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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圈广场上已经挤满人。祖帝保早就坐在草席上,气派的太阳眼镜与配剑一应俱全。边喝啤酒,他一边解释场子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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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瓦悠人的“解释”问题多多。首先,他们会漏掉最重要的事项,以致模糊不可解。譬如,没人告诉我这是掌地师(Master of Earth)所在的村子,司管万物的生长,因此此间的仪式规矩和其他地方不同。不过这种疏漏可以理解,太明白的事不用提。如果我要向多瓦悠人解释如何开车,我会告诉他换挡、道路标志等细节,却忘了说不要撞上其他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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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多瓦悠人的解释总是绕圈子打转。我问:“你为啥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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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它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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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它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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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祖先要我们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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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狡猾问道:“祖先为什么要你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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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它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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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永远打不败这些祖先,他们是一切解释的起始与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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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瓦悠人喜欢用惯例说法,令我困惑不已。我问:“谁是庆典的主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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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头戴豪猪毛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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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看到头戴豪猪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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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天没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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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瓦悠人总是描述事情“应有的状态”,而不是“现有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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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瓦悠人还嗜好开玩笑。照例,我会记下庆典参与者身上的特殊叶饰,不同打扮可能有不同意义,但我总被“戏谑者”(joker)[3]搞得迷迷糊糊。戏谑者是同一批参与割礼的男人,或者同一时间初经来潮的女人。他们会穿戴奇怪的叶子,打乱常轨。你必须一开始就认出他们,以免误将他们颠覆仪式的怪诞行为视为仪式正常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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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你必须明白一个人可以同时扮演数种角色。头颅祭里唯有小丑能碰触头颅,小丑中有一个人是死者的兄弟,此场仪式就是为这个死者举办的。他会穿梭在小丑与主办人两种角色间,外人难以辨别哪一个角色开始,哪一个角色结束。因为头颅屋巫师病弱,这位死者的弟弟还必须扛起许多巫师的工作。他一个人便在文化系统里分占三个不同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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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我当时的分析能力自然不可能理解这些。我只是坐在一颗湿石头上呆看,问些白痴问题,拍一些看起来有趣的仪式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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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小丑外,头一天还有不少精彩镜头。小丑十分喧闹嚣张,脸上涂成半白、半黑,身穿破烂衣裳,混杂富来尼语和多瓦悠语,尖亢呐喊猥亵话语与胡说八道。他们尖叫:“臭屄啤酒!”围观群众爆出欢呼。小丑还会裸露下身,用我摸不着头脑的机关,放出震天响屁,并试图互相交媾。小丑以骚闹我为乐,拿着破碗当相机对着我拍照,在香蕉叶上记笔记。我还以颜色,当他们向我讨钱时,我严肃掏出啤酒盖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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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外放着死者头颅,男女各一堆。宰了不少头山羊、牛、绵羊,排泄物全洒在头颅上。主办人砍下鸡头,把血喷向头颅。小丑争夺牲礼尸体,扭打成一团,奋力踏踩泥巴、血水与排泄物。暑气逼人,人群拥挤。小丑将血与秽物喷洒到观众身上取乐,臭气熏天,有几个人忍不住呕吐,更添浊气。我退出人群,一阵骤雨倾盆而下,我和祖帝保瑟缩躲在树下,拿着棕榈叶遮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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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众窃窃私语,一名老者是众人关注的焦点。他个头矮小强壮,嘴巴凝固着僵硬笑容,然后我才知道他接收了别人的假牙。看他拿下假牙是多瓦悠兰的一大奇景。他身杆儿笔直坐在一把红洋伞下,带着仁慈、无所不知的表情左右环顾。没人肯告诉我他是谁。祖帝保只说:“他是以慈祥闻名的老人。”马修说:“我不知道。”一脸鬼祟。有人拿了一大罐啤酒给老者,他喝了一口后,消失于丛林里。气氛紧张,鸦雀无声。十分钟后老者再度现身。大雨逐渐止息,人人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我不知道发生何事,但知道不宜逼问答案,或者,祖帝保与我私下相处时,会比较愿意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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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进入了多瓦悠活动无可避免的无聊部分。我遁入田野工作的“换挡心情”,一种生命近乎停摆的状态,一耗数个小时,不会失去耐性,也不觉挫折,更不期待精彩事发生。过了许久,终于确定今天不再有节目。有几个亲属搞错日子,没有出席,明天或许会现身。接下来,大家忙着安排住宿。马修跑去安排我的落脚处。祖帝保说只要有酒,他愿意睡在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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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走捷径穿过树林,行经两条河与刺人的芦苇,进入一栋茅屋。一个逢迎巴结的老人将儿子赶出去,好让自己有屋可睡。在我的追问下,他热心解释他的儿子可到某位多瓦悠女孩家享艳福,所以不算太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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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看过最脏的茅屋。角落的箱子放着腐烂的鸡尸,显然老者今日曾向祖先头颅奉祭鲜血。屋梁挂着古老器物,是仪式后面阶段要用的——活人献祭时吹的笛子,还有男子与头颅共舞时,用来装饰头颅的马尾与裹尸布。地上全是秽物。我一屁股躺到床上,才发现上面有半腐烂的肉块与骨头,那是牲礼牛只的遗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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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蜷缩在湿答答的衣服下,远处村里传来鼓声与歌声,节奏高低有律,引我入眠。突然间,我被门上的抓爬声惊醒,顿时恐慌想起“枯伊女士”,是马修为我端来一葫芦的热水:“主人,我煮沸五分钟,可以安心喝了。”我偷偷藏了一些速冲咖啡与牛奶,还准备了大量的糖,供多瓦悠人索取之需。我与马修对分咖啡,他一口气加了六匙糖。我想起自己的责任,开始询问屋梁上的器物,得到大大启发。马修说:“今天那个老者是卡潘老人(Old Man of Kpan),祈雨巫师的首领。祖帝保明日会介绍你们认识。”马修离去,我听到一个多瓦悠人大声问道:“你的主人这么早就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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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我便见到了奥古斯丁,逃脱波利镇的苦闷,到此透气。和所有都市非洲人一样,他绝不辛苦走路,居然一路骑摩托车到此。昨夜他很晚才到,与卡潘老人的某位任性老婆共度春宵。她出生此村,返家参加庆典。虽然,她的兄长带领奥古斯丁到她的住处,却斩钉截铁、严词威胁说,祈雨酋长如发现此事,他们一定会遭雷劈。昨日,我的脑海才开始建立祈雨酋长的档案,现在数据已迅速累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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