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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660 “因为祖先要我们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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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662 我狡猾问道:“祖先为什么要你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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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664 “因为它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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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666 我永远打不败这些祖先,他们是一切解释的起始与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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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668 多瓦悠人喜欢用惯例说法,令我困惑不已。我问:“谁是庆典的主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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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670 “那个头戴豪猪毛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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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672 “我没看到头戴豪猪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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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674 “他今天没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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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676 多瓦悠人总是描述事情“应有的状态”,而不是“现有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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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678 多瓦悠人还嗜好开玩笑。照例,我会记下庆典参与者身上的特殊叶饰,不同打扮可能有不同意义,但我总被“戏谑者”(joker)[3]搞得迷迷糊糊。戏谑者是同一批参与割礼的男人,或者同一时间初经来潮的女人。他们会穿戴奇怪的叶子,打乱常轨。你必须一开始就认出他们,以免误将他们颠覆仪式的怪诞行为视为仪式正常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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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680 同时,你必须明白一个人可以同时扮演数种角色。头颅祭里唯有小丑能碰触头颅,小丑中有一个人是死者的兄弟,此场仪式就是为这个死者举办的。他会穿梭在小丑与主办人两种角色间,外人难以辨别哪一个角色开始,哪一个角色结束。因为头颅屋巫师病弱,这位死者的弟弟还必须扛起许多巫师的工作。他一个人便在文化系统里分占三个不同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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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682 以我当时的分析能力自然不可能理解这些。我只是坐在一颗湿石头上呆看,问些白痴问题,拍一些看起来有趣的仪式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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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684 除了小丑外,头一天还有不少精彩镜头。小丑十分喧闹嚣张,脸上涂成半白、半黑,身穿破烂衣裳,混杂富来尼语和多瓦悠语,尖亢呐喊猥亵话语与胡说八道。他们尖叫:“臭屄啤酒!”围观群众爆出欢呼。小丑还会裸露下身,用我摸不着头脑的机关,放出震天响屁,并试图互相交媾。小丑以骚闹我为乐,拿着破碗当相机对着我拍照,在香蕉叶上记笔记。我还以颜色,当他们向我讨钱时,我严肃掏出啤酒盖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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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686 村外放着死者头颅,男女各一堆。宰了不少头山羊、牛、绵羊,排泄物全洒在头颅上。主办人砍下鸡头,把血喷向头颅。小丑争夺牲礼尸体,扭打成一团,奋力踏踩泥巴、血水与排泄物。暑气逼人,人群拥挤。小丑将血与秽物喷洒到观众身上取乐,臭气熏天,有几个人忍不住呕吐,更添浊气。我退出人群,一阵骤雨倾盆而下,我和祖帝保瑟缩躲在树下,拿着棕榈叶遮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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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688 群众窃窃私语,一名老者是众人关注的焦点。他个头矮小强壮,嘴巴凝固着僵硬笑容,然后我才知道他接收了别人的假牙。看他拿下假牙是多瓦悠兰的一大奇景。他身杆儿笔直坐在一把红洋伞下,带着仁慈、无所不知的表情左右环顾。没人肯告诉我他是谁。祖帝保只说:“他是以慈祥闻名的老人。”马修说:“我不知道。”一脸鬼祟。有人拿了一大罐啤酒给老者,他喝了一口后,消失于丛林里。气氛紧张,鸦雀无声。十分钟后老者再度现身。大雨逐渐止息,人人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我不知道发生何事,但知道不宜逼问答案,或者,祖帝保与我私下相处时,会比较愿意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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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690 现在进入了多瓦悠活动无可避免的无聊部分。我遁入田野工作的“换挡心情”,一种生命近乎停摆的状态,一耗数个小时,不会失去耐性,也不觉挫折,更不期待精彩事发生。过了许久,终于确定今天不再有节目。有几个亲属搞错日子,没有出席,明天或许会现身。接下来,大家忙着安排住宿。马修跑去安排我的落脚处。祖帝保说只要有酒,他愿意睡在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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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692 我们走捷径穿过树林,行经两条河与刺人的芦苇,进入一栋茅屋。一个逢迎巴结的老人将儿子赶出去,好让自己有屋可睡。在我的追问下,他热心解释他的儿子可到某位多瓦悠女孩家享艳福,所以不算太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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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694 这是我看过最脏的茅屋。角落的箱子放着腐烂的鸡尸,显然老者今日曾向祖先头颅奉祭鲜血。屋梁挂着古老器物,是仪式后面阶段要用的——活人献祭时吹的笛子,还有男子与头颅共舞时,用来装饰头颅的马尾与裹尸布。地上全是秽物。我一屁股躺到床上,才发现上面有半腐烂的肉块与骨头,那是牲礼牛只的遗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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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696 我蜷缩在湿答答的衣服下,远处村里传来鼓声与歌声,节奏高低有律,引我入眠。突然间,我被门上的抓爬声惊醒,顿时恐慌想起“枯伊女士”,是马修为我端来一葫芦的热水:“主人,我煮沸五分钟,可以安心喝了。”我偷偷藏了一些速冲咖啡与牛奶,还准备了大量的糖,供多瓦悠人索取之需。我与马修对分咖啡,他一口气加了六匙糖。我想起自己的责任,开始询问屋梁上的器物,得到大大启发。马修说:“今天那个老者是卡潘老人(Old Man of Kpan),祈雨巫师的首领。祖帝保明日会介绍你们认识。”马修离去,我听到一个多瓦悠人大声问道:“你的主人这么早就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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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698 一早,我便见到了奥古斯丁,逃脱波利镇的苦闷,到此透气。和所有都市非洲人一样,他绝不辛苦走路,居然一路骑摩托车到此。昨夜他很晚才到,与卡潘老人的某位任性老婆共度春宵。她出生此村,返家参加庆典。虽然,她的兄长带领奥古斯丁到她的住处,却斩钉截铁、严词威胁说,祈雨酋长如发现此事,他们一定会遭雷劈。昨日,我的脑海才开始建立祈雨酋长的档案,现在数据已迅速累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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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700 祭典随即将祈雨酋长逐出我的脑海。多瓦悠头颅祭有点像俄罗斯大马戏团,四个圈子同时进行不同表演。小丑泼完最后一次秽物后,开始清洗头颅。同时,本村出生的女人在丈夫陪伴下返乡,打扮成富来尼战士。她们在山头跳舞,在“说话笛”(talking flute)的伴奏下挥舞长矛。说话笛可以模仿语言的音调,这又是一个我搞不透彻的多瓦悠语特色[4]。笛声鼓励返乡女子夸示丈夫的财富,丈夫则威逼老婆卖力表现,叫她们刻意打扮,除了长袍外,还炫示太阳眼镜、借来的手表、收音机与其他消费产品,有的丈夫在老婆头上别上钞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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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702 村子的另一边是头颅祭主角们的遗孀,身着树叶长裙,头戴同一植物做成的圆锥形帽子,一字排开跳舞,好像歌舞女郎。此时,我只能尽力记述各式信息,得空再做字汇分析。马修忙着录音,从这儿倏地飞到那儿,以一种打死我我也做不到的粗鲁姿态排开人群,挤到最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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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704 远处,另一群人扛着一捆奇怪的东西,挥舞刀子。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行过割礼的男人抬着头颅祭主角的弓,一边唱着割礼歌曲。突然间,一群男孩冲出来对他们尖叫。我以为是突发冲突,但从观众脸上的欢愉之色看来,它显然是祭典标准项目。身旁一位男人自告奋勇解说:“他们是未受割礼的男孩,总是这样……”我忍不住问为什么,他吃惊地瞪着我,好像我是个大白痴。“祖先叫我们这么做的。”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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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706 堆放头颅处有状况,我箭步飞过去,马修则盯着两组人马的战斗。多瓦悠人只要集体合作,必定争吵不休,这次也不例外。他们一边争论,一边用布包起男人的头颅。我看得出来那是割礼者穿的衣服。女性头颅则被屈辱地弃置一旁,没人理会。女人和小孩全被赶走。他们推挤男性头颅,吹起我在屋梁上看到的那种笛子。祖帝保解释说:“他们在威胁亡灵要割他们的包皮。”简直是个谜团。一个男人将头颅高举过头,嗡然鸣响的锣搭配着鼓与低音笛,吹奏毛骨悚然的曲调。他们甩开刚刚那捆神秘的东西,抖出长长的裹尸布,男人撑起裹尸布,左右摇摆,好像一只大蜘蛛。其余人则将血淋淋的牲礼牛只披在身上,顶起牛首,嘴里咬着一片生肉,以奇怪的跺地节奏围着头颅跳舞,不时弯腰、歪斜。场子里满溢臭气、噪音与动作。村子入口处,头颅祭主角的遗孀们一边跳舞,一边向头颅招手。头颅阵先是围着中央大树转绕,而后移往村落入口,和牲礼牛只头颅放在一起。头颅祭的主办人在头颅旁不断跳跃,呐喊:“感谢我,你们这些男人才受过割礼。如果不是为了白人,我将献祭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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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708 当然,我自然以为他口中的白人指的是我,揣想他们因为我压抑了许多渎神行为。我的第一个反应是失望,差点高喊:“别管我。我就是为这个来的!”经询问,我才知道早年此类仪式的确要活人献祭,他的头颅还要用石头敲成碎片。后来中央政府(法国、德国与喀麦隆)制止了此种风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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