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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去大使馆打探钱来了没。大惊发现自己成为外交工作的主角。伦敦外交部转来一大堆夸张报告,说我的身体伤残了,以致大使馆一位人员慎重考虑走出首都护围,寻找我的下落。典型作风,他们费劲解释为何无法帮忙,为我安排优先看牙医,却矢口否认知道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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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雅温得待了两周修牙,用新假牙大啖肉与面包,某天还吃了奶油蛋糕(我回英国后,天天吃两个奶油蛋糕,直到恢复体重为止)。再没什么比大病初愈后四处走动更快乐。有一天,我与烟草店老板一起外出吃饭,不知为什么,突然幸福感紧紧包围我,后来我才发现我坐的是布套扶手椅。在多瓦悠兰,我不是坐在石头上,便是坐酋长的摇摇欲坠折叠椅或教会的硬背椅,这是数个月来我第一次坐到扶手椅。此地还有戏院,配备奢侈,坐在后座的人有一种机器可以听音轨,不必仰赖前座的人口耳相传。最棒的是这里的房子不是浪板铁皮屋顶,大雨不致冲毁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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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幸福感短暂。此地白人生活集中于酒吧,到了晚上,他们就群聚于此互吐苦闷、抱怨雅温得种种。为防肝炎复发,我严禁喝酒,酒吧对我而言,实在乏味透顶。到后来我要返回内陆时,竟一点不觉惋惜。我也担心只要我转身不注意,多瓦悠人就会偷偷举行丰年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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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顺道到医院拿验血报告。第一份报告说“样本遗失”。第二份报告说“验血试剂缺货”。我早就知道是一场白忙。但是我觉得身体好多了,而且配备新假牙,可以发出基本的英语发音。财务状况则依然吃紧。数个月后,大使馆才发现钱的确是汇来了,只是塞在某个抽屉里。我更讶异大使馆人员极端缺乏手腕,居然在乌龙事件后一个星期寄来女王生日派对的邀请函;请柬背面写着:“如果阁下无法光临,大使也不觉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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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平安抵达恩冈代雷,与约翰、珍妮碰头,搭他们的便车回波利镇。美国派来增兵,那是布鲁一家人,男主人是华特,他将在教会学校教书。他、约翰与我成为灵魂伴侣。华特迅速得到瓦区(Vulch)绰号,因为当地人将他的名字念成兀鹰(vulture)。华特是《时代周刊》填字游戏迷,经常坐在阳台上,与填字游戏数个小时痛苦奋斗,不时绝望呻吟或者兴奋跳跃。他极有音乐才华,很快便取得教会那台饱受湿气与白蚁侵蚀、油尽灯枯、哮喘不已的钢琴独家使用权。后来他搞到一个调音较好的乐器,我才发现他真的能玩音乐。他的太太杰奎琳是完美的陪衬者,统管一切务实工作:裁衣、养鸡、钉钉锤锤、生养那些“瓦区”边玩填字游戏边心不在焉逗弄的小孩。他们家永远访客川流不息;主人还欢迎多多益善。打从丛林来的客人永远不知道他们家里会有谁,到处是打开的行李、吵闹的小孩、猫狗与变色龙。这就是“瓦区”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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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再觉得自己在喀麦隆孤孑一人。最坏的已经过去,我已克服种种困难。田野场不远处就有我的朋友,当我生病、沮丧、被孤寂打倒时,就可逃进我的避难所。现在,我可以开始进行此行的研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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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黎凡特指地中海东部以及爱琴海沿岸的国家,自希腊到埃及,包括叙利亚、黎巴嫩、以色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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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的人类学家:小泥屋笔记&重返多瓦悠兰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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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的人类学家:小泥屋笔记&重返多瓦悠兰 仪式与错误[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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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ites and Wrong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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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离开了三个星期,欣慰发现路旁的小米尚未到收割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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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我读了马林诺夫斯基那篇反对人类学者赖在教会阳台的激烈文章后,就对教会阳台大感兴趣,我发现坐在阳台上沉思非洲,往往心情愉悦且收获颇丰。阳台正前方是通往城镇的干道,背后是月光笼罩的山头,嘈杂与闲逸在此美妙处所兼容并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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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恩冈代雷的寒冽,此刻我欣然坐在阳台享受美景与仁慈的温暖,远处山头飘来阵阵鼓声。再度,我觉得自己像四十年代英国电影里的典型白佬,聆听远处山头的土著鼓声,怀疑这是否代表令人胆战的屠杀即将展开。我认出那是深沉的死亡之鼓。有人死了,还是个富人。鼓声在山头回响,很难判断它来自何方。我问厨子鲁宾知不知道,他说鼓声来自蒙哥(Mango)村,结果鼓声来自我的村子。责任感驱使我起身:迄今,我尚未见过男性大型葬礼。我和朋友告别,举着借来的火炬,奔回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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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踏入村子,马修便热情迎接我,要求预支薪水。死者是孔里村最偏远处的一个有钱人,因为马尤(Mayo)的关系,我和那个院落关系不错。马尤是祖帝保父亲的老朋友,政府不顾孔里居民反对与世袭原则,派封马尤为酋长[2]。因为祖帝保的父亲突发狂想,认为政府有权课税,他也可以开征自己的特别税,被政府断然否决,气愤不已。为了酋长之事,副县长、孔里居民与马尤之间关系恶劣。马尤总是散发一股乏味的冒牌酋长味道,被村民视为政府的买办。奇怪的是,马尤与祖帝保的坚固友谊始终不变。我认为马尤是我碰过最好的多瓦悠人,慷慨大方、乐于助人、意志高昂,帮过我无数忙。马修刚从马尤的院落回来,已经记下葬礼流程,令我欣慰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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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体已经用小公牛皮裹过一次,取自死者兄弟专为此场合宰杀的牛只。女人身戴表示哀伤的树叶,敲击空葫芦壳,满村奔跑哀号。死者妻妾坐在停放尸体的圈地,眼睛呆望前方。笨得很,我居然趋前致意;她们根本不准动,也不准说话。看到我闹大笑话,男人一边裹尸一边窃笑。其他亲属(尤其姻亲)也献上包裹尸体的兽皮、布匹、绷带。死者的女婿携妻前来,让她站在牛只圈地中央,对着她的小腹丢掷供品,此举代表他与死者之家的关联。死者岳家的人则将供品丢向死者亲属的脸上。此举通常表示侮辱,精确点出男人对岳家的尊敬。女婿与岳家的对应关系,前者居于劣势,后者居于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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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时,男人互相打趣玩笑。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与死者同时接受割礼。终其一生,他们见面就应互相戏谑侮辱,而且可以随意拿取对方的财物。突然间大雨如注,大家都消失。我问:“他们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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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去树林里大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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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天真以为这是暂停,在众人的共同默契下,让一早就参与仪式的人可以休息一会儿,到树林里解放后再继续。后来,我才发现到树林里大便也是仪式的重要部分,间接点出这些戏谑兄弟的割礼真相——他们的肛门并未缝合。马修、马尤和我躲到茅屋等待大雨停歇。马尤告诉我村里如有人死亡,第二天上午男人会聚集村外的十字路口举行仪式。这是马尤的典型作风,主动透漏其他人吝于分享的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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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都到十字路口,小丑和巫师也去。与死者同一批接受割礼的人也去。他们面对面坐下,把草放在脸上。一个人说:“把你的屄给我。”另一个人回答:“你可以拥有我的屄。”然后,他们开始交媾,用细棍子。一个男人放火烧草。他们大声呐喊,加入其他男人。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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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尤觉得整件事非常恐怖,边说边放声大笑。基于礼貌,我也跟着笑,脑袋却不断打转,企图厘清讯息的意义。多瓦悠仪式让我头晕眼花,看似充满含意,却无法勾勒出他们的象征体系。我始终觉得拼图少了一大块——一个重要事实,因为太过明显,人们遂不觉得有必要告诉我,因此我把拼图整个拿反了,看错角度。我怀疑少掉的那一大块就是割礼,但是大家还不愿跟我谈它,数个月后,我才将整个图像拼凑完成。事实上,十字路口的那一幕是男孩割礼的精简版,结构由割礼蜕变而来,多瓦悠其他仪式亦复如此。所有生命危机、岁时祭典都以割礼词汇描述。这也是为什么割礼衣服会不断出现在极不合理的地方,譬如用来装饰死亡妇女的水瓮、包裹死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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