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0055491e+09
1700055491
1700055492 老式汽车的轮胎是实心的,而且胎面光滑没有沟槽,开在结冰的路面上很容易打滑。这种略显滑稽的场景让一位美国旁观者想起小象结队走路时的样子:“很多汽车不是侧翻就是四脚朝天,还有些车子起火了。”可是车流依然滚滚向前。夜里从远处看去,公路上车辆排成长龙,开着昏暗的车灯,就像“一条发光的巨蛇,看不见头也看不到尾”。在道路两旁,车灯照亮了行军纵队里士兵们弓着的后背,就好像整个法国的活力都在通过这条狭窄的动脉被输送给凡尔登。2月28日,灾难终于降临了。伴随着严重的冰雪融化,几个小时之内,未经铺装的路面变成了泥潭,在某些地段,泥泞深达18英寸。那些步履蹒跚的“小象”们好像马上就要完全停下了,而输给凡尔登的血液也将随着它们停止流动。贝当授予里卡尔德全权,让他召集所有可用的地方守备部队。在公路两旁,士兵们几乎肩并着肩,不停地往过往的汽车轮下垫碎石。焦急的贝当给里卡尔德打电话询问:
1700055493
1700055494 “公路能挺住吗?”
1700055495
1700055496 “一定能。”
1700055497
1700055498 “很好,否则我就要下令撤出右岸地区了。”
1700055499
1700055500 公路的确挺过来了。在2月28日后的关键一周里,法军通过这条公路向凡尔登输送了超过2.5万吨物资和19万人。6月运输最高峰的时候,法军动用了1.2万辆汽车,每14秒公路上就会开过一辆汽车。据估计,汽车每周在这条短短50英里的公路上开过的总里程数加起来,能够绕地球25周。贝当为了防止2月危机重演,投入了相当于一个整师的人力对这条路进行永久性改造。法兰西殖民帝国的各族臣民都参与到维持凡尔登生命线畅通的斗争中来,其中包括强壮的塞内加尔人,他们唱着“打碎石头”的劳动号子,挥舞着鹤嘴锄,跟他们并肩劳动的是勤奋的小个子安南人,后者穿着黄色制服。在凡尔登战役10个月的进程当中,里卡尔德的筑路部队据说在公路上总共铺垫了将近75万吨金属。有历史学家十分恰当地把这条路跟1863年格兰特将军修筑的查塔努加(Chattanoogn)铁路相提并论,它们都是军事史上的创举。整个法国陆军差不多三分之二的部队前赴后继地通过这条公路开赴可怕的凡尔登血肉磨坊,莫里斯·巴雷斯给它起的名字“圣路”(Voie Sacrée)可谓名副其实。
1700055501
1700055502 “贝当出掌大权”的消息在前线立刻起到了魔力般的作用。他在向部队下达的第一道每日命令中说“法兰西正注视着你们”,同样,部队也在注视着贝当,尽管在差不多一个星期的时间里,他们根本没看到新任总司令本人。德·卡斯特尔诺的视察提振了各级指挥部的士气,而贝当的名字则给普通士兵注入了活力。软弱的防线开始慢慢变得坚强,最终就像被钉牢在地面一样。2月27日的德国《帝国档案》记录说:“尽管部队英勇奋战,付出了重大牺牲,但2月27日仍然是凡尔登战役中第一个全线毫无进展的日子。”精锐的法国第20军在默兹河右岸站稳了脚跟,其他各支增援部队也在赶赴战场的路上。就连德·博纳瓦尔匆忙撤退而在贝尔维尔山脊地区留下的大漏洞也被填补上了,这个口子敞开了12个小时,但过于小心谨慎的德军还是没有来得及利用这里的形势。法军匆忙把他们著名的75毫米野战炮集结起一个炮群开赴弗鲁瓦德泰尔,致命的炮兵弹幕火力给第20军新开到前线的一个师争取了足够的时间,使其得以穿过德·博纳瓦尔后退的第37非洲师残部,在布拉到奥德罗蒙(Haudromont)之间建立起一道稳固的防线。
1700055503
1700055504 主要的战斗发生在杜奥蒙村周围,这里的激战持续了将近一周时间。德军3次进攻失败。在堡垒机枪塔(现在由冯·布兰戴斯指挥)火力的掩护下,第24勃兰登堡团在取得杜奥蒙堡大捷之后再次被投入战斗。这次他们却遭遇了开战以来最惨重的伤亡。德军又调来一个新锐的萨克森团加入进攻,却被自己的掩护炮火打得七零八落。27日这一天,德军一个猎兵营就有413名官兵阵亡。村庄几经易手,其后德军调来420毫米巨炮,用1吨重的炮弹覆盖村子的废墟。当时一名守在村里一处地堡的法军中尉写道:“在德军巨炮的轰击之下,30米见方的整个街区都在颤抖,有时候会像风暴中的航船一样整个被抛向空中。”可是,仍然有一些自杀般顽强的法军机枪阵地在炮击之后的瓦砾堆中幸存下来,成片地扫倒德军突击部队。通往杜奥蒙村的斜坡上,铺满了德军尸体,灰色的“地毯”越来越厚。在灾难性的2月25日那天,坚守杜奥蒙村的法军第95团被打残了,被迫撤出战斗,其他团又顶上来。最后,命运开了个古怪的玩笑,贝当本人曾任团长的第33团也被投入杜奥蒙村的防守中。团里有一名军官在开赴前线途中给父母写信,言辞颇为不祥:“难道此去就是永别?”对很多人来说,的确如此。贝当得到报告说自己的老部队在3天内就损失了一个整营,有一个连只剩下19名幸存者。军官损失名单上有一名年轻连长的名字,贝当还能想起此人当年曾积极报名参加自己的部队,而且前程远大。现在这名连长身受重伤,被德军俘虏。他便是夏尔·戴高乐上尉。
1700055505
1700055506 3月4日清晨,法军第33团残部被从曾经叫作杜奥蒙村的这片瓦砾堆中肃清,德军占领了这里。当地的法军指挥官还想发动局部反攻收复失地,贝当出面干预制止了他。杜奥蒙村的陷落标志着战役第一阶段的结束,更为残酷的第二阶段即将开始。
1700055507
1700055508    
1700055509
1700055510 ①  他的儿子也当上了将军,是因卷入1961年阿尔及利亚兵变被判刑的将领之一。
1700055511
1700055512
1700055513
1700055514
1700055515 凡尔登战役:荣耀的代价,1916 [:1700054280]
1700055516 凡尔登战役:荣耀的代价,1916 第13章 调整部署
1700055517
1700055518 人们直到3月还以为德国将在凡尔登战役中取胜……
1700055519
1700055520 ——鲁登道夫将军
1700055521
1700055522 有些将领不需要听取建议,他们独自评估,然后做出决策,而他们的手下只需要执行就好。但这样的人是百年一遇的天才。大多数情况下,一支军队的指挥官还是需要听取意见和建议的……
1700055523
1700055524 ——老毛奇,《1859年意大利战局》
1700055525
1700055526 2月27日,艺术家弗兰茨·马克从凡尔登前线写回的家信充满了惊叹的语气:“……法军防线被全面突破。没亲眼见到的人绝对想象不到德军进攻的强大威力……”他还用怜悯的口吻加了一句:“那些可怜的军马!”3月2日,他的家信已经从反面流露出对战事发展的一丝担忧:“我从不怀疑凡尔登会被攻占。”3月3日的家信完全悲观了:“好几天以来,人类所能想象的最可怕的事情在我身边发生着。”第二天,一枚法国炮弹炸死了这位天才的艺术家,书信就此中断。
1700055527
1700055528 在任何一场重大的危机当中,其中一方总是被包围着自己的各种难题所困扰,却很难想到敌方阵营也同样艰难。这种情况让研究战争的学者感到很有意思,却会让实际参战者沮丧不已。面临巨大压力的法军当时不知道,德国人精心制订的战役计划(准确地说,是皇太子的计划)实际上也正在分崩离析。德军的进攻到2月底取得了令人振奋的初期成功,可是已经基本上自然而然地停顿下来了。整个攻势在泥泞中举步维艰。根据法金汉用炮兵火力将法军碾碎的指导思想,德军第5集团军的炮兵奉命一俟法军第一道防线被占领就向前转移阵地。德军制定的炮兵交替掩护跃进方案是参谋工作的杰作,可是德国军事计划的杰作常常会被现实打乱,这次一个小疏忽就打乱了整个计划:战场上的所有道路都被德军自己的炮火击毁,而每一寸土地上都布满了巨大的土堆和弹坑,计划中没有考虑到重炮在这种地形上移动将遇到的困难。①春季冰雪融化,对法军通往凡尔登的运输生命线构成了巨大的威胁,但它对德军为害更大:它把战场上的土地变成了黏糊糊的泥潭,德军步兵齐膝的高筒皮靴被吸进泥潭,8吨重的榴弹炮一直陷到轮轴。德军新装备的牵引车太少,马力也不够强大,无法把大炮拉出泥潭,所以德国人只能依靠人和马的力量。他们付出了超人的努力(至少要动用10匹马才能拖动一门中型野战炮)才把大炮向前挪动到位,却耽误了宝贵的时间。这意味着,在德军攻势中至关重要的210毫米重炮在最被需要的时候却无法投入作战。
1700055529
1700055530 越来越多法军155毫米远程大炮现在到达战场,击毁了很多转移阵地过程中暴露在空地上的德军大炮。第3军勇敢的野战炮兵指挥官洛特赫(Lotterer)老将在战役第一阶段经常在最前沿的炮兵阵地督战,此时被一枚法军炮弹弹片击中身亡。弗兰茨·马克所在部队的军马伤亡特别惨重,一天之内就死亡7000匹,其中有97匹是被同一颗法国海军大炮的炮弹炸死的。此外,长时间开火的磨损也加剧了德军重炮的损失:德国人付出超人的努力,把一门420毫米巨炮牵引着穿过福塞森林前移,想用它炮轰苏维尔堡,结果大炮在进入新阵地后刚打到第3炮时就因为身管磨损而炸了膛,整个炮组几乎都被炸死。德军大炮终于到位之后,炮手们的疲劳也降低了德军火力的精确度和射速。最后还有一点,那就是战场本身和各条道路的状况都很糟糕,沃埃夫尔平原地区泥泞更甚,炮队堵塞在道路上,现场一片混乱。德军无法向前线运输足够的弹药,来保证像战役头四天那样密集的火力。德军的炮弹供应非常紧张,到3月3日,数个榴弹炮连因之不得不撤出战场。
1700055531
1700055532 经过贝当的重新组织,法军炮火变得越来越有效,德法两军的炮兵火力此消彼长,产生了立竿见影的致命后果。德军冲锋部队越来越经常地发现法军的机枪阵地没有被己方的炮火准备摧毁。德军的经历跟西线协约国军每次进攻时的悲痛经历越来越类似。法金汉曾夸下海口,说一旦德军炮兵完成火力准备,步兵只需要走进无人防守的凡尔登即可,现在事实如何呢?德军的伤亡越来越大。2月21日至26日,法军损失25,000人,据当时的可靠估计,法德损失比率差不多为3比1,可是德军的损失到29日已经超过了25,000人。3月1日,法军某处监听站听到德国人在电话里说:“像这样下去,到战斗结束时,我们连一个人也剩不下了。”德国第3军下属的一个普鲁士近卫掷弹兵营在进攻杜奥蒙村的战斗中打到只剩196人,隶属同一个旅的另一个团到3月2日为止损失了38名军官、1151名士兵。在第18军,曾在考雷森林里攻占德里昂阵地的那个旅属下3个黑森步兵团,每个团的损失都超过1000人。这两个军都因损失过大被迫于3月12日从前线撤下,当时仅第18军就损失了10,309名士兵和295名军官。
1700055533
1700055534 不过,在会战头几天战果辉煌的冯·茨维尔的第7后备军在三个军里却遭受了最大的损失(也是最不应该的)。这个军沿默兹河右岸迅速挺进,结果越来越把侧翼暴露在河对岸山上的法军面前。贝当在2月27日就已经在左岸山地上集结了一支令人生畏的重炮兵。尽管法军那些老式的155毫米大炮铸造时,制退复位机构还没有被发明,每开一炮炮身都会往后跳开,像拿破仑时代的大炮一样需要人工复位,可是这些大炮相当精准。法军炮兵离河对岸山坡上密集的灰色德军进攻部队只有几千码距离,可以目视直瞄射击,这样完美的目标可不常有。德国人把其中一条流入默兹河的溪谷叫作“保龄球道”(Bowling Alley),因为它完全暴露在对岸法军炮火的纵射之下,这个绰号可谓异常贴切。德军第77旅在翻越塔卢山脊的进军途中伤亡惨重,不得不停下来,就连守住已攻占的阵地也需要德军每天付出越来越高的代价。德军战线后方也没有一处地方是安全的,法军炮火无处不在,3月头几天,德军作为预备队的一个团在战线后方休整时所遭受的损失比开战第一天进攻欧蒙森林时的还大。更糟糕的是,德军没有消除法军火力威胁的手段,他们动用了所有可用的大炮压制法军炮火,可是法军很多炮兵阵地都处于聚集在布鲁森林山脊周边的各个炮台工事的掩护之下,德军很难击中它们。
1700055535
1700055536 冯·茨维尔将军尤其无法接受自己指挥的得胜之师惨遭屠戮。战前他参加过三次攻击凡尔登要塞的演习,每次演习都得出同样的结论,那就是任何成功的进攻必须在默兹河两岸同步进行,这样才能消除河对岸侧射火力的威胁。战役之前,他向上级指出过这一点,但是没人听得进去,而现在付出代价的却是自己的部下。绝望之下,他在27日从萨莫尼厄派了一支部队渡河,却被隐藏在泛滥河水下的铁丝网挡住了,所有人不是被淹死就是被俘。冯·茨维尔派参谋长再次明确请求皇太子同时在左岸发动全面攻势。
1700055537
1700055538 德军的损失越来越大,曾有目击者回忆说有一名被炮弹震傻了的德军上尉奉命去见营长,却大声抱怨:“什么营?哪里还有一个营呢!”另一名将军形容路过自己指挥部后撤的伤兵队伍“呈现出地狱般的场景”。各级指挥官都向上级紧急求援,可是整个第5集团军在2月25日—也就是通向凡尔登的道路完全敞开的那天,总共只有1个团尚未投入交战的预备兵力。皇太子急电法金汉索要事先答应给他的增援部队,可是根本没有,在可预见的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增援。一个损失了400人的营得到的补充还不到半数,而且来得很慢。预定拨给皇太子的两个师现在还在梅斯按兵不动,离凡尔登尚有两天的行军路程,如果这两个师能在最需要的关头被投入战场的话,德军几乎肯定能拿下凡尔登。法金汉在法军主力中计全力投入凡尔登战场之前,根本不想松手这两个师。德军西线其他后备部队则面对着英军静坐无所事事,等待后者发动缓解攻势,可黑格既没有意愿也没有兵力。法金汉的犹豫不决、他一贯半心半意的行事作风还有他对“流血致死”战略实验的顽固坚持,都是德军在2月25日至26日错失整个战争中最重大胜利的原因。这样的机会一去不复返。法金汉当时肯定没有意识到,自己可能放跑了德国赢得战争的最后一次良机。
1700055539
1700055540 德国人曾在许多历史关头计算错误,就仿佛有神明在拯救西方协约国。这次法金汉不给皇太子派援兵的错误,堪与希特勒在敦刻尔克停下装甲部队相比,只是两者的动机不同。虽说凡尔登战役第一周德军失败的主要原因在于法金汉(皇太子在回忆录中把一切责任都归罪给法金汉),但第5集团军司令部也有部分责任。法德双方比较公正的研究者都认为,就算皇太子得不到法金汉手里的预备队,他原本仍可以在第一波攻势后拿下凡尔登。的确,希特勒手下的将领绝不会认可第5集团军在进攻当中所表现出来的犹豫不决和过度谨慎。德军在21日自我设限,仅试图小心地试探法军阵地(除了抗命不遵的冯·茨维尔之外,他那天取得了整个集团军唯一的胜利),结果白白浪费了一天时间。德军突击部队直到24日还在等待炮兵重新进行炮火准备,然后小心翼翼地前进,生怕中了圈套,其实当时整个法军防线都已呈现出明显的动摇迹象。在西线战场上,双方已经僵持了18个月之久,从未取得过突破,凡尔登地区的德军基层指挥官们已经丧失了“别人做不到而我就能成功”的自信。
[ 上一页 ]  [ :1.700055491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