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016371e+09
1700163710 接下来的进展沦为喝酒与一般歌舞,我们决定回孔里。回程路上,祖帝保绕道带我进入山坡上的一个孤立院落,卡潘老人住在那里。表演了冗长的问候仪式后,我掳获了卡潘老人的心,他陷入叹息、呻吟、咯咯欢笑的狂喜状态,好像老姑婆看到最喜欢的侄子。温啤酒送上,我们坐在昏暗中聊天。卡潘老人说着说着,不时爆出喜悦赞叹,很高兴我来拜访他。他知道我对多瓦悠的习俗感兴趣。他住在这里很久了,看过许多事情。他会帮助我,我应当尽快再来拜访他,他会派人通知我,这个季节他最忙了——他露出你知道的表情,我也装出我知道的样子。我是第二个拜访他村子的白人。我问:“前一个白人是法国人还是德国人?”企图确定那个白人莅临的时代。卡潘老人说:“不是,就是像你这样的白人。”我奉上带来的可乐果,起身离去。跋涉花岗岩大石头与积水小径,回到主要山径。山谷底已经雾气迷蒙,今夜将非常冷。当我们抵达车子时,浑身发抖,渴望速速返回温暖的孔里。西非洲的气候非常区域化:一地下着小雨,几英里外可能变成滂沱大雨。孔里的夜间气温一向比多瓦悠兰这一头多上十度,山的另一头气温更高。
1700163711
1700163712 一看到车子,我们便发现有问题,角度歪斜得奇怪。我在多瓦悠兰期间,只有生病时在教会遭窃一次,只要远离文明地区,我习惯东西不上锁。或许有人爬上我的车子放开煞车,移动了车子?
1700163713
1700163714 稍加检查后便发现问题。原来我将车子停在峡谷边,前方的路通向被冲毁的桥。前日的大雨掏空峡谷边的泥土,让车身倾斜,一边的轮子悬挂在六十英尺高的悬崖上,危险平衡,轻轻一碰便可能掉下峡谷。这种情况只有壮汉蛮力才能拨正,但众人仍在参加庆典。没法可想。夹着笔记本、相机与录音机,我们垂头丧气跋涉回头,好日子的烂结局。祖帝保还要雪上加霜,叨念着:“人生来就要受苦。”显然是从当地穆斯林学来的宗教安慰。这类陈腔滥调,祖帝保取之不竭,我们在冰冷的河水中颠簸而行,他说:“唉,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当我们连滚带爬回到村子,他还加上一句:“世事难料。”
1700163715
1700163716 我们开始寻找该村的酋长。如果说在多瓦悠兰,有什么比约定时间地点会面更徒劳无功,那就是寻找一个人或地方。不同的人带着相同的自信回报:酋长在他的茅屋里、去了波利镇、生病了、喝醉了——除了驾崩或身在法国,样样都有可能。自始至终,我都无法确定这是认识(有别于知识、事实与证据)上的差异,还是他们单纯在说谎。他们只是说些我想听的答案?还是他们坚信错误总比怀疑好?或者这是此地文化,尽量混淆外来者?我倾向于最后一个判断。
1700163717
1700163718 终于找到酋长,对我们的不幸际遇,他大表叹息。他说黑夜无法办事,大家畏惧黑暗,明天他会打点这件事。我说:“人生来就要受苦。”祖帝保咯咯发笑。
1700163719
1700163720 马修和我被安排住到香蕉园正中央的一间茅屋,我们在寒夜中以香蕉果腹。茅屋里仍有余火,一只狗昏睡不理人。我发现这是某人的厨房,为何孤立果园,不得而知。此外,多瓦悠人绝不允许狗儿进入茅屋睡在炉火旁。马修迅即展现多瓦悠人作风,开始找木头准备给狗儿迎头痛击。当他找到木头,我说服他还是先用木头补充炉火。当晚,我们便连着一身湿衣服睡在肮脏的硬土地上。我的位置较好,狗儿就窝在我的脚旁。但这可不是我在多瓦悠兰最值得记忆的快乐夜晚。寒气逼人,马修鼾声如雷,狗儿咳个不停。我估算着我还没付钱的车子有多大几率会掉下悬崖,自我安慰幸好白天里收集了不少好材料,虽然我压根儿搞不清楚它们。天快亮时我才入眠,枕着相机,手压着笔记本,好像中世纪学徒抱着工具睡觉。
1700163721
1700163722 天刚破晓,马修便起床。喉咙全是痰的狗继续睡觉。我们瑟缩发抖了一会儿,便与四名高大壮汉出发。宝狮404的车子非常重,难以想象四个人便能搞定它——在我估计中,十二个人还差不多。根据我当年大学的放荡经验,四名壮汉大约只能抬动迷你车。祖帝保沿途娱乐我们,细述昨晚和痢疾患者同房共寝的经历。多瓦悠语有各式用来描绘动作与气味的奇特声音,祖帝保发挥得淋漓尽致,因此当我们抵达车子时,大家情绪都很高亢。不待指挥,四名壮汉便爬下峡谷,赤足攀住岩棚,以侮辱人的轻松姿态便将车子举起,推回硬地,毫不费事,显然两个人就可搞定。祖帝保兴奋万分,鼓掌、拍腿,发出连串的舌头颤音、咂声与鼻音,以示庆祝。我则尴尬极了,我应当给这四名帮手一点零钱,表达我的感激。不幸,我身上一毛钱也没有,只好奉上不成敬意的香烟。他们显然有点丧气,却未抱怨。此后,只要我出发做田野,一定随身带饮用水、一罐肉、一些零钱与一周的抗疟疾药;我已经两天没吃药,忧惧万分,觉得快要发烧,急着铆劲奔回我的医药箱。
1700163723
1700163724 经过一天休息,我们恢复士气。唯一的永久损害是我的脚。两脚的大拇趾指甲附近起了奇怪的红点,奇痒无比。那是跳蚤。这种讨厌的寄生虫会在人的肌肤掘洞产卵,让你整只脚都烂了。非洲田野老手告诉我碰到这种状况,要请当地人帮忙,他们会以安全别针挑出跳蚤,不致刺破卵囊。不幸,多瓦悠人没有安全别针,也不善对付跳蚤。我只好自己想办法,以小刀挑出跳蚤,担心留下虫卵,挖下好大一块肉。这场恐怖但必要的手术让我许久行动不便。不过没关系,我手边终于有了研究素材,可从阐述田野笔记开始。一页笔记就够我忙上好几天,将它们对照我的所见,与孔里这儿的仪式有何不同,又代表何种文化意义。譬如,仪式里那个举着头颅跳舞的男人,不能是随便任何人,他必须与死者有“丢思”(duuse)关系。为了了解“丢思”是什么,我必须检视所有的亲属称谓。我不能用法国的亲属称谓来询问村人,那毫无用处,但是多瓦悠人使用法文亲属称谓的错误,倒是可以用来参考。譬如,他们无法分辨伯叔与甥侄,也无法分辨祖父与孙子。这显示他们称呼叔伯与甥侄都用同一个词,称呼祖父与孙子亦如是。事实也证明如此。多瓦悠人的亲属称谓是相互的。如果我称呼某人XX,他也会以同词称呼我,我花了好长时间才破解出来。最后,我拿了我仅剩的三瓶啤酒(波利镇啤酒缺货,它们是方圆两百英里仅剩的啤酒),向学校借教室与黑板。原本在十字路口晃荡的那些男人,雀跃前来和我这个善良的疯子聊天,交换啤酒喝。他们很快便理解亲属表的原则,我得到不少知识。许多文献都提到原始民族无法理解假设性问题。我则无法确定我与多瓦悠人的沟通问题出在语言,还是其他原因。譬如我说:“假设你有个姐妹,她嫁给了某人,你会称呼他为……”
1700163725
1700163726 “我没有姐妹。”
1700163727
1700163728 “我知道。但是假设你有……”
1700163729
1700163730 “但是我没有,我只有四个兄弟。”
1700163731
1700163732 几次挫折尝试后,马修介入了。“不对,不对。主人,你必须这么问。一个男人有个姐妹。另一个男人娶了她。她成为他的老婆。这个男人该怎么称呼她的丈夫?”如此这般,马修得到答案。我采用马修的方法,不再碰到困难,直到“丢思”一词。我问:“谁是你的丢思?”
1700163733
1700163734 “我可以和他开玩笑。”
1700163735
1700163736 “你怎么知道他是你的丢思?”
1700163737
1700163738 “小时候,人们告诉我他是我的丢思。我和他开玩笑。”
1700163739
1700163740 “他住在哪里?”
1700163741
1700163742 “他可以住在任何地方。”
1700163743
1700163744 “如果他是你的丢思,你父亲叫他什么?”
1700163745
1700163746 停顿。“他叫他祖父。”
1700163747
1700163748 “你的儿子怎么叫他?”
1700163749
1700163750 “我的儿子叫他祖父。”
1700163751
1700163752 曙光出现。
1700163753
1700163754 “你是不是也叫他祖父?”
1700163755
1700163756 “是的。”
1700163757
1700163758 在多瓦悠,老人都被称为祖父。这个称谓没有特殊意义,只代表对方上了年纪。前天,我花了一整个下午才搞通这点。我另辟蹊径。“丢思是你们本家,还是姻亲?”其中一人回答:“本家。”另一个人回答:“姻亲。他就像祖父。”
1700163759
[ 上一页 ]  [ :1.70016371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