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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使这个战争是由几个国家联合进行的,那么其所具有的危险可能更大。因为在这种情形之下,一个太完全的胜利必然会使问题变得更复杂,而难于获得公正而明智的和平解决方案。由于已经没有一个足够平衡的反对力量,可以控制胜利者的胃口,因此在同盟国之间,意见利害的冲突就再也没有一个调解的力量了。这种分歧会愈来愈尖锐化,结果使战时的盟友变成了战后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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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又引出一个更深和更广的问题。在任何同盟体系当中,最容易发生的摩擦,即为想要“兼并”的观念,而这种摩擦在缺乏平衡力量的时候尤其严重。在历史上作这种企图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可是历史的教训却告诉我们,虽然有这种由小并大的自然趋势,但是这种趋势却必须要听其自然发展,若要想勉强速成,结果必然会造成很大的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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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对于理想家而言,也许会感到很遗憾,可是历史的经验却告诉我们:自由才能使进步有可能性,而“统一”(unification)却很难于产生真正的进步。因为当统一的结果能够使思想定于一尊之后,结果遂往往阻止了新观念的成长。这种思想的统一只是伪定一时而已,而其本身却只能产生反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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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分散中才能产生活力——只有在互相容忍的状况之下,才会有真正进步的可能性。这种容忍的基础是因为已经认清了要想消除差异的企图,是比容许差异的结果还要更坏。因为这个原因,若希望和平能带动进步的发展,则其最好的保证即为由权力平衡所构成的互相制衡关系。无论在国内政治方面,还是国际关系方面,其原理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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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国内政治方面而言,英国的两党制度,尽管在理论方面,比之其他各国的政府制度,似乎具有很多的缺点,可是实际上凭着它的悠久历史,即足以证明其具有的优越性。就国际方面而言,只要平衡能够维持住,则所谓“权力平衡”实在应该算是一个健全的理论。但是欧洲的“权力平衡”局面却常常发生动摇,因此才会引起战争。这种动摇的频率日增,因此才产生了一种紧急要求,希望能找到一个比较安定的解决方案——或者是兼并,或者是联合。联合是一种较有希望的方法,因为在合作中尚可发扬生气;而兼并则只能以某种单独的政治利益,来垄断全部的权力。而任何权力的垄断都足以证明阿克顿勋爵(Lord Acton)的名言实在是一点都不错——“权力导致腐化,绝对的权力,则绝对的腐化”。从这点看来,连“联合”也许都难于避免这种危险,必须用十分的谨慎,来保持互相制衡及平衡的因素,以来矫正这种天然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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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倚着历史的背景,来研究大战略,所可以得着的另外一个结论,即为一般战略的理论,应具有适应国家基本政策性质之必要。在一个“进取”和“保守”性的国家之间,无论在目的上或手段上,都有很明显的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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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注意到这种不同的差异,则可以很容易看出来,在第十九章中大致说明的纯粹战略理论,是最适合于以征服为目的的国家。假使一个民族只想保守他们现有的领土,或者只想维护他们的安全和生活方式,那么这些理论都必须加以相当修正,始能配合他们的真正目标。进取性的国家,因为先天上有所不满足,必须要先追求胜利,然后才能达到它的目的——因此不惜冒较大的危险去求战。而保守性的国家则完全不同,它只要设法使侵略者放弃其侵略企图即可以达到了它的目的——换言之,即设法使侵略者认清这是得不偿失的。所以它的所谓胜利,即为阻止敌人的求胜企图而已。事实上,侵略者的贪欲过度,结果往往会自讨苦吃——有时会自己把力量用尽了,因而抵抗不住其他的敌人,或者是由于过度的扩张,而使内部发生裂痕。在战争中,由于力竭而败亡的国家,其总数要比由于外来的攻击而败亡者,多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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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对这个问题的各项因素衡量一番之后,马上就可以看出来,对于一个保守性的国家而言,其主要的问题就是要找到某种形式的战略,以来适合这种先天上比较有限度的目的,而其着眼点则为尽量保持着自己的国力,不使浪费——这对于现在和将来都是一个极好的保证。从第一眼上看来,似乎会觉得纯粹的守势应该是一种最经济的方法,但是这却暗示着有静态防御的意味——而历史的经验却警告我们,如果只依赖这种方法是十分危险的。防御攻势的方法似乎是一种最好的结合,它是以具有迅速反击力量的高度机动性为基础,一方面合于“力量经济”的原则,另一方面又具有恐吓的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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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罗马帝国即为最好的例证。他们的战争政策是经过博考深思之后,而采用一种积极“保守性”战略来当作基础的。这个帝国能够延续那么久的寿命,此项事实实在是最好的解释。另外一个例证就是英国,但它却是本能多于理智的,以海权为基础,英国人从16世纪到19世纪,一直都是使用这种战略。当英国的国力与它的成长与时俱增,而它的敌国在战争中,却都因为国力消耗过度而垮倒了,凭着这个事实,即足以说明这种战略的价值。那些国家之所以失败的原因,都是因为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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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长期的战祸,尤其是三十年战争,使得各国都感到精疲力尽,于是到了18世纪,各国的政治家开始认清了,在战争中,他们的野心和欲望必不能没有限制。这种认识一方面产生了有限战争的趋势——力求避免过度的发展,以防对于战后的前途有所妨害。另一方面,当他们感到希望较为渺茫的时候,他们也较愿意接受谈判的和平。他们的野心和欲望也常常驱使他们走得太远,结果回向和平之路时,遂不免发现他们的国力不但没有加强,反而已经减弱,虽然如此,他们却总是知道悬崖勒马,而不使国力达到完全衰竭的阶段。所以最满意的和平解决,即便是对于强者而言,也都还是由谈判得来,而并非是决定性军事胜利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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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有限战争的教育,一直在继续发展之中,结果却受到了法国大革命的阻挡。由于革命的缘故,才使一些政治上的生手,变成了领袖人物。法国的督政政府,以及其承继人拿破仑,在20年的时间中,不断地作战以追求一个持久的和平。此种追求永远不会达到它的目标,而只会使他自己的力量逐渐匮竭,终至于难逃最后的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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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仑帝国的崩溃,又重新证明了旧有教训的正确性。但是由于拿破仑神话的回光返照,遂使这个印象又不免有模糊不清之感。当一次大战爆发的时候,这个教训似乎已被世人忘得一干二净了。甚至于经过了这次痛苦经验之后,二次大战中的政治家们也没有变得更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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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战争是一种违反理性的行为,因为当谈判无法产生满意的解决时,我们才会采取这种武力解决的方式。可是假使我们想要达到目的,则战争的进行势必要受到理智的控制。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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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尽管战斗是一种物质上的行为,可是其指导却是一种心理上的程序。你的战略愈高明,那么你占上风的机会也就愈容易,而所花的成本也就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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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反而言之,你所浪费的力量愈多,那么你就会使战局逆转,对你不利的机会也就愈多。即便你在战争中能够赢得胜利,可是由于你的力量已经用尽,所以也就很难于享受和平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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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你所使用的方法愈野蛮,则会使敌人的仇恨愈深,其自然的结果便是你所要克服的抵抗将变得越来越强硬。因此即便是双方势均力敌,聪明的人还是会尽量避免暴力的手段,以免增强了敌国军民的团结和拥护他们领袖的热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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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这种计算还可以更伸展一步。当你愈是希望用征服的手段,来获得一个完全由你自己选择的和平条件时,那么在你前路上的障碍物也就会愈来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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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更进一步说,甚至于当你已经达到了你的军事目标之后,你对于失败那方要求得愈多,则事后所引起的麻烦也就愈多。将来一定会使你追悔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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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量本身是一个魔圈,也许可以视它是一个螺旋,所以对于它的控制,必须要有一种极审慎合理的计算。所以战争的开端固然是违背了理性,但在斗争的各阶段中,却又恰好证明了战争之不可没有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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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战场上,战斗的本能对于胜利也许是必要的,不过对于这匹烈马,却一定要把缰绳拉得很紧——而且即便在这里,头脑冷静的人也还是比面红耳赤之徒较占便宜。若是一个政治家只具有好斗的本能,而丧失了冷静的头脑,那么他就不配那种身系安危的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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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和平的真正含义,是指在战后,和平的状况以及本国人民的状况,都要比战前更好。要想获得这种意义的和平,其可能的途径只有两条:一是速战速决,二是持久战,使用的力量力求经济化,绝不超过国家资源所能担负的比例之外。一定要调整目的以来配合手段。假使发现这种胜利是不具太多希望时,聪明的政治家即绝不会再错过谈判和平的机会。双方对于彼此的实力都已经心照不宣,那么从谈判中去求得和平,似乎是要比两败俱伤、同归于尽好得多了。而这也常常就是长期和平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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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可为了维持和平而来冒战争的危险,但万不要为了想获得胜利的结果,而在战争中面临国力匮竭的危险。这个结论似乎与一般人的习惯正好相反,但却绝对合于历史的经验。只有当你认为对于良好的目的,有良好的希望时,才值得继续打下去——因为和平的远景也许可以抵得过战争中所受到的痛苦总和。实际上,若对于过去的经验能作深入的研究,则我们可以获得下述的结论:一个国家若在战争当中,晓得利用喘息的机会即开始和平的谈判,那么也许要比用继续作战的方式,来追求“胜利”目标,还更容易接近它所预期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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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还显示出,在许多情形之下,唯有当交战国的政治家能对心理因素有较深的了解,在做和平“试探”时,才可能获得比较有利的和平。他们的态度正和在国内党争时完全一样;每一个政党都不愿意表示让步,即便其中有一方有任何愿意和解的意图时,他所使用的语言也还是太强硬,所以其他方面的反应也都很慢——一方面是受了骄傲和偏见的影响,另一方面是把这种可能合乎常识的行动,当作是示弱的表示。于是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居然就这样溜过去了,冲突还是继续发展下去,终于还是两败俱伤。假使这两方面若是注定了还是得在同一个天顶之下,继续生活的话,那么这样继续打下去,实在是毫无利益可言。对于近代化战争而言,这个原理似乎要比国内的党争,还更合用,因为自从各个国家都工业化之后,彼此就更是休戚相关。所以这实在是政治家的责任,当追求“胜利的幻影”时,却万不可以忽视战后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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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双方因势均力敌,而不具提早获胜的可能性时,那么聪明的政治家,此时应可从战略心理学方面学会一点新的道理。这在战略学中也可以算是一条极粗浅的原则,当你发现你的对手正据守着一个坚强的位置,颇难加以硬攻的时候,那么你就得为他留下一条退路,这似乎是减弱他抵抗力的最快方法——围师必斗。对于政治而言也是一样,尤其是在战时更是如此,你要为你的敌人准备好一架梯子,以便他可以爬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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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又有一个新问题发生了,这种以所谓“文明国家”间的战争历史为基础,所获得的结论,对于那种纯粹劫掠式战争的复活,或劫掠与宗教混合式的复活,是否也照样能够适用呢?前者的旧例为野蛮民族对于罗马帝国的袭击,后者的旧例为狂热的回教徒所发动的战争。在这一类的战争中,任何谈判的和平所具有的价值,似乎要比其正常标准更低(从历史上看来,很明显的,很少有国家是守信用的,除非这个诺言与他们的利害一致)。但是每当一个国家愈不重视道义上的义务时,却往往是愈尊重物质上的力量——一个强大的阻吓力量,即足以使他们不敢轻于挑战。这正和人与人之间的经验是一样,一个恶人对于实力和他差不多相等的对象,往往不敢挑战,而当他面对着一个实力比他强大的对手,其态度反而不如秉性善良的君子那样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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