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0095000
接着秩序大乱,不再有讨论了,因为每个人都想发表见解。另外,一场大规模遭遇战已经在蒙莱里村边打响了。双方都只有弓手。国王一方由庞塞·德里维耶尔(Poncet de Rivière)率领,全都是“敕令军团”的弓手,身着统一的金边制服,秩序严整。勃艮第一方则既无秩序,又无领导,这种人最容易挑起遭遇战。拉兰的腓力、雅克·杜马斯(Jacques du Mas)下马和他们在一起。雅克很有名望,后来担任勃艮第公爵查理[153]的马政总管。勃艮第人多,夺取了一座房屋,拆下两三扇门板当盾牌,开始向街道推进,还点燃了一间屋子。风向有利于他们,将火势吹向王军。王军遂开始后退,上马逃窜。听到这边的动静后,沙罗勒伯爵率军出击,丢掉了所有之前决定的部署。他们本来打算分三个阶段进军,因为双方之间的距离太大了。王军在蒙莱里城堡附近,阵前有一大片树篱和一条壕沟。田里的麦子、豆子等作物长得茂盛,因为那里的土壤很肥沃。伯爵的所有弓手都在他前面乱糟糟地走着。我认为弓兵在战斗中发挥的作用最大,但人数一定要多,人少则无用。他们应该也没有好马,不会为丢掉坐骑而难过,甚至根本没有马。但总有一天,他们会证明自己,全体都是训练有素的弓手。世界上最优秀的弓手,英格兰人也是这样认为的。
1700095001
1700095002
我前面讲过,伯爵决定行军途中休息两次,因为路途遥远,而且茂密的庄稼不利于行动。但实际情况恰恰相反,仿佛他们是故意要毁灭自己。神在此事中表明,成败掌握在神的手中,胜利由神任意赐予。我认为,让这么多人摆出并维持整齐的阵形也好,让战局完全按照帷幄中的运筹也好,这都超出了人的智慧。我还认为,凡是相信这两件事的人都犯下了违逆神的罪,假如他思维正常的话。相反,每个人都要尽力而为,为所必为,明白胜败是神在掌握,神往往是通过小事和意外来操纵胜败的。而且神有时会将胜利赐给一方,有时又会赐给另一方。此间奥妙无比,能让王侯大国毁于一旦,又让其他势力崛起为霸主。
1700095003
1700095004
书归正传,伯爵马不停蹄地行军,弓手步卒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王军从树篱两侧出来,当双方接近到可以将骑枪放平的距离时,勃艮第骑士不等弓手射出第一轮箭就冲了出去,尽管弓手才是全军的精华和希望;因为我相信在1200名骑士中,会把枪端平的人不超过50名,身穿胸甲或有穿甲侍从的人不超过400名。这一切都是因为承平日久,加上历代勃艮第公爵为了不给人民造成负担,就没有维持一支常备军。从那天起直到现在,勃艮第就再没有过和平,如今更比任何时候都要糟糕。
1700095005
1700095006
于是,勃艮第人自己毁掉了全军的精华和希望。但神是如此不可思议,令伯爵在正对城堡的右翼取胜了,没有遇到抵抗。那一天,我一直在他身旁,感到的恐惧比之后的任何时候都要少,因为我太年轻了,还不知恐惧为何物。但令我惊讶的是,没有人敢抵挡伯爵的锋芒,他在我眼里是最强大的人。缺乏经验的人就是这样,见解中混杂着糟糕的理由和贫乏的认知。因此,我们最好接受这种人的见解,他知道世人从不后悔说得太少,却常常后悔说得太多。
1700095007
1700095008
左翼是冯·拉芬施泰因领主(seigneur von Ravenstein)、圣波勒的雅克和其他一些人。他们的骑士不足,似乎抵挡不住,但距离敌人已经太近,来不及换阵形了。他们确实也很快被打败,赶回车营内;大部分人逃进了2英里多(约3.2千米多)以外的森林。有几队勃艮第步兵在车辆附近重新集合。追兵中有多菲内、萨伏伊的骑士和许多武士。他们觉得仗已经打赢了,因为包括许多大领主在内的左翼勃艮第军大溃,纷纷逃往以为还在自己手里的圣马克桑斯桥(bridge of Sainte Maxence)。林中还有不少人。和其他人一起,圣波勒伯爵也带着大批护卫撤退了(车营离林子很近)。他后来明确表示,他到那时还不觉得大势已去。
1700095009
1700095010
再看沙罗勒伯爵一边。他只带着少量随从一路追到蒙莱里以外2英里(约3.2千米)左右的地方。因为大队敌军都不知道自卫,他就觉得自己已经赢了。一位来自卢森堡、名叫安东·勒布雷顿(Anton le Breton)的年长贵族想把他拉回去,告诉他法国人已经重新集结了,继续追的话肯定会吃败仗。尽管他反复说了两三遍,可伯爵还是没有停下。这时,我前面提到过的孔泰领主也匆匆赶来,跟他说了同样的话,语气相当强硬。于是他听从了建议,转身回返。我相信如果他再前进两箭之距,他就会和许多其他人一样被俘了。穿过村庄时,他遇见了一支败逃的步兵。尽管他身边不过百骑,还是上前追击。但一名步兵转身用矛刺中了他的腹部,我当天晚上亲眼看到了伤口。其他人大多穿过园圃逃走了,但那人被杀了。当伯爵从城堡近前经过时,他看见国王卫队的弓手站在大门前。他惊讶极了,因为他还以为王军已经放弃了抵抗。他转向一旁,想要沙场决胜,结果在那里遭到十五六名骑士的攻击。(他已经与不少部下失散了。)敌人杀掉了他的同伴——手持一面伯爵纹章旗的腓力·德奥格尼斯(Philip d’Orgnis)。伯爵也深陷险境,多次被击中,有一次被短剑划到脖颈,因为绑得不牢的护腭早晨就掉了,结果留下一道终生不消的伤疤。我亲眼见到护腭滑落。一人将手放在他身上,高喊道:“投降吧,仁慈的大人!我认识你;不要把自己害死啊!”但他还是继续抵抗。就在这时,个子高、块头大、力气也大的巴黎医师之子约翰·卡代(Johann Cadet)骑着一匹雄壮的马赶了上来,把敌人驱散了。王军又撤回早晨列阵的战壕里,因为他们看到我们这边有人来了。血流如注的伯爵来到田地中部相迎。勃艮第私生子的军旗被砍得只剩下一英尺(约0.3米)长,伯爵弓手的军旗下总共不到40人;我们身边不过30人。就这样,我们在巨大的压力下会师了。后来出了名的伯爵侍从西蒙·德坎热(Simon de Quingy)送来一匹新马,伯爵毫不犹豫地骑了上去。伯爵在地里四处召集部众,但哪怕有100名敌人冲过来,我们这些还留在那里的人就只会想到逃跑。10人、20人加入了我们,有的步行,有的骑马;步兵们在艰苦的行军交战过程中受了伤,而且筋疲力尽。伯爵很快就回去了,但身边连100人都没有;不过,更多人渐渐聚了过来。半个小时前还高高的庄稼现在都秃了,田里尘土飞扬。四处都是倒地的人马,但烟尘太大,辨认不出死者身份。
1700095011
1700095012
没过多久,我们就看见圣波勒伯爵从林中出来了;他大约有40名骑士,军旗也在身边。他直奔我们而来,更多人朝他聚拢过来,但看起来还有很远的样子。我们三四次派出信使催促,但他并没有调整速度,一直慢悠悠地走来。他让人捡起被扔在地上的骑枪,整齐地走过来,此举令我们大为振奋。他来的一路上召集了很多人马,与我们会合后共有约800名骑士。他手下步卒很少——如果有的话——使伯爵没能大获全胜,因为两军战线之间有一大片树篱和一条壕沟将其隔开。
1700095013
1700095014
在国王一边,曼恩伯爵和其他一批人,约有800名骑士逃跑了。很多人说曼恩伯爵与勃艮第人结盟,但我不相信是这样。两边都发生了前所未有的临阵脱逃,但两位统帅一直在战场上。在国王一边,有一位显贵马不停蹄地跑到了吕西尼昂(Lusignan);在伯爵一边,有一位大领主逃到了孔泰河畔凯努瓦(Quesnoy-le-Conte)。两人都无意交战。
1700095015
1700095016
两军对面列阵,火炮开了几发,两边都有人被打死。谁都不想再打了。我军人数更多,但国王亲临前线,发言激励骑士的行动非常有效。我确实认为,从我在现场的了解判断,要不是有他在,他们肯定早就跑光了。我们这边有几个人想再次开战,尤其是奥尔布丹领主,他说自己看到有一列敌军在逃跑,只要我们能拉出100名弓手越过树篱射击,全军就会动起来。
1700095017
1700095018
尽管有这样的提议建言,但直到夜幕降临,双方连一场小规模战斗都没打。国王退回了科尔贝(Corbeil),我们却以为他露宿了一晚。国王先前所在的地方有一罐火药被意外引燃,接着烧了几辆大车,沿着树篱一路蔓延,我们还以为那是敌军的篝火。
1700095019
1700095020
圣波勒伯爵以实际统军者的身份出面,下令将车营推进到我们之前所在的位置,把部队围起来;奥尔布丹领主的态度甚至要更坚决。我们照做了。当我们再次摆好阵势时,许多先前追击我们的王军将士冲了上来,自以为胜券在握,结果被迫从两边撤退。有一些人成功逃脱,但大部分都被杀了。国王一边战死的显贵有王室总管圣贝林的戈德弗雷(Lord Godfrey of Saint Bellin)和队长弗洛凯(Flocquet)。勃艮第一方有拉兰的腓力阵亡,步卒和非显贵死得比王军更多。但王军的骑兵死得更多。王军从逃跑的人里抓到了更多俘虏。两边合计战死者至少有2000人。仗打得很漂亮,两边都有勇敢的,也有怯懦的。但在我看来,两军能在战场上重新集合,对垒三四个小时,这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两军统帅肯定嘉奖了战场上的忠勇之士,但在这一点上,他们表现出的是凡人的样子,毫无天使的姿态。一个人因为临阵脱逃而丢掉了官位勋荣,然后交给另一个比他多逃了45英里(约72千米)的人。我们这边有一个人被剥夺了官位,主人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但过了一个月,他比过去还要受尊崇。
1700095021
1700095022
在车辆的环绕下,我们尽力搭起了营帐。我们有很多人受伤,大部分人灰心丧气,害怕巴黎市民和巴黎城内有200名骑士的若阿钦元帅会发起进攻,让我们陷入两面夹击中。那天晚上特别黑,于是50个枪队被派出去确定御营的位置;但出于偶然原因,只有20个枪队出动了。我军营地与我们以为的御营位置之间大概有三箭之距。同时,沙罗勒伯爵和其他人一样进了一点饮食,脖子也包扎了。我们搬走四五具尸体才给他腾出地方吃饭。那里有两小捆稻草,他就坐在上面。众人正要搬走一名倒在地上的可怜人,他开口要喝的东西。大家给他倒了一点伯爵刚喝过的药水,他就好了。他原来是伯爵卫队中的一位名射手,叫萨沃罗特(Savorot)。他接受了包扎和治疗。
1700095023
1700095024
现在,他们要讨论接下来的行动。圣波勒伯爵首先发言;他认为我们身处险境,建议天一亮就朝勃艮第方向走,烧掉部分车辆,保住火炮就行。除手下有10个枪队以上者,任何人不得带车上路。他说,部队没有粮草是不可能留在巴黎和国王之间的。接着,奥尔布丹领主说大家应该先听听探子回报。另有三四人也提出了同样的要求。最后,孔泰领主说一旦流言在军中传开,人人都会逃跑,走不到90英里(约145千米),俘虏就会被抓。他给出了几条好的理由,说在他看来,大家在夜里应该尽量休息好,等到破晓时分向国王发起进攻,奋战到底。他认为这样做比逃跑更稳妥。伯爵听取了康泰领主的意见,决定全军修整两小时,但号声响起时要做好战斗准备。然后,他派出几名领主去激励战士。
1700095025
1700095026
临近午夜,探子们回来了(可以想见,他们没有走太远),报告说国王就在刚才看见起火的地方附近。其余探子即刻被派了出去。一个小时后,所有人都做好了战斗准备,可大多数人宁愿逃跑。快到早晨时,营中派出的人遇到一位我们这边的车夫。他前一天早晨曾被俘虏,当时正从村里往外送酒,对探子说敌人全都离开了。他们把消息送回军中,同时前去核实真假。他们发现情况正如车夫所说,于是回营报告,引得全军大悦,许多一个小时前还消沉不已的人现在说应该追击敌军。我的马又老又累,还喝了一桶酒。它是偶然把头伸到了酒里,我就让它接着喝了。我从没见过它像今天这样振奋和精力充沛的样子。
1700095027
1700095028
天亮时,大家纷纷上马,各队列好阵势。同时,许多躲在林子里的人也归队了。沙罗勒伯爵叫来一名方济各会修士,命令他说自己从布列塔尼军中过来,他们白天就会抵达。此举大大鼓舞了士气,但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
1700095029
1700095030
沙罗勒伯爵一整天都在战场上,心情很好,因为他认为当日局势是自己的功劳。这种看法之后让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因为从那时起,他便师心自用,再也不听别人的建议。那天之前,他不曾统军,也不喜欢一切与统军相关的事物;但那天之后,他改变了心意,直到死去,因此丢掉了性命,家族覆灭了,即便家族没有全毁,至少是损失惨重。他之前的三位公爵伟大而聪慧,大大提升了家族的地位;除了法国国王以外,罕有国王像他一样实力雄厚,更无一位国王拥有更宏大、更美丽的城市。自视过高的人,尤其是君主不懂得恩典和幸福来自于神。关于他,我还有两件事要说:其一,我相信不曾有人能开创比他更大的成就,不管是哪方面的成就;其二,我不知道有谁比他更胆大。我连续7年随他出征,至少整个夏天都在一起,有时冬天也在,但我从没听他说过自己累了,从没见过他表现出害怕。他的设想是宏大的,他的决定是重大的,但没有人能做得到,除非有神力相助。
1700095031
1700095032
1700095033
1700095034
1700095036
战争艺术史 第五篇 瑞士人
1700095037
1700095038
1700095039
1700095040
1700095041
1700095042
1700095043
1700095045
战争艺术史 1 瑞士地方共同体的形成
1700095046
1700095047
当法兰克王国的伯爵领从行政区变成封地进而变成世袭产业时,它们也就逐渐瓦解了。国王先是赐予个别家族,但尤其是主教和修道院,不受伯爵管辖的豁免权,最后直接将伯爵的权力交给了他们。随着公器化为私产,许多城市也争取到了政治独立。此外,一批幅员广大的村社和村庄也摆脱了封建领主的统治,成为帝国的直辖领地。
1700095048
1700095049
这些城乡的独立一部分是因为有利的特殊情况,比如公爵绝嗣,于是它们就被解放了。一部分是因为它们获得了王室领地的特殊地位,还有一部分是因为百户自择首领,百户长(hunno或tunginus)的古老权利尚存。尽管这一官职在别处已经沦落为伯爵任命的下属,但它在一些地方还保存着某种群众对首领的批准权,从这个内核就可能生发出新的独立形式。
[
上一页 ]
[ :1.700095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