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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600 英格兰长弓在克雷西之所以发挥出空前的威力,我们已经归因于形势和统帅共同造就的特殊战术条件。文献里没有直说这一点,而是描述与强调弓固有的高射速优势和箭的威力。但克雷西的胜利不可能源于弓本身,因为那样一来,我们就不能理解为什么弩会与弓在重要性上并驾齐驱;不管是克雷西之前还是之后,也不能理解弓为什么在中世纪的前几百年里没有扮演更重要的角色。这场会战的目击者中没有能够洞悉和深究战术关系的真行家,只留下了箭“像雪花一样”飞舞这类的笼统说法。我们只能将其作为事实接受,解释就只能靠自己了。大量文献——包括维拉尼这样的重量级人物,他显然也认为需要为现象给出解释——声称英军摆出了车营。也有人(吕斯托)将这一记载解读为英军在阵前修了一座小工事,向骑士射击时起到了保护作用。但经过比对所有文献,我们发现射手前方无疑没有任何屏障。因此,英军取胜只是因为爱德华国王指挥得当,果断组成弓兵阵,并让骑士和矛兵穿插其间,坚定其心。但反观对方,法国骑士战败不是因为没有决心,而是因为不守纪律,零散进攻,不能形成整体合力,结果在敌军箭下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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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602 有一个问题能让我们更好地认清整体形势:据文献记载,腓特烈二世皇帝也有很强的弓手,他为什么从来没打过类似的仗呢?他肯定有过这样的想法。答案在于克雷西会战是一场防御战,打防御战要知己知彼。极其自信而强大的法国骑士向英军阵地直冲过去,正如他们1302年在科特赖克向弗兰德斯人冲去一样。但意大利市镇的骑士可没有这样的精神。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事实上,也不可能是——在野战中击败皇帝,而只是拖住皇帝,不要被皇帝击败。只有卡尔卡诺会战和莱尼亚诺会战那样有利的机会出现时,他们才会应战。因此,主动权和进攻权完全在皇帝一边。但爱德华将自己的目标限定于蹂躏劫掠平原地带,以此伤害敌人,还有一次夺取了一座守备不足的城市。而且他等着由对方来攻打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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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604 当然,英军在克雷西的阵形不是临时想出来的。弓手在通行不便地段打小型防御战无疑是常事。早在12世纪就有战例,如布林乌尔德战斗(1124年)和雅法会战(1192年)。克雷西会战似乎还有两位直系先驱。一是杜普林沼地会战(battle of Dupplin Muir)(1332年8月9日),爱德华·贝利奥尔(Edward Baliol)统率的一支苏格兰流亡者,在入侵苏格兰的英军和外国佣兵配合下,击败了由摄政王马尔伯爵(earl of Mar)指挥的一支苏格兰军队。二是贝里克附近的哈利顿山会战(battle of Halidon Hill)(1333年7月19日),爱德华三世本人击败了由摄政王阿奇博尔德·道格拉斯(Archibald Douglas)指挥的苏格兰军。7两场会战中都出现了下马骑士与弓手的组合,而且一份由斯温布鲁克的贝克(Baker of Swinbroke)撰写的英格兰文献更是明确写到:英格兰人在哈利顿山学会了一种不同于先辈惯例的步行战法,只有追击时才上马。在克雷西会战没有发生的骑马追击据说在哈利顿山上演了,于是从军事史角度来看,哈利顿山会战的重要性比克雷西会战还要大。但我觉得关于这两场会战的记载并不很可靠,还不值得军事史学界去重点关注。实际参战兵力方面的疑点尤其大,而且我们也难以理解苏格兰人怎么会在哈利顿山冒险进攻英格兰人。克雷西会战仍然是有可靠历史记载,由下马步兵和射手配合取胜的唯一一场大战。将战场选在敌人进军路线的侧面真乃神来之笔,如此谋划无疑是为了引诱敌军零散进攻,同时强化了弓手的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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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606 挟克雷西取胜之势,爱德华围攻加来。加来最终投降,但之前进行了11个月的顽强抵抗。腓力国王曾率大军来解救这座忠诚的城市。但当法军逼近时,爱德华已有援军抵达,手下有3.2万人。腓力不愿冒险进攻,尤其是经历克雷西会战之后;他再次空手而回,让加来自生自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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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608 但即便是军势强盛的爱德华,他除了夺取加来也没有别的想法。因为就算他极力从广大的王国压榨资源,成功集结起一支中世纪前所未有的3.2万人的大军,当长期维持这样一支军队并利用其实施行动还是超出了爱德华的能力范围。甚至在夺取加来后,英军还是和以前一样忙于劫掠、无暇他顾,于是苏格兰在此期间再次脱离了英格兰统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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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610 莫佩尔蒂会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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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612 (1356年9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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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614 克雷西会战10年后,爱德华三世之子——黑王子爱德华对法国人取得了一场非常类似的胜利。但是,我们首先要再次排除文献中给出的巨大数字。根据卡尔·兰珀(Karl Lampe)得到公认的专著8,英军有1600名至1800名骑士、2000名弓手和大量步兵;法军则有3000名骑士。凭借骑士数目的优势,法军向着正深入卢瓦尔河并劫掠两岸大片土地的黑王子前进。王子退到一处合适的地点才停下。国王犹豫要不要进攻,因为援军正在陆续赶到,而且他以为王子或许是粮草不济才被迫撤兵。和谈开始了。接着,王子佯装后撤,诱使法军前锋立即发起进攻,结果遭到英军箭雨袭击,又被英军骑士击退,逃窜过程中还将恐慌情绪传给了后方扎营的法军主力。为了挽救荣誉,约翰国王命令法军骑士下马步战。在抵抗了敌军很长一段时间的进攻后,国王和随从成了阶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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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616 因此,莫佩尔蒂会战(battle of Maupertuis)是黑王子精妙地挑起和实施的一场防守反击战。与法国封建骑士相比,英格兰佣兵(尽管有一半骑士征自加斯科涅)更听从统帅指挥。因此,法国人的全部勇气都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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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618 阿让库尔会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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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620 (1415年10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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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622 从战略背景来看,阿让库尔会战(battle of Agincourt)比莫佩尔蒂会战更接近克雷西会战。这一次,英格兰国王亨利五世还是在诺曼底登陆,向弗兰德斯进发。法军再次试图阻止其渡过索姆河,并在河口处堵截成功,亨利被迫向上游多走了100多千米,来到一处河水拐向北流的地方,那里几乎已经到了河源。法军不得不绕着河弯走,英军则可以走较短的内线,赶在法军前面渡过了河。1346年,英军渡过索姆河后停下脚步,转身列阵等待追击的法军,从而发动了会战。1415年,法军沿着与英军平行的路线向北多走了五日路程,赶到前面堵住敌人去路,英军被迫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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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624 因此,这场会战的态势与克雷西恰好对调,从战术角度看更是极有意义。英军在克雷西采用的下马骑士与弓手混编战术的强项在于防守;但现在的问题是,该战术在攻势中何以成功?法军将阵地选在两片森林之间的狭窄地带,有记载称其宽度不超过500米。亨利五世似有犹豫,可能还摇摆了半天的时间,不知要不要冒险进攻。但他估计告诉自己,如果他试图绕过法军,法军会再次列阵于英军前方,或者攻击行军中的英军,同时法军的援军也会增加,所以最好立即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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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626 论述此战的首要任务是说明英军何以战胜英勇的法国骑士,即便英军这一次完全没有克雷西和莫佩尔蒂会战取胜的有利条件,而且包括法语文献在内的史料一致认为英军兵力远少于法军。前人论述都没有破解这个谜团。我的论述以弗里德里希·尼特(Friedrich Niethe)的专著为基础。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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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628 第一点是:我们是否要接受法军占据数量优势,而不认为英军兵力更多。当然,史料众口一词地记载,法军人数大得多,但就连我们掌握的法语文献也对战败方也不是友好,而是敌视的态度。没有任何记载是代表奥尔良派(或阿马尼亚克派)的观点,所有文献都来自对立派系。此外,我们之后讨论胡斯战争时还会了解到,甚至己方作者在战败后有时也会夸大兵力,而事实显然表明阿让库尔会战就是如此。假如法国人真觉得自己的兵力足以发起进攻,那他们应该在亨利渡过索姆河后立即行动,当时两军正在佩罗讷对峙。但法国人放任亨利离开,只是挑动对方来一场骑士战斗,用这样笨拙的计策试图留住对方。此举唯一的解释就是法国人想争取时间,因为有大批部队还没到位。但亨利恪守英国战术,没有选择出击,于是两军几乎并排走了5天。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赛跑;如果亨利领先,他既可以不经一战就前往属于自己的加来,也可以效仿先辈的克雷西故事,转身迎击法军。但如果法国人占先,他们就会迫使英军打一场违背自身战术的进攻战。亨利的部队之前已经连续走了14日(10月8日从阿芙勒尔,Harfleur启程),现在国王一天休整时间都不给,又展开了艰苦的行军。最后法军脚程更快——但代价是援军在这样的行军条件下赶不上来。王军司令德阿尔布雷(d’Albret)或可聊以自慰的是,向北行军至少拉近了与布拉班特公爵的距离,后者正率援军赶来。毫无疑问,法军列阵于阿让库尔时每个钟头都在盼着公爵到来。但我们知道公爵直到最后一刻才抵达战场,而且只有他一人,手下骑士并未参战。上述各点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在英军渡过索姆河之后的6天里,法国人没有大批援军加入,因而在阿让库尔兵力占劣势,而非如文献所说占优势。至于亨利为何仍然对进攻心存犹豫,英国战术的防守性便足以解释。尼特估计英军兵力约为9000人,内含1000名骑士,法军兵力则在4000人至6000人之间。10他认为亨利没有步行矛兵,除了披甲骑士以外只有弓箭手,后者除了弓以外也会携带一些近战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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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630 法军既然计划取守势,于是让部分骑士下马,与弩手和步兵混编。但在一场纯防御战中,这种阵形会让自身毫无保护地暴露于大量英军弓手之下,所以两队骑士没有下马,留在两翼策应,一旦英军弓手真要上前,骑士便可发起反击,将其击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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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632 上述阵形看起来布置周全,其实有根本性的缺陷。它的基本假设本身是相当正确的,即弓手在开阔地带挡不住骑兵的攻击。但问题是还要看两军兵力。预定攻击弓手的骑兵单位只是法军一部,前进时却会遇到英军的全部兵力,同时己方主力在防守阵地消极等待。因此,法军作战计划的结果是分散兵力。战略形势让法军不得不采取守势。假如法军射手与英军相去不远的话,那么尽管法军总兵力较少,还是能够取胜的。但法军射手实力很弱,11同时防御战这种形式也大大不利于装备近战武器的军队。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在英军射手走到足够近的地方时步骑齐出,主动进攻。法军似乎有一种必须尽量坚守的先入之见,所以没有这样做。不过,正因为一味防守在英军远射武器面前毫无胜算,法国人才留了部分骑兵用来进攻。而在当时的情势下,这种进攻不可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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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634 更妥当的做法大概是前几天行军时发起进攻,因为法军的构成根本不适合防守。亨利也预见到了这种可能性,因此为每名弓手配了一根约2米长的尖头粗棍,一旦敌军骑兵逼近就按栅栏的样子插在面前,迅速形成一道屏障。我们接下来会看到,英军现在尽管处于攻势,但这个权宜办法还是派上了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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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636 之前,每当骑士与射手一同参战时,射手身后总会跟着马上的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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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638 现在,亨利国王命令骑士下马,与射手站在一起。通过这种方式,他就把已经在防御战中检验过的战法用到了攻势当中。变化的原因要到两个兵种的数量关系中去寻找。亨利手下的弓手大概有骑士的8倍多。如果骑士留在马上,那么从他们开始冲锋的那一刻,弓手就不能参与战斗了。当弓手的数目使其只能充当辅助兵种,胜负完全取决于骑士时,那样做是可以接受,也是符合逻辑的。但到了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弓手数量占全军的大头,骑士就必须与弓手紧密协作,而这就要求骑士必须下马,不管身穿重甲行军是多么难受。为了让骑士不至于完全喘不上气,他们前进途中停下来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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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640 当英军进入敌军射程之内时,弓手把尖头木棒插进面前的土里。我们很难想象他们是怎么可能做到的,因为法国骑士随时可能发起攻击,而弓手能射箭的时间很短,一秒钟、一支箭都耽误不起。此外,木棒也会妨碍英军自身继续前进。但既然两份彼此独立的文献都记载了此事,我们也只能相信它,然后这样来解释:法国人执迷于防守,于是给了英国人足够多的时间从防守战术转换为进攻战术。另外,栅栏估计并没有插满全军正面,只是在两翼骑兵对面插了几段,可能还要靠后一点,没有真正进入法军射程。接着,英格兰中军上前,向法国步兵射箭,逼迫骑士进攻并将其引向靠后布置、有栅栏保护的英军侧翼,再以弓箭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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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642 不管情况如何,数量庞大的英格兰弓手和下马骑士一起击退了几百名法国骑士的冲锋,一如当年的克雷西会战。然后,正当法军骑士或无人战马(其中很多都受伤了)冲回后方,在刚刚开始往前走,甚或还站在原地的己方步兵中间造成混乱和气馁时,英军坚决地杀入敌阵,就连弓手都掏出了近战武器。法军抵挡不住,被英军冲锋打垮。面对英军射来的箭雨,法军弩手刚开战就撤到了后排。失败的骑士在进攻和后来的步战——下马骑士身穿重甲,根本跑不掉——中都有许多大贵族战死或被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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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644 与萨拉米斯会战和塔利亚科佐会战一样,关于此战也有人(沃尔辛厄姆)[132]说盔甲严密的法国骑士行动不便,因此被轻装上阵的英军轻松击败,于是我们必然得出穿盔甲的人战斗力不如不穿盔甲的人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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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646 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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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648 克雷西会战后,英格兰的弓手和下马骑士混编战术似乎只适用于防守。但在阿让库尔会战,亨利五世将同样的战术运用于攻势。不过,那只是在这一场会战的极其特殊的条件下才有可能的。没有新战术从中发展出来。有人认为英格兰步卒已经在向现代步兵转化,因而爱德华三世应该被视为真正的开创者;这是不正确的。12恰恰相反,弓手骑士混编方阵尽管多次取得辉煌战绩,但一直只是插曲。现代步兵是从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我们现在还没讲到的根源中发展出来的。归根结底,爱德华三世与亨利五世的弓手、矛手、骑士与中世纪的其他弓手、矛手、骑士并无区别。只不过由于弓手数量大大增加,骑士纪律性有所改善,这些兵种的某些特性被巧妙发挥到了极高的境界。骑士下马是这个过程的必要条件,但并不是技术进步。因为骑士放弃了战马的威力,而且骑士射手方阵在开阔地形依然无法抵挡马上骑士发起的强力攻击。骑士步行实在是困难,以至于到了后来,统帅如果有这样的计划,就必须向骑士规定好前进途中停下来的频率,好让他们喘口气。大胆查理的管家奥利维耶·德拉马什(Olivier de la Marche)写道,勃艮第骑士有一次走得太累了,必须由侍从托着胳膊,免得摔倒在地。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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