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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我们的问题就具体归结为,查理曼是怎么凭借一支小得多的军队达到了罗马人没有达到的目标呢?归根结底,答案必须到守方而非攻方那里去找。如果萨克森人与当年的车茹喜人、布鲁克特里人、玛尔西人、安格里瓦利人是同一类的话,那么几千名骑马武士只会无可奈何。但是,就连这些自然之子身上也留下了时间的印记;他们从前历史的自然状态进入人文状态,早已启动的历史发展进程走向成熟。早期日耳曼部落的力量基础在于绝对的野蛮蒙昧,人只不过是战士,只有战士才是人。到了8世纪,这种状况已经不在了。我们从文献中了解到,在萨克森有很多没有自由或只有部分自由的人。1这有可能是因为日耳曼人之间相互征服,萨克森之名的传播便与这些事件相关。没有自由或自由受限的人不再是完整意义上的战士了,不再是阿米尼乌斯时代的同胞了。萨克森人还没有发展到建立城市、经营城市生活的程度。但除此之外,我们或许可以设想他们的状况类似于恺撒描绘的高卢人。人口分层——恺撒在高卢就发现当地人分化为战士或骑士阶层和不尚武的市民、农民阶层,之后法兰克王国再次发生了这一进程——在萨克森人中间肯定也是早就十分明显了。否则,他们不会在被征服后如此快速和轻易地适应了法兰克人的社会状况。但如果是这样的话,查理曼面对的任务就与当年的提比略和日耳曼尼库斯完全不同了。罗马统帅必须率领大军才能进入日耳曼人的地盘,而且只能派出兵力强大的分遣队,因为没有极大数量优势的分队大军随时都会覆灭。如今,萨克森人或许仍然个人勇武,却不那么危险了。接下来几章中,我们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看到文明发展阶段对军队兵力造成的影响。与车茹喜人相比,异教徒萨克森人已经高出了几个层次——可能也没有高太多——更有经济头脑,更文明,也更柔软。这就是兵力远小于瓦卢斯的查理曼部队能够冒险深入萨克森人地盘的终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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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一根本区别改变的不只是兵力数目,还有发动战争的战略态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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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大军的规模带来了极大的后勤压力,几乎将罗马人完全拴在水道上。加洛林军队的规模较小,运输补给可以走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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耕作水平无疑也大大进步了,这个因素也为入侵者供养人员、马匹、拉车的牛和肉畜带来了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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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法兰克人面对的任务仍然是艰难的。恺撒当年在高卢采取的战略——大军居中集结,对手有异动则立即消灭——断不可行。查理曼手中肯定是没有这种大军的。现在,我们来看一看法兰克国王是怎样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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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2年,查理曼从黑森出发,经迪默尔河(Diemel)畔的上马尔斯贝格(Obermarsberg)——这条河边的厄瑞斯堡(Eresburg)已经被攻下了——进入萨克森。他一直进军至威悉河,在那里与萨克森人(或者只与安格利亚人,Angrians)立约。尽管途中没有遇到真正的抵抗,但法兰克人出境不过45英里(约72千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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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4年,萨克森入侵法兰克领地,行至弗里茨拉尔(Fritzlar)。次年,在法兰克国王征服意大利的伦巴底人后,法兰克人正式发起了攻势。这场攻势最终会导致萨克森人完全被降伏。法兰克人一开始就在未遇激烈抵抗的情况下攻克了两座萨克森人的边境堡垒,即鲁尔河(Ruhr)上的西吉堡(Sigiburg,今霍赫绥堡)和厄瑞斯堡,然后向威悉河进军。一支萨克森军队试图阻止敌军渡过威悉河,但没有成功。接着,法兰克军前往哈尔茨山北面的奥克河(Ocker)。有一支法兰克部队沿着威悉河左岸行动,途中经过条顿堡森林和维恩山,结果在吕伯克(Lübbecke)被萨克森人突袭,并且似乎是在允许其撤走的条件下投降了。2但同时,伊斯特伐利亚人(Eastphalians)和安格利亚人已经在奥克河与查理曼谈判并向其臣服了,于是当法兰克人渡过威悉河,在回军途中经过威斯特伐利亚人的地盘时,威斯特伐利亚人也表示臣服并献上了人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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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从这些事件中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萨克森酋长中有一个强大的派系并非不愿加入法兰克帝国,事实上可能还渴望加入帝国。当然,多年前,车茹喜部的大部分酋长或许就是亲罗马的。不妨回想一下阿米尼乌斯与弟弟弗拉维乌斯的那段著名对话,即便那是诗人的虚构。尽管过去有过冲突,尽管法兰克人曾在772年毁掉了伊尔明神柱,但萨克森人还是在一场决战都没打,法兰克人也没有拿下大片土地的情况下屈服了。法兰克边境与奥克河的距离约为95英里(约153千米)。一种有可能会发生的情况是,萨克森人只是假装臣服,希望用好话哄骗法兰克人,而查理曼愿意签订条约的原因是军队和补给都不足以深入敌境作战。但接下来的事件表明,他确实寄希望于萨克森会半自愿地并入王国,而萨克森人的行为也符合他的期待。他不仅没有前出到威悉河下游或易北河,而且只占领了边境的两座城堡——西吉堡和厄瑞斯堡——作为统治基地。次年,热爱自由的萨克森人复叛,夺取厄瑞斯堡,围困西吉堡但没有拿下来。这一次,形势在查理曼到来后就立即改变了,让亲法派占据了上风。3当他还在利珀河源头——刚刚越过边境——时,成群的萨克森人就跑过来向他祈求宽恕和重新臣服于他。即使是这个时候,他强化统治的手段也不过是收回厄瑞斯堡,在利珀河上修建了离边境很近的卡尔斯堡(Karlsburg)。这座堡垒的确切位置未知。次年(777年),查理曼在萨克森人当初臣服的地方——利珀河源附近的帕德博恩——召开帝国大会和宗教会议。除了投奔丹麦人的威斯特伐利亚首领维特金德,萨克森众酋长都出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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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年(778年),维特金德趁查理曼身在比利牛斯山南侧的机会再次召集同胞起兵。萨克森人突破边境,推进到莱茵河畔的多伊茨(Deutz),然后向莱茵河上游走了一段距离,最后通过兰河河谷撤走。但是,他们只拿下了萨克森境内三座法兰克要塞中的一座——卡尔斯堡。退兵途中,他们在埃德尔河畔遭到从西班牙回来的法兰克军攻击,蒙受了一定损失。国王第二年率大军来时又是有征无战。萨克森人先前在威斯特伐利亚与法兰克的交界地带、利珀河以北的博霍尔特(Bocholt)修建的一座要塞被法兰克人夺取了。查理曼饮马威悉河,萨克森人全体臣服于他。(行军路线和威悉河大营梅多弗里,Medofulli,的位置无法确定。)次年(780年),他第一次来到易北河畔——途中没有遇到激烈抵抗——抵达马格德堡(Magdeburg)[12]以北的奥勒河(Ohre)山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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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 莱茵河到易北河之间的日耳曼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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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2年,在最方便全体萨克森人与法兰克人集会的帕德博恩召开了一次新的帝国会议,会上宣布萨克森完全加入法兰克基督教王国。曾经像古代酋长(塔西佗笔下的principes)那样立于部民最前面的萨克森贵族成了国王手下的官员、伯爵。异教信仰被禁止,违者处死,还下令举行洗礼。所有地区都要设置牧师并为其提供土地和仆人,还要向教会交什一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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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萨克森人来说太过分了。4维特金德从丹麦返回,在桑特尔山(Süntel Mountain)大败一支来攻打他却没有做好妥善防备的法兰克分遣队(782年)。关于此战地点和细节的报告相互冲突,无法具体讨论。但尽管有这次的胜利,起义并未蔓延开来。当法兰克国王亲自率军前来时,维特金德没有冒险交锋,而是逃奔丹麦。其他酋长都来到查理曼面前,将一切罪过都推到了维特金德身上。从事情经过来看,查理曼带来的军队显然不可能有很大规模。查理曼前往帕德博恩并召开会议是在春天,直到草料充足后才出发。大约是6月底,在返回途中渡过莱茵河时,他接到报告说索布人入侵了图林根,于是派兵去攻打。在路上,这支部队听说萨克森人叛乱,与其他部队[由狄奥德里希伯爵(Count Theoderich)主动率领赶来的利普里安部队]会合后在桑特尔山还是被击败了,因此战斗时间不会早于八九月份。即便我们可以设想查理曼接到萨克森叛乱后就立即召集兵马,但进行动员、发布征兵令、附庸从各自驻地赶来、准备器械、向农民征收给养,这些行动都需要一定的时间5,因此从远方来的分队不可能在当年秋天抵达威悉河。从巴黎到威斯特伐利亚关隘的直线距离是600千米,行军距离相当于900千米,要走两个月的时间,而查理曼庆祝圣诞节时又回到了迪登霍芬(Diedenhofen)。[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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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可以这样认为,国王仅仅率领一小支法兰克军队现身就足以让萨克森人放下武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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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理曼深入萨克森腹地至威悉河下游,并在费尔登(Verden)处决了一大批犯人,其中估计有一批人是因为反击叛乱不积极而被判有罪的(782年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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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惯常一样,严厉处置犯人并没有达到目的。萨克森人心中燃起了凶狠的复仇欲望,第一次群起叛乱,并于次年(783年)与法兰克人展开野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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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交手是在代特莫尔德和德伦河谷附近的条顿堡森林,日耳曼人曾在这里捍卫和拯救了他们的自由。这一次,萨克森人被打败了,但取胜的查理曼还是退回帕德博恩待援。纯粹从军事角度来看,是无法解释撤军行动的。取胜后撤军会消磨高昂的士气,而士气正是成就功业的最重要因素。假如法兰克人果真打赢了,那他们的实力无论如何都足以支持其原地待援。从帕德博恩过去只有二三日路程,而撤军必然会显出败势,至少会让胜利显得可疑,令心志动摇的萨克森人重振信心,加入维特金德的阵营。交战肯定在代特莫尔德发生了,而且法兰克人肯定没有被打败——那样结果会更惨烈——因此,当时的情形讲清楚了大概是这样:查理曼起初只带了一小股部队上前,因为他以为大部分萨克森人还是会马上向他臣服,没准还会与他结盟。代特莫尔德的战斗大概并不特别重要,但它让国王明白,萨克森人这一次真要违抗他了。他意识到轻兵前出是一个错误,尽管打胜了,但身处山脉以北的形势依然很危险。他之所以愿意承受撤军对士气造成的不利影响,是因为别无选择,当务之急是在安全地点等待各路部队抵达。过了一小段时间后,他才有能力再度进军。代特莫尔德战斗刚刚过去4周,他就在哈瑟河取得了决定性胜利。交战可能发生在奥斯纳布吕克,但确切位置未知。法兰克军在这次胜利后穷追猛打,蹂躏乡里,渡过威悉河,直抵易北河。尽管法兰克人秋后再次撤军——10月9日,查理曼身在沃姆斯(Worms);他在默兹河畔(Meuse)的赫斯塔尔(Heristal)庆祝了圣诞节与复活节——但784年开春就再次进军,于利珀河口渡过莱茵河,直至明登下游的威悉河畔胡库尔比(Huculbi,今彼得斯哈根)。既然萨克森人预计不会再进行坚决抵抗了,于是查理曼在那里分兵:一路由长子查理率领,掉头回威斯特伐利亚,途中在利珀河进行了一场战斗;国王南下去图林根,然后再次转向北方,进入伊斯特伐利亚。按照帝国档案的记载,查理曼没有从胡库尔比继续北进或直接向东行进是因为发了大洪水。我们还可以推测,补给问题也扮演着一定的角色,先去原有的地盘图林根一趟可以补充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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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伊斯特伐利亚人现在看起来是降伏了,但仗还要继续打。查理曼决定不给对手在冬天恢复元气的机会。法兰克人从南边[国王在代特莫尔德以东约16英里(约26千米)处,距离威悉河左岸不远的埃默河畔(Emmer)吕德(Lügde)庆祝圣诞节]北进至威斯特伐利亚隘口(雷赫姆),但没有冒险继续前进,而是后撤45英里(约72千米)至边塞厄瑞斯堡(上马尔斯堡)。整个冬天查理曼都在厄瑞斯堡,边区(the border districts,法兰克编年史作者极其夸大了这个词的用法,使之涵盖了几乎所有地区)扰乱不断。编年史作者专门写道,查理曼必须从法兰克内地将给养运来。但到了春天,补给充裕的他又可以进军了,这一次到了易北河下游的巴顿地区(Barden)。当他打到这么远的地方时,他作为一名征服者,表现出了政治家的风范,与已经逃到易北河东面的维特金德展开谈判,议和结盟。维特金德明白举事无望,于是向查理曼臣服,拜谒王宫并接受洗礼。就这样,这场起于782年夏季叛乱的战争在3年后(785年)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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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续的行动和冲突(793年至804年)尽管并非不重要,但从军事史角度来看并无更多意义。这场战争完全是充斥着烧杀抢掠。只有东厄尔巴(East Elban)萨克森人曾在荷尔斯泰因(Holstein)与法兰克人打了一场野战;斯拉夫人、奥博德里特人(Abodrites)和维尔茨人(Wilzians)在此战中给予了查理曼许多协助。在这10年间,皇帝平息当地战火的最重要手段是将萨克森人大批迁往法兰克。797年至798年冬,查理曼再次集结大军于萨克森时没有再把营地设在厄瑞斯堡,而是设在更东边赫斯塔尔[今赫斯塔勒(Herstelle)]附近的迪默尔河-威悉河交汇处。罗马人当年从阿里索要塞前进时先去了东北方向的威斯特伐利亚隘口,因为他们要与自己的第二基地——海洋——联络,而即便到了这个时候,查理曼仍然要尽可能靠近本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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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分析这一区别,我们又可以将萨克森战争与罗马人在相同地域的战争做一番比较。罗马人作战的基础是水道,特别是利珀河与利珀河上游的大型补给点阿里索。现在叫帕德博恩的阿里索在加洛林时代的战役中依然发挥着重要作用,但原因纯粹偶然。毫无疑问,查理曼也利用过几次利珀河水道,但他的主要进攻路线是从南边的黑森向北前往威悉河。6黑森和图林根本来就是他的地盘,因此他面临的局势从一开始就全然不同于罗马人;从这里出发,他每每都能迅速抵达威悉河畔,深入敌军腹地。但是,我们不知道他有没有将富尔达河(Fulda)用作补给线。他无疑懂得水道对运输补给是多么重要,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他才修建运河将美因河与多瑙河连通起来,但那对萨克森诸战役没有影响。查理曼没有建立大型补给站;各支部队的规模小是小,但还必须自带军需。最早的两场战役(772年和774年)都发生在利珀河完全不可通航的秋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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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补给问题无疑也是加洛林时代战争的一个决定性因素。有无数次进军半途而废,在这种情况下,积极行动显然是继续作战,而且对方的抵抗并未构成多大妨碍。毫无疑问,原因只在于后勤。在没有来自北海的船队的支援的情况下,法兰克国王最终推进到了威悉河下游和易北河下游,这确实是了不起的成就,因为当地能为入侵者提供的资源相当稀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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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6年春,罗马军主力驻扎于阿里索要塞,在威悉河畔等待船队到来。趁这个时间,罗马统帅修建了通往莱茵河的道路(参见第2卷)。据王室文献记载,784年至785年冬查理曼驻扎于厄瑞斯堡,对萨克森人施加压力时也采取了同样的行动。7我们感兴趣的是:为何罗马人在这片地区修建道路,为军事行动提供支援时将中央大营选在了利珀河上游的一个地方,而查理曼在做同样的事情时选择了位于迪默尔河上游、罗马大营以南约23英里(约37千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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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人的前进基地是要尽可能深入敌境,通过水路运输来建立大型补给站。这条水路就是利珀河。尽管利珀河会在仲夏进入枯水期(9月水位最低,参见第2卷),但在春季,罗马人几乎可以将物资很方便地一直运送到河源处。强大的常备军有守住前进据点的能力和意愿,必要时也可以将其夺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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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理曼麾下的附庸军队守不住深入敌境的据点,而且军队规模相当小,各部队自带给养,他也不需要大型补给站和水路运输。但这样的好处是,他不仅可以从莱茵河进攻萨克森人,从黑森出发也可以。于是,战争第一阶段的主要基地必然要位于两条行动路线——莱茵河路线和美因河路线——的交叉点。这个点就是迪默尔河上游的厄瑞斯堡。要是查理曼从富尔达河出发,然后直接驻扎在威悉河畔,那样一来,从莱茵河东进的那一条路就太远了。要是一开始就驻扎到利珀河上游,又太深入敌境了。要是将大本营设在鲁尔河流域,比如布里隆(Brilon)或默讷河畔(Möhne)的吕滕(Rüthen),与黑森的距离就太不方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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