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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5436 但贝当的谨慎和在使用兵力方面的精打细算并非完全建立于冷静的推理基础之上。他在军队中的近从以及特别是来访的政客和记者面前表现出一种高高在上、近乎非人的冷淡以及雕塑般的威严。1918年,雷平顿中校跟贝当吃过一次饭,当时贝当对自己在社会上的名望表现得一点都不自在,雷平顿在日记里写道:“和平日一样冷淡而正式。除了老朋友以外,其他人都怕贝当。他让我想起很多王室成员—人前一面,人后一面……平时只有贝当主动和别人打招呼,从没有人敢主动招呼贝当,而且每次只有一个人开口说话。”1943年写就的一本恶毒攻击贝当的书描述了他作为上校去33团上任时冷冷的正式举止。有一名中校是贝当在圣西尔军校时代同班的好朋友,用非正式的“你”来称呼新任团长,结果招来一顿斥责:“中校,我必须要求你保持距离。我要求你向我敬礼,以下属的礼节对我讲话,当你称呼我的时候,希望你使用‘上校阁下’这一尊称。”尽管在1943年法国人对贝当抱有敌意,但是这则轶事有可能是真的,因为这完全符合贝当的个性,而且33团在他接手的时候完全缺乏军纪管束。贝当虽然对与自己级别相近的人冷淡异常,但是在普通法军士兵中享有传奇性的声誉,这是其他法军将领所不拥有的。他就像父亲一样,真正关心部下,与他们同甘苦。很快就有一种说法流传开来,在马恩河战役期间,很多帕雷扎-托罗公爵式的将军们都是从各个法国城堡里下达命令指挥战斗的,而贝当把指挥部移到前线,跟内心恐惧的步兵一起忍受德军的炮击。后来,贝当在视察一个损失惨重的团时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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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5438 你们唱着《马赛曲》发动冲锋,这很英勇,可是下次进攻的时候不用唱《马赛曲》了,伴随你们取胜的将是足够多的大炮的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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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5440 贝当言出必践。1915年之后,士兵们逐渐相信如果贝当决定发动进攻,那就一定有道理,他不会像那些野心勃勃的将军们一样,为了个人的声名,而让士兵不惜一切地去攻占几码长的敌军堑壕,去做毫无意义的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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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5442 长年在基层工作的经验让贝当和普通士兵之间产生了亲密的感情,这是其他法军将领所不具备的。战争爆发时,贝当还只是一名基层军官,因此和黑格与霞飞不同,他非常清楚伤员的悲惨处境。尽管一路迅速晋升,贝当还是保留了一名优秀指挥官爱兵如子的品质,他清楚将领做的哪怕一点小事都可能对前线将士意味着太多。任何对前线将士漠不关心的行为都会让贝当怒火中烧。有一次,他发现第二线的休整营地竟建在了能够听到炮声的地方,便破口大骂部队指挥官“蠢货”。还有一次在凡尔登战场上,一名营长在收到军粮的同时接到了开拔的命令,于是下令士兵饿着肚子出发,贝当听说此事后骂道:“此人甚至不配当一名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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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5444 贝当像拿破仑、蒙哥马利或任何一名真正伟大的将军一样,常常突然视察前线,在进攻战之后立刻亲自颁发勋章,慰问伤员,这些行动让他深受各级指战员的爱戴。他那双北方人的蓝灰色眼睛仿佛能够洞察一切。据说他拥有非同寻常的直觉,能察觉谁应该受到嘉奖,谁又应该受到批评。贝当每次视察野战医院都会难受,可是绝不因此而逃避这方面的职责。有一次他被一名受了致命重伤的18岁小兵感动得决定自掏腰包,让这个年轻人跟妈妈见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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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5446 多年以后,当法国处于最困难的被占领时期,暮年的贝当被迫和纳粹进行更紧密的合作,忠实的塞里尼对他说:“您为法国人民考虑得太多,却没有更多地想到法国本身。”诚哉此言。贝当在1916年对法国士兵的爱护是发自内心的(尽管现在的书都不承认这一点),完全不是为了沽名钓誉,毕竟,全世界所有的士兵都同样敏锐,能分辨出指挥官的真情或者假意。皮埃尔福在贝当被任命为法军总司令以后评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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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5448 贝当在军中一直都不忘初心。他不会故作亲密,不会自诩慈父,更不会假装真情流露,因为这类欺骗总有一天将被前线士兵所识破。他一直镇定自若,是一名真正大权在握的总司令。他自然地和士兵们交流,以自己的崇高威望让人俯首帖耳,并不会刻意地把自己降低到对方的层次上—那些刻意伪装的人可能会这样做。但贝当的话语中有着真诚和严肃、绝对的不做作、公正和怜悯,没有人怀疑他的话语是发自内心的。正是这种人文关怀赋予了将军更大的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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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5450 我们知道,任命贝当指挥凡尔登战役与其说是因为他的个人品质,还不如说是因为他适逢其时,手下部队能够立即填补前线。当然,他最突出的两个优点—对防守战的深刻理解和对部队的真诚关怀—使他成为这个职位的最佳人选。命运的悲剧性讽刺在于,德·卡斯特尔诺预先已经下了死命令,这位在法军当中唯一爱兵如子的将军被召唤来指挥部下进行一场整个战争中伤亡最惨重的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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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5454 ①  贝当元帅死后,庞塞接替贝当被选为法兰西学术院院士。这句话引自庞塞的感谢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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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5459 凡尔登战役:荣耀的代价,1916 [:1700054279]
1700055460 凡尔登战役:荣耀的代价,1916 第12章 临危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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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5462 在战争中,一个好的将领胜过众多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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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5464 ——拿破仑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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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5466 贝当和塞里尼在2月25日早晨抵达尚蒂伊报到的时候发觉“恐慌到达了巅峰”。凡尔登的陷落指日可待,“每个人都在说应当枪毙埃尔将军”。不知为何,贝当从巴黎而非诺阿耶赶来的消息泄露了。那些喜欢搞阴谋诡计的小人马上揣测说贝当来总部之前,先在巴黎面见了尚蒂伊的死对头—陆军部长加利埃尼。谣言无疑助长了空气中的紧张气氛。只有霞飞本人一如往常,保持着镇定自若,似乎不受流言影响。霞飞一上来就对贝当说:“好啊,贝当,你看形势其实根本不算坏嘛。”他向贝当简单介绍了战局,然后马上让这位新任司令员赶赴前线,临别赠言则含义不清:“现在你感到轻松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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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5468 贝当一行上路赶赴凡尔登。在马恩河畔沙隆,贝当稍事停留,并与独臂的战争英雄古罗(Gouraud)将军①共进了午餐。这时贝当右眼皮直跳,情绪显得很低落。塞里尼一直都是一名细致周到的副官,他试图讲些20年前拉伯雷式的军旅轶事,来驱散贝当心头的阴云。言谈之间,大家发现,古罗将军当上尉时在亚眠曾爱上一名叫妮妮(Nini)的美女,这位妮妮当时在驻军中颇有名气,竟和饭桌上的三个人在不同的时期都有染。古罗对此毫不在意,这让贝当很高兴,据塞里尼说,贝当“离开沙隆的时候完全恢复了”。可是贝当的坏情绪很快又回来了。路上的厚雪堆跟薄冰大大影响了他们一行人的前进速度,过了巴勒迪克后,他们碰到了混乱的凡尔登驻军后方部队,行进速度下降到每小时2英里。贝当一眼就从这些即将归自己指挥的部队身上看到了必败的迹象。公路上每隔几步就被一团乱麻的人群堵得死死的。这里有向前开进的增援部队,也有从凡尔登兵站撤下来的军人,还有逃难的平民和后撤的前线败兵。糟糕的天气更助长了混乱。拉炮的挽马无助地在结冰的路面上打滑,满载伤员的救护车滑进了路边的沟渠。这幅乱象,尤其是步兵中出现的混乱,极大地影响了贝当。第2朱阿夫兵团打了败仗,损失惨重,团中一名中尉带着75名浑身泥泞的手下士兵从这位新任司令官身旁缓缓经过,发现贝当忍不住流下了眼泪,这一幕令中尉终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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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5470 到达埃尔将军位于迪尼(Dugny)的司令部后,塞里尼回忆说:“我们就像踏进了一所疯人院……人人都在抢着说话,打着手势。”埃尔语无伦次,都快要神经崩溃了。埃尔手下主管作战的参谋长居然好像不知道手下各军之间的分界线在哪里。现场根本没有标明部队准确位置的作战地图,也没人知道司令部给各部队下达过什么命令。他们唯一可以明确告诉贝当的就是杜奥蒙堡陷落的可怕消息。贝当很快看出这里的气氛不适于开展工作,冷冰冰地告诉塞里尼:“目前形势下,我们应该去苏伊(Souilly)落脚,在那里先冷静下来。”他们于是又往回走到苏伊,这是一个横跨巴勒迪克到凡尔登大道的小村庄。贝当在这里见到了德·卡斯特尔诺,并把杜奥蒙堡失陷的坏消息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卡斯特尔诺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在上面匆匆写下了那道不惜代价在默兹河右岸死守凡尔登的历史性命令,递给贝当。凡尔登地区所有部队的指挥权将于午夜正式移交给贝当。当时已经夜里11点了,贝当一开始还嘟囔着抱怨说自己对战场形势没有一个全面了解。但卡斯特尔诺很强硬,在没有通知贝当的前提下就颁布了这道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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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5472 然后,这位固执的小个子将军就淡出了凡尔登战役的舞台,他已经完成了自己在凡尔登的历史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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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5474 贝当在午夜时分作为总司令的第一个行动是致电20军军长巴尔富里耶将军:“你好!我是贝当将军,我接任战区指挥官。告诉你的部队要死守。我对你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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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5476 巴尔富里耶回答说:“那太好了,将军阁下,从此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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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5478 贝当还给指挥默兹河左岸所有部队的德·巴泽莱尔(de Bazelaire)将军打了个类似的电话,他在回忆录里简洁地记录说:“业已确立起上下级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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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5480 他的参谋长德·巴雷斯库(de Barescut)上校也来了,贝当用一支粗炭笔画出在他指挥下所要坚守的前线位置。当天能做到的一切都做完了,剩下的只有在哪里安顿将军休息的问题。在苏伊的村公所里就连建立非常简陋的指挥部的空间都几乎没有,更不用说躺下睡觉的地方了,最后塞里尼找了一所当地律师的房子。他们在冰冷的餐室里想要生火,结果弄得满屋子烟雾,只好作罢。贝当用勤务兵们晚饭剩下的豆子凑合吃了顿饭,蜷缩在扶手椅上睡了过去。第二天早上,不可避免的事情发生了。就算贝当再身强力壮,他毕竟上了年纪。长时间在雪夜里行军,住的房子又没有取暖设施,头天夜里还过度劳累,他的身体终于撑不住了。贝当醒过来就开始发高烧,大夫诊断是双侧肺炎。那个年代消炎药还没有发明,病情不可能在两天之内得到控制,将军至少要卧床静养五六天时间,甚至有致命的危险。法兰西的厄运还有没有个尽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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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5482 军方要求医生发誓保密,司令部也严防死守,以免新任指挥官卧床不起的消息让撤到默兹河边背水一战的部队愈加恐慌。贝当不断地把德·巴雷斯库和塞里尼派往前线了解情况,充当自己的耳目。之后几天,他躺在病床上,一边发着高烧、浑身颤抖,一边指挥作战,就像萨克斯元帅在担架上指挥了丰特努瓦大捷一样。总指挥病重的秘密居然保守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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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5484 这位病人以让人惊讶的速度一手掌控起会战的千头万绪,秩序开始取代混乱。他很快意识到,从战术角度来说,凡尔登的局势不像一眼看上去的那么糟糕。对于城防来说至关重要的一系列堡垒目前只丢了一座杜奥蒙堡。他认为“2月25日凡尔登还在我们手里本身就是一个成功”。巴尔富里耶的“铁军”第20军业已全部赶到前线,另有两个军正在赶来的路上,第三个军也在整装待命。黑格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同意从法军那里再接管一段防线,因此法军应该已经拥有了足够的后备力量。贝当认为凡尔登如果能再多守两三天,就会彻底安全。可是“我们的前线已经遭到了极大的震撼,随时可能崩溃”,再也没有犯下致命错误的余地了。贝当开始有条不紊地确保起不再犯任何错误。德·卡斯特尔诺忠于死守的信条,已下令反攻夺回杜奥蒙堡,但是在一次自杀式的冲锋后,贝当立即撤销了反攻令。他指示下属各级指挥官“保存实力,反攻的时机终将到来”。法军要沿着贝当接手指挥权那天夜里画出的防卫线,建立一堵炮火弹幕组成的防御墙。各个曾被忽略、武器大批被撤走的堡垒将扮演这条防线的骨干角色。他下令重新武装各个堡垒,拆除为自毁埋设的地雷,步兵携带14天粮食开进堡垒驻守,绝不允许投降。(同时法军还沿着内侧的贝尔维尔堡、苏维尔堡、塔瓦内堡和穆兰维尔堡规划了一条以备万一的后撤防线。万一战事不利,可以在这里一战。当然,这项规划是瞒着前线部队做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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