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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各地区的战略构想及指导,由统帅部决定,不易切合战场状况变化,故易陷于被动。尤其重要会战或决战的指导,战机稍纵即逝,如等上级决定后再采取行动易失战机。[31]一位当年的军事将领对此曾有生动的描述,并认为这是当年军事指挥上的一大弊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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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仗是瞬息万变的事,前面一个情况,一直到师长晓得,起码已经过了十二小时,最快、最近的也要两小时才晓得。无线电的操作有一定时间的。师长得到一个情况后,再由参谋长作报告,也要一天。拟电报、译电报,再去拍,拍到侍从室再译给蒋委员长看,已经过了几天了。加上又逢委员长休息、开会啦,等到他下命令,情况早变了。不是他的命令错,而是情况不同了,照他的指示做,必定打败仗,这是必然的,我们指挥系统的大毛病就在此。军队无法独立作战,力量受到本身的束缚无从发挥,这是革命军积习很深的习惯,也是一个大病。[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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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个地区内常有数个战场同时进行作战,在缺乏健全的参谋人员辅佐的情况下[33],如每一战场均听从统帅部的指示,将使得统帅部无暇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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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统帅权集中的指挥形式,必须在统帅部先有充分威信时方得实施,如统帅部的威信不足,则必造成各自为战的分裂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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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帅部的这种集权指挥方式适与中共军队相反。中共中央军事委员会与下级部队的指挥关系,初期较为松弛,及至1947年夏,也逐渐趋于集中,但是对于下级各地区野战军内的各部队,则自始至终甚少干涉;同时,重要决策或计划,多先征询下级意见,甚至进行往返数次的研商,最后才由中央军委会做成定案。如辽沈战役、淮海战役等,均是如此。此外,中共军队下级部队的独断权责较大,上级赋予下级的任务较具弹性,有时仅以作战目标给予下级,并不作细部指示,因此下级部队,尤其各野战军,即可按照自己的判断与战场现况,指挥作战。故其战略可以充分取得战术的支持,部队特性也可以因应敌情的不同,而作充分的发挥。[34]1948年初,徐复观(曾任侍从室参谋)即曾在蒋介石面前,将国共两方的指挥方式作了以下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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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不少人认为总裁(按:指蒋)直接指挥作战的方式不太妥当……匪军特性之一,是他们的机动能力特别强。由前线的团长、师长,把情况逐级报到总裁这里来,再由总裁指示下去,中间经过的时间,匪情已经有了变化,再适当的指示,也成为不适当的了。尤其是养成他们遇事请示的倚赖习惯,缺乏积极的责任心;失败后,把责任都向总裁身上推;这种风气应矫正过来。[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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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听后一言不发,可见对于徐所提意见也知道得十分清楚。[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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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值得进一步讨论的是,既然集权式指挥方式为一项特色,则好越级指挥者,即应不限于蒋介石一人。事实上,确实是如此,如阎锡山[37]、陈诚[38]、胡宗南[39]等,普遍均有此倾向。军界人士以为,将领的喜好直接指挥,乃是自长久指挥小兵团的经验中养成的习惯,而缺乏指挥大兵团作战的训练及经验所致。[40]但是笔者以为,这些将领喜好直接指挥的习惯,乃是其个人经验与军队“集权式指挥文化”两者之间交互作用的结果。1941年起,国防最高委员会于各级行政机关推行分层负责制度[41],1945年1月,蒋介石也曾指示参谋总长程潜及军事委员会各部部长,应即于所属部会实施分层负责制[42],但是成效似乎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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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介石的好发手令,除了与统帅部的集权指挥方式有关,同时也是当时时代的产物。当时的中国社会,基本上仍为一个农业社会,所赖以联系者,主要是血缘、地缘、业缘等“关系”,而非制度。军队为社会的产物,自然也反映其作风。抗战期间,尤其是抗战后期物质环境艰苦时,军队武器装备不良,待遇微薄,营养欠缺,升迁渠道不顺畅,各种人事制度均无法发挥功能,在这种情况下,所能仰赖者,只有反日情绪和官兵之间的情感。因此,蒋介石除了强调人身政治,以士气取代组织,似乎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于是他除了组织各种干部训练团、班,经常自己出面外,尚须兼任中央军校及各分校校长,团长以上人员的任命,也须他亲自召见圈定。因此,他的好发手令和越级指挥,“也还是他人身政治的延长,只有经过他的耳提面命,对方才觉得责无旁贷,很多超过常理以外的任务,能否确实执行不说,首先也只有委员长手谕或面谕才能指派得过去”[43]。事实上,长官越级笼络干部,在当时是普遍的现象,如军长越级笼络团长、师长越级笼络营长等。在胡宗南的部队中,胡不仅常越过兵团笼络军长,甚至常越过军长笼络师长[44];又如在薛岳的第四军中,团长以上的人事调动,也非经他本人的批准不可[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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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令既然扮演如此重要的角色,内容和格式即必须讲究。在称谓上,对一般部属,当然可以直称下属的姓名与官衔,对关系较为密切者,则使用别号,甚至称兄道弟,如对冯玉祥称“焕章大哥”或“焕章如兄”,对阎锡山称“百川兄”,对李宗仁称“德邻兄”,甚至对比自己小14岁的张学良,也称“汉卿兄”,下面称弟署名。对宁夏省主席马鸿逵,因其为拜盟兄弟马福祥之子,故称“少云世兄”。对林森,为表示尊敬称“林主席”,下署蒋中正。对黄埔学生,本可直呼其名或仅称其职务加姓名,但蒋为了笼络人心,也常对其称兄道弟,如对胡宗南称“宗南弟”,对康泽称“兆民弟”。[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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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手令的内容与叙述方式,则视性质与时机的不同,而有所差异。现试举以下两例加以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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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4年5月5日,日军进犯洛阳,与第一战区部队战于龙门。[47]蒋介石于战况激烈之际,发出一电示,所书收件人除了第十四集团军总司令刘茂恩、副总司令刘戡,更包括下属各军长、副军长、师长、副师长等20余人,内容除了以感性的言辞鼓舞士气外,也重申“连坐法”的惩罚方式,以加重各级干部的责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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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急。洛阳。蒋长官,转第十四集团军刘总司令茂恩、刘副总司令戡、张军长际鹏、武军长庭麟、谢军长辅三,并转陈副军长鸿远、陈军长武、张副军长信成、刘师长献捷、李师长纪云、马师长雄飞、范师长龙章、沈师长向奎、王师长连庆、张师长世光、李师长振清、王副师长文材、尹副师长作干、王副师长辅成、李副师长松昆、陈副师长德明、梅副师长展翼、赵副师长天兴暨各团长钧鉴:此次洛阳、龙门之会战,实为我抗战成败之最大关键,正我全体官兵杀敌报国成功成仁完成革命之职责,用慰我国父及阵亡先烈在天之灵,凡我忠勇将士,务须抱定必胜信念,死守阵地,发挥城存与存、城亡与亡之决心,上下一致,共生同死,服从命令,严守纪律,重申连坐法,如有怕死、后退伤害我全军之荣誉者,必斩无赦,望我各级官长尤应身先士卒,严督勤教,完成此重大之使命。我军荣辱,主义成败,国家存亡,民族盛衰,全在此举,希共奋勉,争取胜利,勿使长沙与常德战绩独美于前也。蒋中正手令。辰歌申。印。[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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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1948年7月13日蒋介石写给康泽一通手令式的电报,则属于另一种类型。1948年,康泽任第十五绥靖区司令官,驻襄阳。是年6月,中共部署在华中展开攻击战,至7月上旬,中共军队已推进至襄阳城外,双方展开激烈的攻防战。蒋介石7月13日给康泽一通手令式的电报,指示他退守襄阳城内,苦撑待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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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司令官:真(十一日)电悉,南北两方援军,最迟必于哿(二十)日前赶到襄阳,中正负责督促勿念……此次如我决心退守城内,集中全力防御匪部来攻之办法,则必能击退匪部,确保安全,有时且可乘机转为攻势,歼灭疲乏之残匪,何况有我空军昼夜前来助战,非匪之所能及也。惟此全视主将之智勇与决心而定。历来革命苦战之役,当军民惊惶失措之际,独赖主将指挥若定,则过一时期自必转危为安,一般军民亦不知其所以然也。吾弟经过此番风浪,渡过此一难关,以后不惟胆识可以因之大为长进,而且立名成业,亦起于此矣。只要信赖余言,坚忍镇定,匪虽凶猛,其如之何?弟以为如何?中正手启御机元印。[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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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封电报不仅对战局作了具体指示,同时对于康泽个人未来的成名立业,也能殷切寄予厚望,其爱护关切之情,似有如家人父子,与前一封电文采恩威并施方式激励士气大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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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动:抗战时期国民政府的军队战力 四 手令制度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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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介石所发的手令,大多数被奉为“圣旨”般贯彻执行,因此具有提高效率及鼓舞士气的功能,不过也有部分手令未被贯彻执行。根据现有的资料,军政要员对于不合理的手令或是越级指挥,也并非全盘照收,他们所采取的对策,大致可分为以下几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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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拒收。有些地方军系领袖对于蒋的越级指挥,根本直接予以拒绝,最有名的例子即为李宗仁。1937年10月,蒋任李为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时,李即向蒋表示不希望蒋打电报直接指挥第五战区的部队,获蒋同意。蒋也真守此诺言,终李6年之任,蒋从未直接指挥过第五战区的部队。[50]对于白崇禧,蒋也有所顾忌,即使干预,也不敢坚持己见。例如1939年10月10日,蒋致电时任桂林行营主任的白崇禧,对江南各战区的处置,作了两项指示,文末仍需加上“以上两项之处置,自信不致错误,请先在前方斟酌实情,并与墨三(顾祝同,时任第三战区司令长官)、辞修(陈诚,时任第九战区司令长官)切计从速断行为盼”[51]的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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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不主动请示。1938年台儿庄会战后,李宗仁与白崇禧的部队撤至涡河,对于是否渡河,一时无法决定,有人建议请示蒋介石,李宗仁不表赞同,他说:“为什么要请示?请示,他同意我们的做法,还不是一样;如果他不同意,硬叫我们打,那时,打,就要完;不打,违抗命令,也要完。从现在起,电台不和他(蒋介石)联络,待突围成功后,再打电报给他。”[52]这句话同时也反映出部分军政领袖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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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躲避。1941年第三次长沙会战时,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本来打得很好,不料在作战正紧张时,蒋介石一个电话将军队调乱,薛岳一时无法补救,被打得大败,失了长沙。薛岳在一气之下,竟不听统帅部要求将部队撤往湘西的命令,反将部队撤至江西,后来薛几乎因此受到处分。有人问薛何以要如此做,薛说:“跑远一点,他(指蒋)电话便打不通了!”这是抗战期间军中高级将领众人皆知的趣事。[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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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阳奉阴违。1944年春,日军发动“一号作战”,当衡阳受到日军围攻时,蒋介石在重庆以军用电话指挥衡阳作战,命令衡阳附近各部队增援衡阳守军。但是这些部队有的避不受命,有的敷衍应付,不积极行动。黄涛的第六十二军当时在衡阳以东,他为了躲避蒋介石的命令,告诉部下,如蒋来电话即说军长公出。第二十四集团军总司令王耀武则采取口头应付、实际上按兵不动的态度。某日,戴笠传达蒋介石命令,要王耀武派一个加强营,攻击日军侧背,救援衡阳第十军(军长方先觉)。王耀武复电戴笠说戴判断如神,实际上依然按兵不动,虚伪应付了事。[54]事实上,这种阳奉阴违的作风并非只限于军中,在党政各界也是所在多有。侍从室1940年所做的一次定期检查显示,各机关主官对于手令饬办事项,仍有未能彻底遵办者,甚至有延至数月始复者,其中专以文字敷衍,与事实全不相符,或并不照所拟办法施行,如重庆市政府呈复电力节约办法事实上并未照办之类,尤属所在多有。[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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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拖延缓办。蒋介石亲自部署一事,往往一夕数变,经常是尚未考虑成熟,即下达命令,不多久又更动刚下达的命令,弄得上下均无所适从。后来一些前线的高级将领掌握了蒋的习惯,于是接到蒋的手令或电令后,并不马上处理,等到蒋的决心确定后再处理。[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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