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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3300 身居社会地位顶层的骑士阶层是中世纪盛期特有的战士阶层,但并非当时唯一的社会阶层。尽管出身地位是骑士的一个重要而合理的基础,但普通士兵中自然也一直存在着许多能够履行同样职能的人——尤其是那些不担任官职的小块封地持有者往往并没有进入骑士阶层,但这些家族毕竟属于世袭战士阶层。30不管他们是不是只有小块封地,是不是已经获得了自由,一位军事首领本人如果知道某些普通士兵可以胜任职务,就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为他们提供骑士级别的装备。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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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3302 从现实角度看,一支军队除了真正的骑士,肯定还有许多——往往是极多——其他装备类同骑士的战士。32既然有未经历授封仪式的战士像骑士一样作战,也可能有出身骑士阶层的人充任低级兵种,或者穿的盔甲不是自己的,而是从领主那里借来的。另外,尚未授封骑士的年轻骑士阶层子弟,也就是侍从,表面上似乎也会融入轻骑兵队伍,与出身普通的轻骑兵并肩作战。社会地位和兵种地位的转换都是非常频繁的,而从现实角度来看,各兵种和阶层之间不像理论上那么容易区分。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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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3304 起初,骑士阶层是从转化为田产贵族的上层市民中逐渐分离出来的。战士群体中有相当一部分一直生活在城市里。认为罗马化地区的日耳曼部族居于乡村的看法是完全错误的。作为伯爵的随从,他们本来就大多住在城里。行商不仅要会做买卖,也要有武艺,他们是兼职的战士。在城中伯爵和主教手下的战士里,似乎又有不少直接进入商界。在750年伦巴第国王艾斯图尔夫(Aistulf)颁布的敕书和不来梅主教的法令中,我们发现“经商”(qui negotiantes sunt)战士是一个单独的名目。在依然从军的战士当中,财产足够多的人当上了城里的官,还与富商家族共同形成了城市贵族阶层。34红胡子腓特烈禁止农民和牧师子弟授封为骑士的敕令中,没有专门触及市民阶层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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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3306 不管转化过程在各个方面的可能性有多么千变万化,中世纪军制的核心根本上是由世袭的战士种姓制度形成的。由此产生的摩擦和困境以一种务实的方式得以调和。在骑士子弟中,承袭的品性与后天训练达不到骑士在生理和心理方面的高要求者,会被强迫进入教会和修道院。如果其他阶层中的小伙子被发现具有优秀骑士的品质,他们可以从军士和侍从干起,然后作为没有骑士身份的骑士服役。最后,就连规定只有骑士出身者才能当骑士的法律也是能违背的。皇帝和国王们自然会将任何他们认为配得上这份尊荣的人封为骑士,而早在腓特烈二世皇帝时期,我们就发现有一套允许皇帝破格提拔合格人选为骑士的程序。35从当时的文献对加封平民为骑士表示的愤慨来看,这种事情大概并不罕见。维恩特·冯·格拉文堡(Wirnt von Gravenberg)在创作于1204年至1210年之间的《维嘉罗伊斯》(Wigalois)中就抱怨道:“愿上帝击败赐剑给配不上骑士生活和非骑士出身者的那些人。”13世纪下半叶,赛弗里德·黑尔布林(Seifried Helbling)[46]打趣道,将农民封为佩剑持盾的骑士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就像在复活节上午的教会赐福仪式中用老山羊肉而不是羊羔肉当祭品一样。“这一刻,让盾牌变为犁的土板,让剑变成犁铧,让骑士的丝袋变为种子包,让腰带的镶边变成麻制的辔头。”奥托卡尔·冯·施泰尔马克(Ottokar von Steiermark)笑话“铁板鞋改成了铁帽子”。萨克森封建法汇编中有如下解释:“如果一名农民受到国王青睐而被封为骑士,获得骑士的身份和权利,则国王的行为非法。农民若成为骑士,仍不具有骑士的地位。”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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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3308 有一则著名的故事说,一名骑兵作战特别英勇,于是红胡子腓特烈皇帝想要封他为骑士[1155年在托尔托纳(Tortona)[47]],但他回绝了这份荣耀,说自己出身低下,而且愿意保留原先的阶层。37因此,早在那个时候,在习惯和整体生活方式方面,真正的骑士肯定已经与普通人形成了巨大的差异,以至于性情谦卑的平民会觉得进入骑士圈子是一件痛苦的事,自己在那里肯定会形同异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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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3310 沿用了约800年的公式——“百姓存在是为了劳作,骑士是为了战斗,牧师是为了祈祷”——的第一次表达是在一名法国主教献给卡佩王朝君主虔诚者罗伯特(Robert the Pious)的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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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3312 因此,上帝之室三分而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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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3314 有人劳作,有人战斗,有人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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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3316 (Triplex ergo Dei domus est, quae creditor u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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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3318 Nunc orant, alii pugnant, aliique laborant.)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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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3320 中世纪的军事训练几乎完全是针对个人的。39步兵什么都不学,射手学射箭,骑士从小就学习骑术和运用武器,先在家里学,之后到主人家服役。以阶层为基础的训练过程完全是围绕武器展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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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3322 英格兰编年史作者豪登的罗杰(Roger of Hoveden)记述了亨利二世国王是如何将第三个儿子布列塔尼公爵戈德弗雷封为骑士,雄心勃勃的戈德弗雷又是如何修炼骑士的本领,与兄长亨利和狮心王理查德一较威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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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3324 他们的想法是一样的,那就是在武艺上超过其他人。他们知道,除非提前操练,否则武艺到用得上的时候就使不出来。一拳都没挨过,上擂台都没底气。见过自己流血,感受过自己的牙齿被敌人一拳打松,经历过被敌人压倒在地上却依然不失胆气,一次次被抛到地上,一次次更加顽强地站起身来,这样的人上擂台才有希望。非有触动,德行不兴。屈服于恐惧的灵魂只会有片刻的荣耀。力量虽不足,心志却急迫于承受重担的人是无可指摘的。经年辛苦的奖赏就在胜利神庙静候。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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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3326 主要训练场所是诸侯的宫廷,豪族子弟会被送去那里接受训练。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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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3328 沃尔夫拉姆·冯·埃申巴赫(Wolfram von Eschenbach)[48]在《维勒海姆》(Willehalm)中描述了城堡前方广场上的操练:“在宫殿和椴树之间能看到贵族子弟在练习用矛和盾攻防,有的两人一组,有的四人一组,有的像波涛一样向对面的人冲刺,有的用棍子做假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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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3330 《沃尔夫迪特里希》(Wolfdietrich)是这样描述训练场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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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3332 三位王子学到了许多骑士的本领:盾术、剑术、打靶、跳远、紧握骑枪、稳坐马鞍。他们全都技艺精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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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3334 11世纪末,西班牙人佩特鲁斯·阿芳西(Petrus Alfonsi)在《学士规范》(Disciplina Clericalis)中将学士的自由七艺与骑士七术(probitates)——骑术、泳术、箭术、拳术、诱敌术、棋术、歌术——进行了比较。42(奇怪的是,最重要的剑术不在其中,而在其他地方,上菜、侍桌都被列为年轻骑士学徒的课程。)43众人之前进行的马上长枪比武是骑士训练的顶点,尽管这项活动可以追溯到古代。塔西佗介绍登科特里人(Tencteri)时就提到过(“lusus infantium, juvenum aemulatio”:“孩子的玩耍,青年人的较技”)(《日耳曼尼亚志》第32章)。据记载,东哥特王狄奥多里克宫廷中也有这种活动。44842年,日耳曼人路易和秃头查理在斯特拉斯堡共同举办的比武大会留下了详细的描述。两人在那里进行了庄严的盟誓。45参赛者分成小队,放平长枪向对面直冲过去,但不会真刺,因此没有人受伤。随着武器重量逐渐加大,这些模拟战斗也进了一步:参赛者真得刺矛挥剑,不过会把武器弄钝。旧式比武叫作“Buhurt”,起源于法国的新式比武则叫作“迎击”(Tjost)或“刺击”(Stechen)。如果是大队人马同时向对方冲击,那就叫“团战”(Turnier)。这些比武活动和与之相随的一整套宫廷生活最早在法国确立,然后从那里传播到了包括德意志在内的其他地区。中世纪公认的团战创始人是1066年被杀的法国骑士戈德弗雷·德普勒伊利(Godfrey de Preully)。团战的主要目标是用钝头长枪将对手戳下马,这是一项极其危险的活动。不仅重伤是家常便饭,致死也并不罕见。以至于教会不仅三令五申禁止团战,还颁布了严厉的主教会议决议,规定违犯者将被开除教籍。第一次禁令发布于1131年的兰斯(Reims)大公会议。46然而,骑士阶层绝不允许这项独有的活动被剥夺,团战最有力地彰显了骑士阶层的精神,也最清晰地将其与普通大众区别开来。哪怕只是为了一场游戏,既然来到这里,那就一定要看看谁才是真正的骑士,谁不仅武艺精湛,更能在危险面前眼睛都不眨一下。随着时间的推移,比武的条件和形式似乎越来越严厉了。他们不仅用钝头长枪,也用上了尖头长枪,金属横档可能会避免枪头刺入过深,或者指望细的枪杆会裂开,而不会穿透对手坚硬的盾牌和盔甲。但当时也有人用坚韧的枪杆,甚至有彼此为敌的人在赛场上叫嚣着要决一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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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3336 当两队人——偶尔也有两个人——同时向对面直冲时,目标是正面向对方冲过去,然后从对方身边绕过去,至少会造成严重的擦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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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3338 冲刺前的距离总是非常短的,而且就连集体冲锋——举个例子——也不能与现代骑兵中队的集群进攻相提并论。集群攻击需要的先决条件与之大不相同,尤其是要进行长时间的共同训练,而不只是电光火石的碰撞。因此,中世纪团战不过是个人比武的扩大版而已。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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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3340 城市同样喜爱团战,也举办团战。腓特烈二世皇帝曾禁止吕贝克市民举行团战,48理由是会带来混乱乃至“侵犯老妇和处女”(“violationes matronarum et virginum”)。但据《世俗法官编年史》(Schöppenchronik)记载,马格德堡市民曾邀请全体商人参加一场骑士们希望举办的团战。1368年,康斯坦斯市民去苏黎世参加“刺击”活动。49直到15世纪,城市贵族才被禁止参加团战,原因大概是随着公会的胜利,他们的政治地位发生了巨大的变动。他们被迫服从市议会(议会中的公会成员往往要多于贵族)的命令,要交税,还要像其他市民一样履行警卫义务。许多失去统治阶级地位的高傲贵族就此离开城市,移居乡下。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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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3342 这种军制的一大弱点就是纪律。事实上,我有些怀疑此处到底能不能用这个词,因为对我们来说,“纪律”有着强烈的技术性意味。骑士没有纪律体系的传统。中世纪武士阶层的根基是迁入罗马境内并定居下来的日耳曼部族军队。我们在讲日耳曼部族军队的组织与层级时就说过,他们其实根本没有军纪,尽管在一定程度上,他们的整体社会政治架构确实产生了类似军纪所起到的效果。因此,封建国家中也存在某种特别的层级与组织、命令与服从,否则各个部分——如果你愿意,或者叫“人群”——根本无法调动。但这不是我们所说的纪律,不是古代的罗马军团具有过的现代军队又重新获得的纪律。纪律基于惩罚的权力。惩罚的权力源于命令的权力,要求个人意志的无条件服从,从而让下属产生恒久有效的习惯。在任何纪律体系中,最难的不是让兵众服从,而是将军如何让下属服从。现代军事史充斥着军队之间的内斗,其来源是将军不服统帅。然而,与现代军队层级相比,中世纪诸侯对手下最重要的附庸所行使的权力是多么薄弱!就连附庸对领主的效忠誓言都不包含无条件服从的概念。1158年,红胡子腓特烈收复意大利领土,要求意大利市镇和主教向自己效忠,当时的誓言格式流传了下来。51比如,他们宣誓要听取、接受和执行每一项命令,但必须是皇帝行使权利的命令。诚然,拒绝服从命令有可能导致封地被收回,但那有可能会引发内战。附庸期望获得主人的“慷慨”赏赐,也可能因为叛逆不从而失去赏赐,但害怕失去赏赐和惹主人发怒的效果要比对惩罚的恐惧差得多了。惩罚是直接而严苛的,严厉程度是分等级的,甚至可以立即处死,就像被我们称为军纪的组织体系所保障的那样。毫无疑问,骑士知道自己应该服从主人,但这一武士阶层的根本精神里就有反骨,轻易便会打破服从的约束。在《尼伯龙根之歌》中,当沃尔夫哈特提到主人有令时,沃克尔嘲笑他说:“凡是不许他做的事就不做,这样的人太胆小。”这种想法当然是符合真正的骑士精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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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3344 一位现代学者的观点是,妨碍有纪律的战术单元形成的独立不逊精神最早出现于骑士衰落的时代,“直到寻求享乐、唐突自私、背信弃义、工于心计和种种不忠行为取代了美好过去的熠熠生辉的美德,将不服从任何人乃至最高权威的骑士视为理想的错误观念才可能出现”。任何一个翻阅过德意志史册的人都会很快发现,即便在这里,“美好过去”的想法也是误导人的。当然,只要强力君主查理曼还在,尽管谋逆还是会有,甚至并不罕见,但既有的权威会采取有力行动并压制反抗。然而从加洛林帝国解体之后,即便有致力于重振乾纲的君主,我们还是一次又一次地遇到“不服从任何人乃至最高权威的独立不逊的精神”。早在查理曼孙辈统治时期,儿子反对父亲、公爵反对国王、伯爵反对公爵的叛乱就接踵而起,还有宁愿被开除教籍、投奔异教徒也不愿意屈服的萨克森和巴伐利亚贵族。因为家族中旧友艾伯哈德公爵(Duke Eberhard)及其手下的法兰克人破坏国内安定,奥托大帝不得不降罚公爵同时又花大力气安抚他,他的努力是多么徒劳。在颂扬施瓦本公爵恩斯特与父亲交战的歌谣中,恩斯特的形象里融入同样反抗过父亲奥托国王的前任施瓦本公爵卢多尔夫的形象,这种做法或许算不得错。希望不会有人提出这样的反对意见——上述事件都与最高层和最尊贵的贵族有关,中下层武士可能有不同的主导思想。纪律先起于上,后及于下,这是不可违背的定律。将校动辄哗变,士卒也会如此。伯爵对国王权威是怎样的看法,骑士对伯爵的军事权威就是怎样的看法,不会有两样。从红胡子时代开始,不仅有诸侯不尊皇命的例子,普通骑士也有这样做的。52第一次十字军东征的历史处处都告诉我们,哪怕最迫切需要的领导和组织都要费大力气才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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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3346 法国主教阿达尔贝罗(Adalbero)这样歌颂身为战士(bellatores)的贵族(nobiles)53:“如果有人逃避自己约束王权的罪行,那么就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止他。”(“Quales constringit nulla pote-stas, Crimina si fugiunt quae regum sceptra coercent”)我们或许可以效仿席勒,将这句诗译为“只有军人是自由的人”。前面已经看到,骑士阶层的中坚力量役人在法律和社会上都是不自由的。这是不是说明骑士阶层内的各个部分,或者法国骑士与德意志骑士之间有区别呢?完全不是。但人就是这么复杂,名与实可能是完全相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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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3348 无论如何,骑士团中仍然存在着极强的服从关系,团内有严格的惩罚制度,还有规范战时与平时的精确规则,例如为了节约马力,圣殿骑士如无特别许可,不得转入袭步(gallop)(第315次团会)。凡不将链甲衫穿在身上而是放在袋子里的人,都要拎着一个开口的皮袋或铁丝袋(不可用布袋),未经许可不得扎上(第322次团会)。处罚手段包括:坐在地上吃老百姓的饭;剥夺白袍;监禁;开除。有一次,一名团员接到长官命令时答了一句“等等,我一会儿就干”(“espoir, je le ferai”),就被团员大会全票开除,因为他没有立即服从命令(第588次团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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