟消云散。在沃歇谷(Ravin de la Vauche),德军缴获了一组法军重机枪和4门75毫米野战炮,根本没有遇到法军步兵的抵抗。一名生还的法国军官报告说,在山谷和苏维尔的军部之间,他根本找不到一名法军步兵。北非朱阿夫兵团到底经历了什么,直到今天仍是个谜团,法军官方历史对此不置一词。克雷蒂安的副参谋长贝克尔的记载也许能提供一点线索,他说那天早晨北非朱阿夫兵团的一名营长阵亡后,这个营就崩溃了,一名上尉代理营长徒劳地想要重新组织起防线,可是没人搭理他的呼喝命令,最后“一个机枪班向那些跟苍蝇一样到处乱窜的逃兵开了火”。 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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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法军遭受了巨大的灾难,但就像法国军事史上常常会出现的那样,在一些局部的小规模作战中,总有一些奋不顾身的英勇事迹可以洗雪这种耻辱。在卢夫蒙,一名非洲步兵营长手下只有一群被打败、惊慌失措的乌合之众,外加自己的营部连,却要担负起防守这个被四面包围的村庄的重担。营部连里的一个见习军士教导排在防御战的危急关头起到了关键作用,当时这个教导排的年轻见习军士们刚刚到达,还没来得及被分配到各个班排。这个排的58名年轻战士当中,当天只有9个人活了下来,可卢夫蒙暂时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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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24日深夜,法军的士气严重动摇,看起来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法军炮兵大部分时间都沉默着,这当然不是什么好兆头,步兵也因此变得更加灰心丧气。法军炮兵从最初的阵地后撤之后不得不尽量建立起合适的临时阵地,常常根本没时间挖掘掩体,他们的大炮就在这样脆弱的阵地上被德军炮火一门接一门地击毁。凡尔登战场上,法军拥有的两门口径最大的火炮,分别是部署在屈米耶尔(Cumières)和沃堡的240毫米海军炮。它们被各自己成惊弓之鸟的炮组毫无理由地炸毁,这个地区大多数其他远程海军大炮也遭逢了类似的命运。步兵战士的作战信心发生了动摇:难道说炮兵不再支援自己了吗?除了得不到炮火支援外,最影响作战士气的莫过于让士兵们看到成百上千的伤员被弃之不顾。法军本就不擅长组织野战救护,当时在伤员收容站里等待救护的士兵所遭受的苦难简直已非语言所能形容。凡尔登战役最初几天,在那里服役的救护车驾驶员皮埃尔-阿列克谢·莫埃尼尔(Pierre-Alexis Muenier)描述过被担架抬到收容站的伤兵,很多人的伤口又受到了冻伤。尽管炮声轰鸣,那些还能说话的伤员却压低声音谈话,好像害怕被看不见的敌人听到一般。他们喃喃自语:“霞飞会打退他们的,嗯!”被德军大口径炮弹炸得血肉横飞的伤兵们仍然困惑不已,因为他们甚至连敌人的面都没见过(后来这成了凡尔登战场上的普遍现象)。在布拉的伤员收容站外面躺着好几百名等待后送的重伤员,他们被任由暴露在不间断的德军炮火之下。当时一次只能后送其中一小部分伤员。莫埃尼尔那个救护车排的一辆救护车一次运送5名伤员离开这个人间地狱,来回要花费12个小时。几乎所有的道路都变得难以通行了。救护汽车常常陷进弹坑里动弹不得,而马拉的救护车呢,马又会被无处不在的炮火惊到,疯跑起来把车上的重伤员掀翻一地,自己却绝尘而去。凡尔登后方医院里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德军的380毫米重炮打得极为精准,已经切断了凡尔登跟法国腹地的铁路联系,而救护汽车数量又太少,而且要用10个小时才能开过20英里路把伤员后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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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雷蒂安将军的那个军已经完蛋了,一个连的预备兵力都不剩。尽管开战之前克雷蒂安一直决心在手中始终保持相当于一个旅的机动兵力,以便发动强大的反攻,可现实迫使他一点点地逐次投入兵力,挥霍掉最后的预备队。21日,他从14个后备营之中,给手下两个师长巴普斯特和布朗热派去3个,第二天又派出去9个营,手中只剩下2个营预备队。第37师在23日赶到,几乎立刻就被分散投入各处的战斗中。36小时后,这个有12,300人的师损失超过4700名,在第3朱阿夫团溃败以后,克雷蒂安最后的预备队也没有了。他手下各个炮兵连没有一个还能剩下3门以上大炮,很多都只剩下一门炮,炮身被火药熏得漆黑。那天夜里10点,巴尔富里耶(Balfourier)将军接替了克雷蒂安的防务,但他是个光杆司令。他手下的那个军前任军长是福煦,该军曾在1914年拯救了南锡,被称为“铁军”,在整个法军中负有盛名,可是这个军仍在拼命地向凡尔登战场开进的途中。前锋2个团在巴尔富里耶到位不久后也赶到了战场,却已经有12个小时没吃过东西了,而且把大部分重机枪都留在后方,每名士兵只有120发子弹。救护车司机莫埃尼尔这样描述这些新到达的精锐部队:“大批人员和骡子围在我们周围……军官和士官们就像在演习中那样大声发布命令,简洁而清晰。部队一举一动都整齐划一。”可是这些疲惫饥饿的士兵们满脑子想的,只是“能有张床躺下来歇会儿就好了”。机枪手们彼此依靠着取暖,抵御零下15摄氏度的严寒,让人想起拿破仑大军团远征俄国时别列津纳河战役的场景。克雷蒂安几乎马上就想把新到的援兵投入作战,但旅长们抗议说手下士兵已经疲惫不堪了。克雷蒂安坚持己见,说当年马恩河战役中部队也是同样疲惫,“可是当军官下达整队奔赴战场的命令之后,士兵的疲惫就不见了”。不过,就算法军当时做出这最后一点牺牲,其实也未必就能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让第20军剩余的部队到达前线,并阻止整个默兹河右岸阵地的丢失,还有随之而来的凡尔登城的失守。正如战后一位法国历史学家所说:“……在2月24日夜间最黑暗的时刻,敌人通向凡尔登的道路畅通无阻……”可是德国人没能意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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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如果说德国人在那天夜里因为己方遇到的一些困难而分心,没有意识到法军的形势有多么危急的话,他们其实也同样没有意识到,自己马上就会迎来这场会战中最大的一次局部胜利。战争中最有戏剧性的一幕即将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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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在整个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由于通信中断和步炮协同太差,萨莫尼厄这样的悲剧一再发生,不胜枚举。法国专家Percin将军估计,整个战争期间仅因己方炮火误击被打死的法军士兵就达到7.5万人——出自《我们的步兵被屠杀》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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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德军对法军俘虏审讯以后汇总的情报综述基本上证实了北非部队士气的崩溃:“法军中的朱阿夫兵和阿尔及利亚兵的士气完全垮了。战俘在自己的主官和高级军官面前肆无忌惮地大声抱怨,甚至向来自法军其他团的被俘军官吐口水。”(引自von Klüfer, p.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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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尔登战役:荣耀的代价,1916 第9章 杜奥蒙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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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塞对我来说是个累赘,它们徒然浪费兵力,我根本不想要任何要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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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卡斯特尔诺将军,191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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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奥蒙这个地名是德意志英雄主义的一座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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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兴登堡元帅,《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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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洛赫夫将军麾下第3军第24勃兰登堡团的荣誉感在德军中是无与伦比的。布吕歇尔(Blücher)在拿破仑战争中曾评价这个团说:“它只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太勇敢了。”24团一直充满骄傲地对这条评价念念不忘。每一名入伍的新兵都要熟记这条名言以及来自腓特烈大王的团座右铭:“超越你的职责。”1914年,这个团打进比利时,在蒙斯战役中猛攻英国远征军,然后冲向马恩河战场。它在法兰西的土地上一路踏着正步、痛饮“解放牌”香槟酒并高唱战歌“我们胜利进军战胜法国”。这时的这个团似乎注定会从一个胜利走向下一个胜利。但当它在马恩河战役中接到后撤命令后,士兵们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1916年2月,24团刚刚从巴尔干战场凯旋,它参加了把塞尔维亚人赶出塞尔维亚的战役。然而,到目前为止,24团在凡尔登战场还没取得值得一提的战绩,法军在赫贝布瓦顽强防御,让他们进展缓慢,这个团早就习惯了战无不胜,现在感觉很丢脸,而且3营还在战斗中遭受到不小的损失。尤其是战线另一端传来消息,那些威斯特伐利亚后备军士兵们居然进展顺利,而这些人只不过是些穿上军装的农夫而已,这就更让他们坐不住了。勃兰登堡士兵们看到法军防线在自己面前受到压力并开始崩溃,跃跃欲试地想要大干一番,立下新功,为过去几天的延误挽回颜面。在他们前方,最大的战果越来越近,简直是触手可及,那便是杜奥蒙堡。这个团一到凡尔登战场就盯上了这座乌龟壳形的巨型堡垒。任何人都不可能对杜奥蒙堡视而不见,你在它面前会感觉到威压以及毫无保护的赤裸感,变得像被雄鹰双眼一眨不眨地紧盯上的小老鼠一般。同时,它也是一个散发着魔术般吸引力的战术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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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就在24团还有两三天便能打到杜奥蒙堡的节骨眼上,军部却把这座堡垒划归友邻第12掷弹兵团的作战地域,这让24团气愤不已。在给24团下达的2月25日作战命令当中,他们被要求在堡垒前半英里的地方停止前进,把它让给右翼的竞争者去夺取,这一点都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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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从哪个角度接近杜奥蒙堡,它都显得强大而威严。它的大炮可以向周围地域360度不留死角地开火。对遭到重击的法军来说,它是一个强大而坚不可摧的背后支撑,给人安全感。正如贝当元帅后来所说的,它是整个凡尔登防御体系的支点。它也是当时全世界最强大的堡垒—当然仅仅在纸面上如此。杜奥蒙堡始建于1885年,是德·里维耶防线的组成部分。后来它又分别于1887年、 1889年以及最近的1913年获得现代化改造和加强。它按照沃邦元帅惯用的设计,呈巨大的传统多边形,直径将近四分之一英里,体量巨大。堡垒外围有相距30码的两道带刺铁丝网护卫,铁丝网后面是坚固的尖角护栏,有8英尺高。在堡垒的下方有深达24英尺深的护城壕环绕。堡垒体系北侧两个边角有混凝土构筑的炮位,面对护城壕,顶点有双层炮台,形状像一个拉扁的字母M。这三组炮位(据说)装备有轻型速射炮(机关炮)、重机枪和探照灯,这样敢于下到护城壕里的敌军就会遭遇致命的火力扫射。每组炮位都有很长的地下通道与堡垒中心相连,这样守军就可以不用担心敌军火力,随时增援正面炮位。此外,在堡垒北面还构筑有渐渐抬升的斜坡道,完全暴露在守军的机枪塔火力扫射之下,如果堡垒侧翼的炮位被打哑,敌人进攻到这里,仍将寸步难行。就算敌人冲过抬升的坡道,进一步渗透进连接堡垒两端的东西向城墙顶的堡垒街,还是会遭到背后从地下掩蔽部冲出来的守军的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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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堡垒南方薄弱地区,入口处有独立的碉堡负责拱卫,也有双层侧射火力口。西南方向来路由一座城墙内堡保护,装备两门75毫米野战炮。同时沃堡与其他临近堡垒的炮火也可以覆盖杜奥蒙堡的这一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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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奥蒙堡内部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地下城市,由很多迷宫般的走廊相连接,全都走一遍要花费一个星期。堡垒里有地下两层的营房,能住下一个步兵营的大部,每间营房在暴露的南侧都有厚厚的混凝土墙,并开有射击孔,这样就算敌人能推进到这么远,每间营房在必要的时候也都可以被用作独立的碉堡防守。为了鼓舞士气,中央主走廊里用大写字母印刷着标语“宁可埋葬在堡垒的废墟下也决不投降”。不过堡垒真正的武器还是可伸缩炮塔里部署的大炮。其中有射速每分钟3发的短管重型155毫米炮,北面堑壕边另一座炮塔里有双联装75毫米炮,此外还有3座机枪塔和4座重装甲保护的圆顶瞭望塔。就那个年代而言,法军炮塔的设计可谓精妙至极,三四十年后,马奇诺防线上所用炮塔的机械结构几乎原封不动地照搬这里的设计。重达48吨的配重钢块可以把炮塔抬升1到2英尺,进入发射位置,而敌军炮火打到附近的时候,整个炮塔又能缩进混凝土的保护当中。只有德军最重型的炮弹直接命中它厚达2英尺半的龟甲顶钢板才能摧毁它,只要不被彻底摧毁,这些炮塔就能对迫近的敌人造成巨大的杀伤。虽说在霞飞1915年对各个堡垒的清洗中,布置在侧翼炮位和墙内堡中的大炮被挪作他用了,但那些强大的炮塔炮仍然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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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图3 杜奥蒙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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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座堡垒顶上覆盖着一层8英尺厚的增强水泥保护板,再上面还有几英尺的覆土。比利时的巨型堡垒曾在德军420毫米巨炮轰击下倒塌,杜奥蒙堡的混凝土顶板则不同,它是由两层混凝土中间夹一层4英尺厚沙子的三明治结构。沙子可以对炮弹爆炸起到非常有效的缓冲作用。凡尔登战役整一年前,德国皇太子曾在1915年2月调来德军的420毫米巨炮尝试轰击杜奥蒙堡。巨炮总共发射了62枚炮弹,德国炮兵军官满意地记录道:“杜奥蒙堡的坡道上升腾起了大树形状的烟尘柱。”当时该堡没有开火还击,于是德国人以为克虏伯的“大伯莎”炮再次奏功。事实上,虽然当时堡垒内部的震动与回声令人倍感不适,但德军重炮的战果,只限于把大门上方的“杜奥蒙”这个大字打掉了半边而已。(炮台上的155毫米大炮没有开火还击的原因很简单:它们最大射程只有6000多码,连法军防线都够不着。)在1916年2月的炮击当中,德军的420毫米重炮还是收效甚微。所以看起来,跟悲观的霞飞及法军总部的观点相反,杜奥蒙堡基本上是不可战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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