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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3年,作为马克西米利安·斯福尔扎公爵的雇佣兵,瑞士人从法国手中夺取了米兰。但米兰年轻的统治者从此完全成为盟友们的附庸。他不仅被迫直接交出了边境上的一系列地方,付给盟友20万杜卡特,而且公爵本人和整个公国都被置于瑞士联邦的长期庇护之下。他给联邦的信里写道,他们可以将他的人身、他的土地、他的人民、他的财产当作自己的,而且他们是他法理上的父亲,他本人和他的米兰城都接受其保护,作为回报,他会像儿子对待父亲那样对待他们。瑞士人把他的话当真了。他们占领了多座坚城,每年索要4万杜卡特,并通过常驻大使指挥公爵施政。这种关系可比拟于今天(1906年)法国与突尼斯和突尼斯贝伊的关系,或者英国与埃及的关系,或者民族大迁徙初期罗马帝国与归附的日耳曼部落的关系。因此,瑞士人坚决要求法国国王放弃对米兰的宣称权才不是为了斯福尔扎,而是为了他们自己。如果这种关系得以持久,那么米兰公国——广义上讲,热那亚也属于该公国——就会变成联邦的属地,瑞士的一个省。于是,瑞士就会成为一个北起康斯坦茨湖、南临地中海的国家。设想一下:联邦若以世袭王朝为首脑并推行恒定的政策,就像法兰克诸部以墨洛温家族为首脑那样,或者建立别种稳固政权,那么阿尔卑斯山民的武力必可缔造一个幅员辽阔的大国。但各邦之间松散的同盟关系无法推进宏大的政治目标。赋予瑞士人强大武力的条件恰恰剥夺了他们谋取政治利益的能力。古代法兰克人战斗力的根基是野蛮本性,他们自愿服从克洛维的领导是为了掠夺和权力。瑞士人战斗力的前提是人人参与政治生活。天不怕地不怕的自信激发了每一名战士的斗志,让联邦具有了势不可挡的威力。从政治角度看,这种自信只能存在于小邦中,每个邦都是主权国家,为了具体政治目的才会联合。11但是,由于邦与邦之间的妒忌,以及总是想要立即获利的群众意志,联邦不可能制订宏伟目标。之前联邦攻打并击败大胆查理,一半是因为拿了法国的钱,一半是因为伯尔尼贵族渴望征服。取得辉煌胜利之后,伯尔尼人最后只被允许保留几处小地盘。但为了换取持续的收入,沃州和弗朗什孔泰被归还了。现在,同样的把戏又围绕米兰上演了。如果之前是东部各州不愿意替伯尔尼开疆,现在轮到伯尔尼及其邻州弗里堡和索洛图恩不愿为统治米兰提供支持了,这项事业主要对创始各州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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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5年夏季,路易十二的继承者弗朗索瓦一世率领大军再出阿尔卑斯山,包括据说不少于2.3万人的国土佣仆,目标是收复米兰。他表现出了政治家的风范,对瑞士人没有一味武力威胁。他也知道如何用金钱引诱他们。如果联邦愿意将米兰交给他,那么除了在第戎承诺的40万克朗,他还会再给30万克朗,另加岁贡。同时,为了补偿马克西米利安公爵,国王愿意给他法国境内的内穆尔公爵领和一笔年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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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对法关系问题上,瑞士人的意见本就长期不统一。毕竟,他们当初一直是路易十一和查理八世的盟友。后来由于一些半是巧合犯下的错误,尤其是瑞士人提出的离谱要求,他们与路易十二陷入了纠纷。教宗希望将法国人赶出意大利,于是巧妙地煽动瑞士人的不满情绪,并通过锡永(Sitten)主教申讷枢机(Cardinal Schinner)——一位能量极大的教会外交家——和法国的激烈反对者的活动,将瑞士联邦彻底拉入了反法阵营。但亲法的瑞士人仍然活跃着。他们慷慨地散发礼物,让传统盟友的记忆一直鲜活。就连第戎之役也脱不开一场针对亲法的“领取克朗党”的群众运动的帮助,他们被指控行贿受贿和叛国。现在,弗朗索瓦的威逼利诱似乎终于争取到了瑞士高级军官会议的关注。根据1515年9月8日签订的《加拉拉泰和平协定》(peace treaty of Gallerate),法国国王总计向联邦支付100万克朗,瑞士联邦则将米兰公国及其全部属地交给国王。与此同时,瑞士联邦与国王缔结同盟,有效期至国王去世后10年,换取每处每年2000法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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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尔尼人及其盟友包括瓦莱人回国了。但其余州的部队爆发了激烈不满,而且尽管条约已经缔结,一大批部队已经离开,但瑞士营中还是有一个胆大妄为的阴谋家试图挑动敌人内斗,目的是逼迫瑞士军再打一场胜仗,改换军官会议上决定的政策。教宗大使申讷枢机在煽动人们战斗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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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军兵力或有3万之众,文献中还有高得多的数字。步兵里既有骨干力量国土佣仆,也有法国人。另有2500个枪队和60门重炮。反观瑞士一方,大批部队离开后,余下的步兵不会超过2万人,只有很少的骑兵(200人左右)和几门火炮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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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士联邦军在米兰城内;法军从城南不少于9英里(约14.5千米)外的地方逼近。突然间,城下发生战斗,瑞士联邦军被法军攻击的呼喊声传遍了兵舍。申讷之前说服公爵卫队长官,翁特瓦尔登人阿诺德·温克尔里德(Arnold Winkelried of Unterwalden)对法军前锋发起一场小规模战斗。乌里、卢塞恩和其他森林州的人立即赶去帮忙,他们想要维护对米兰的统治,对法和约也与他们无关。尽管法军马上就后退了,但传回城中的报告里还是说战斗在继续。尽管已经决定撤军,其他各州依然认为不能辜负同胞——尤其是在苏黎世和楚格的坚持下——于是随之出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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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们来到法军前锋营地,发起进攻并将敌人击退,还缴获了几门火炮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但本来与大部队一起靠后扎营的国王带着骑士赶了上来。天黑后双方罢战,营地离得非常近,零星战斗彻夜不休。但到了早晨,弗朗索瓦已经完全度过了瑞士突袭前锋造成的混乱,列阵于多道壕沟之后,占尽地利。骑士与矛兵单位交替布置,火炮和射手在他们之间或者前面,做好了迎接瑞士人进攻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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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士人照例是三阵布局,但左阵和中阵其实没有出击。尽管文献有很多,但左阵的相关信息非常少,而且正对弗朗索瓦本人的中阵显然只是开炮、开枪和个别突击而已。瑞士中阵的指挥官明显是打算先按兵不动,等到两路包抄纵队中有一路取胜后再从中央出击,就像诺瓦拉会战中那样。但弗朗索瓦国王的壕沟里灌满了水,又有优势火炮支援,他没有理由走出有利的防御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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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士右翼纵队负责实际进攻,而且在初期取得了一定的战果。但法军的整体数量优势非常大,德意志国土佣仆也顶住了瑞士人的进攻。弗朗索瓦注意到姐夫阿朗松指挥的左翼形势危急,似乎立即从中军派去了支援。威尼斯军的前锋后来也到了,上前援助法军左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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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瑞士人的勇猛归于无用。据说,前一日还身穿紫袍、骑马随同行军、百般鼓舞士气的枢机在夜里意识到突袭既然没有取得决定性胜利,胜利便已无望,遂提议撤军。现在右翼已经溃败,众人都知道中军也没有取胜的希望了,于是瑞士全军开始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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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手中有强大骑兵的法国国王下令追击,那么瑞士人的局面不会比两年前诺瓦拉会战中的国土佣仆好多少。但弗朗索瓦当然不想打会战。在他眼中,进攻失利的瑞士人不是一时的敌人,而是未来的朋友。如果他现在尽可能多地砍死、射死撤退的瑞士人,那杀死的就是他自己将来的佣兵,而且或许会激发瑞士人的复仇热情,再次毁掉刚刚萌发的友谊。于是,法国国王拒绝追击,按照当时人的解读是因为瑞士人战斗英勇。尽管如此,瑞士人的损失还是相当大,因为法国火炮对瑞士人的密集方阵效果甚佳,甚至在没有大举进攻的地段也是如此。最后,有几股士兵在撤退途中被杀,还有一伙人在房子里被烧死,无一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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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里尼亚诺会战属于被传统记述完全歪曲的那一类。圭恰迪尼多次表达了这样一个意思:统领骑兵的武里齐奥说这是一场巨人之战,而非凡人之战。不管武里齐奥实际说过这话没有,它无论如何都不适用于整场战斗。此语给人的印象是交战规模特别大,空前得大,但其实恰恰相反,这场战斗根本没有一直打到决出胜负时,政治因素的作用比军事因素大得多。说实话,要不是改正错误的旧说本身是一件好事,给出一个被政治扭曲到如此程度的战例也是有益之举,否则这部《战争艺术史》里完全可以略过它不谈。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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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会战——当然,它只是群众激情被阴谋家精心利用的产物——没有任何结果。取胜后,弗朗索瓦国王给瑞士人开出的条件与之前签署的协定如出一辙,只有一条区别:瑞士人可以选择保留米兰的一部分边界地区(即现在的边界),同时少拿30万克朗。但没有迹象表明瑞士人认为自己吃了败仗,或者丢掉了绝对的自信心,他们依然敢打敢拼。接下来的比克卡会战就会表明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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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5年,瑞士联邦刚刚走上的大国崛起之路被打断了。诚然,伯尔尼人在1536年仍能抓住有利机会夺取沃州,但那只是勃艮第战争迟来的果实。自1515年以后,瑞士再没有一以贯之的宏大政策。瑞士联邦军队大体上一直为法国效力,而且逐渐失去了主宰地位,与其他国家的军队齐平。瑞士若想发展成为独立的军事强权,那就不仅要改行中央集权,炮兵和骑兵也要跟上时代。当然,瑞士的长处只在于步兵;就连围攻第戎都要马克西米利安皇帝提供火炮。这样的要求超出了山中小城狭域的能力。13瑞士对世界史的贡献只在于创建了列国效法的现代步兵。直到马里尼亚诺会战为止,他们都是不可战胜的。甚至这场失败也受特殊条件的影响太大,并未减损他们的威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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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克卡会战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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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2年4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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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平静地占据了米兰6年时间。接着,查理五世皇帝为了统治上意大利而再兴战端。作为大胆查理的外曾孙、马克西米利安皇帝的孙子、西班牙君主斐迪南和伊莎贝拉的外孙,他一身继承了祖先与法兰西王国的所有宿怨。弗朗索瓦招募了瑞士佣兵,但皇帝军队的统帅普罗斯珀·科隆纳(Prosper Colonna)只是绕着法军转圈,就是不打会战,最后法国军资耗尽,瑞士人就回国了。这时,科隆纳畅通无阻地进入了米兰,因为市民对法国人愤愤不平,为皇帝军打开了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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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年,法国再次集结起足以围攻米兰的大军。皇帝派出6000名国土佣仆和300名骑兵解救,于是法国从米兰撤离,转而集中攻打一个更小的目标——帕维亚。帕维亚同样久攻不下,提契诺河(Ticino)的洪水切断了粮道,通过包抄压迫皇帝军出战的企图也没有成功,于是法军再次濒临瓦解,因为瑞士人不愿意继续作战了。瑞士人的行动模式是来到战场后尽快搜寻敌人,主动出击并将其击败,然后拿着战利品和军饷回家。围城、机动、防守都不符合他们的本性和战争观念,尤其是连军饷都不能按时发放的时候。法军的最后一次行动是去蒙扎(Monza),估计是为了迎接从法国经辛普朗山口(Simplon Pass)运来的军资。结果这笔钱没有到位,法国人再许愿,瑞士人也不听了,打算要么打一仗,要么直接回家。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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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威尼斯联军的兵力大概还是比皇帝军多一半,甚至可能更多—3.2万人左右对2万人。但是,皇帝军统帅普罗斯珀·科隆纳占据了一处几乎不可能攻破的阵地。他在米兰以北约4英里(约6千米),打猎时停驻的小城堡比克卡附近。阵地正面有一条平行的坡下公路,左侧有沼泽掩护,右侧是一条灌水深沟,沟上只有一道窄桥。正面朝北,长度约为600米,恰好适合他的军队列阵。正面有火炮和4排射手把守,射手使用最新改进的武器,而且接受过整排齐射的训练。前两排开火后要卧倒,好让后两排开火。射手后面是格奥尔格·弗隆斯贝尔格率领的德意志国土佣仆和佩斯卡拉率领的西班牙士兵。骑兵布置在后方稍远的位置,以防敌军从右边的桥上包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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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处阵地甚至比西班牙军当初在拉文纳的阵地还要有利得多。用炮火将守军引出阵地,迫使守军要么退兵,要么出击的策略在拉文纳大获成功,在这里却不能重现,因为法军并无显著炮兵优势,而且面对曾经在拉文纳大显神威的火炮,西班牙骑兵这一次没有布置在一线,而是在第二梯队。另外,法军很难将皇帝军团团包围,再派一路人马从后方进攻,因为皇帝军后面紧挨着米兰城。不仅如此,科隆纳发现法军逼近时让弗朗茨·斯福尔扎公爵敲响警铃,带着6000名武装市民出城掩护皇帝军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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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有数量优势,但法军统帅洛特雷克(Lautrec)在这种情况下自然倾向避战,延续之前的做法,也就是攻取公国境内的一座座城镇,希望敌军反击时露出破绽,让他有机会在野战中利用自己的数量优势。由于敌军警惕精明,他在之前的两个月里所获甚微,但之后未必不会奏效。可瑞士人已经不耐烦了,不允许他继续长途机动了。不管洛特雷克如何向他们指出敌军阵地的牢固,他们依旧满怀胆气和信心,丝毫没有被马里尼亚诺的教训影响。他们对法国人提起了在诺瓦拉以少胜多、击败法军的往事,而现在他们准备像当年一样击败西班牙人,西班牙人或许狡诈计谋更厉害,但论勇气就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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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洛特雷克别无选择,只能派瑞士人正面进攻皇帝军。瑞士军共有1.5万人,组成了两个宽100人、深75人的方阵,分别配有射手。另外还有一支以骑兵为主的部队,任务是包抄敌军右侧,从桥上发起进攻。三路人马共有1.8万人左右。威尼斯和其他意大利部队共1.4万人左右留后。文献里没有记载洛特雷克这样布置的理由。我们看起来可能是这样:既然是群情激愤,号称“战无不胜”的瑞士人主动请战,那就让他们去对付敌人好了。另一种可能是正面空间不够大,容不下3个或4个方阵一起进攻。最后一种可能是洛特雷克有意识地要留一支预备队。他可能觉得,如果瑞士人的凶猛突击没有成功,被赶了回来,敌人就会蜂拥追击,这时洛特雷克就能把生力军派上去,对付队形不整又失去防御阵地保护的敌军。如果瑞士人这时再反戈一击,洛特雷克就足以凭借巨大的数量优势击败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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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士人已经上路了,洛特雷克还是想让他们等一等,至少等到侧翼部队就位参战。但瑞士人不信任他,因为他们刚刚是强硬坚持才逼得他开战的,所以觉得他的命令只是最后一次避战的尝试罢了,于是厉声要求出击。众士卒甚至表现出了对本国长官的不信任,说队长、贵族公子、随从仆人、领3倍薪水的高级佣兵应该走在阵前,而不是在队尾喊话。于是,大军顶着火炮和钩铳射出的枪林弹雨冲锋。面对密集的方阵,枪炮几乎百发百中。进攻部队来到了坡下道路,皇帝军射手后退。瑞士人顺着3英尺(约0.9米)左右的坡往上爬,要与敌军矛兵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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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国土佣仆和西班牙人的战术,他们不适合紧贴着坡下公路,而应该留出一小段距离,方便射手在瑞士人接近时穿过或绕过一线步兵回到后方。在接下来的碰撞中,防守方不会站着等待瑞士人杀过来,而会趁着瑞士人爬坡继续推进的机会主动迎上去。弗隆斯贝尔格本人手持斧枪,站在跪地祈祷的国土佣仆的第一线。“全体起立,现在就是机会,以神之名!”统帅大喊一声,率众冲上前去。再看另一边,瑞士方阵的最前面是翁特瓦尔登人阿诺德·温克尔里德。7年前,正是他拉开了马里尼亚诺会战的序幕。他也曾与弗隆斯贝尔格一起为皇帝效力。“你这个老混蛋,我可算见着你了,我今天一定要手刃你。”他喊道。“我才要手刃你呢,这是神的旨意。”弗隆斯贝尔格答道。弗隆斯贝尔格大腿被捅伤,温克尔里德则被国土佣仆的长矛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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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士人被迫撤退。他们要走很远才能到敌人面前,体力有所消耗。皇帝军的火炮和射手造成了许多伤亡。翻越坡下道路时,阵形又散了。用阿彭策尔人发回国内的报告的说法,他们“来自后方的压力没有发挥到最大”。大纵深方阵战术的基础就是来自后方的压力,但坡下道路将前排和后排分隔开来,后排无法施加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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