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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则一跛一跛沿走道前行,发现几乎所有卧铺都是空的,随便挑了一个睡上去。服务员视此为恶意背叛,用瞪视黎巴嫩妇人的恶狠眼神瞪了我许久,直到我拿钱贿赂才打发了他。整晚,我都听到那位黎巴嫩“哨兵”只要瞥见敌人经过,便拉开车厢门对他大声咒骂。第二天抵达雅温得,服务员死命阻挠那位妇人找行李推夫,她则企图泼他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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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上次在雅温得认识的法国朋友约在老酒吧见面,闲聊大家的近况。多数失踪面孔都是感染了肆虐西非洲的致命病毒性病。非洲社交生活贫乏,通奸是最大消遣。我惊恐发现那些纪念品小贩还记得我是那个什么都没买的人,决心这一次不让我漏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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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抵喀麦隆时,我对雅温得的丑陋与肮脏印象深刻,现在它却似天堂般美丽、品味非凡,充满文明舒适。短短数个月,我的标准便有了惊人变化。赤贫与富裕的骇人并存也不再撼动我。当我与白人同伴坐在咖啡馆时,一个孩子站在人行道上,年纪小小,却不知受什么政治激进主义影响,对外国人破口大骂。咖啡馆客人似乎觉得很有趣,丢了几个铜板,那个孩子连忙趴到泥巴地上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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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快住进朋友的公寓,再次发现英、法两国年轻人的生活优先级大不相同。生活在非洲,独立的英美人士不是自己种植,就是吃罐头食物,法国人却坚持法式料理。不教书时,他们的生活就是到丛林赛车、到大使馆区参加派对,或者从事其他观光冒险。他们当中有一人酷爱剥制动物标本,尤其擅长剥制穿山甲。据说穿山甲很难杀死,因此他整日忙着实验各种杀死穿山甲的新方法。有时澡盆里浮着他宣称刚淹死的穿山甲,有时冰箱冷冻库门关不上,里面是他“冻僵”的穿山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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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巧合,综合医院里新来的医师认识我,他是我一位老友妹妹的男友,我们曾在法国拉罗谢尔(La Rochelle)的酒吧见过一面。发现世界这么小,而且依据非洲扩展式亲属关系运转,真令人欣慰。他安排我验血。我对这项检查颇感矛盾。我就是因针头感染而生病,再挨一针能治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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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去大使馆打探钱来了没。大惊发现自己成为外交工作的主角。伦敦外交部转来一大堆夸张报告,说我的身体伤残了,以致大使馆一位人员慎重考虑走出首都护围,寻找我的下落。典型作风,他们费劲解释为何无法帮忙,为我安排优先看牙医,却矢口否认知道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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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雅温得待了两周修牙,用新假牙大啖肉与面包,某天还吃了奶油蛋糕(我回英国后,天天吃两个奶油蛋糕,直到恢复体重为止)。再没什么比大病初愈后四处走动更快乐。有一天,我与烟草店老板一起外出吃饭,不知为什么,突然幸福感紧紧包围我,后来我才发现我坐的是布套扶手椅。在多瓦悠兰,我不是坐在石头上,便是坐酋长的摇摇欲坠折叠椅或教会的硬背椅,这是数个月来我第一次坐到扶手椅。此地还有戏院,配备奢侈,坐在后座的人有一种机器可以听音轨,不必仰赖前座的人口耳相传。最棒的是这里的房子不是浪板铁皮屋顶,大雨不致冲毁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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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幸福感短暂。此地白人生活集中于酒吧,到了晚上,他们就群聚于此互吐苦闷、抱怨雅温得种种。为防肝炎复发,我严禁喝酒,酒吧对我而言,实在乏味透顶。到后来我要返回内陆时,竟一点不觉惋惜。我也担心只要我转身不注意,多瓦悠人就会偷偷举行丰年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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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顺道到医院拿验血报告。第一份报告说“样本遗失”。第二份报告说“验血试剂缺货”。我早就知道是一场白忙。但是我觉得身体好多了,而且配备新假牙,可以发出基本的英语发音。财务状况则依然吃紧。数个月后,大使馆才发现钱的确是汇来了,只是塞在某个抽屉里。我更讶异大使馆人员极端缺乏手腕,居然在乌龙事件后一个星期寄来女王生日派对的邀请函;请柬背面写着:“如果阁下无法光临,大使也不觉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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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平安抵达恩冈代雷,与约翰、珍妮碰头,搭他们的便车回波利镇。美国派来增兵,那是布鲁一家人,男主人是华特,他将在教会学校教书。他、约翰与我成为灵魂伴侣。华特迅速得到瓦区(Vulch)绰号,因为当地人将他的名字念成兀鹰(vulture)。华特是《时代周刊》填字游戏迷,经常坐在阳台上,与填字游戏数个小时痛苦奋斗,不时绝望呻吟或者兴奋跳跃。他极有音乐才华,很快便取得教会那台饱受湿气与白蚁侵蚀、油尽灯枯、哮喘不已的钢琴独家使用权。后来他搞到一个调音较好的乐器,我才发现他真的能玩音乐。他的太太杰奎琳是完美的陪衬者,统管一切务实工作:裁衣、养鸡、钉钉锤锤、生养那些“瓦区”边玩填字游戏边心不在焉逗弄的小孩。他们家永远访客川流不息;主人还欢迎多多益善。打从丛林来的客人永远不知道他们家里会有谁,到处是打开的行李、吵闹的小孩、猫狗与变色龙。这就是“瓦区”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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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再觉得自己在喀麦隆孤孑一人。最坏的已经过去,我已克服种种困难。田野场不远处就有我的朋友,当我生病、沮丧、被孤寂打倒时,就可逃进我的避难所。现在,我可以开始进行此行的研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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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黎凡特指地中海东部以及爱琴海沿岸的国家,自希腊到埃及,包括叙利亚、黎巴嫩、以色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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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的人类学家:小泥屋笔记&重返多瓦悠兰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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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的人类学家:小泥屋笔记&重返多瓦悠兰 仪式与错误[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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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ites and Wrong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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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离开了三个星期,欣慰发现路旁的小米尚未到收割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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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我读了马林诺夫斯基那篇反对人类学者赖在教会阳台的激烈文章后,就对教会阳台大感兴趣,我发现坐在阳台上沉思非洲,往往心情愉悦且收获颇丰。阳台正前方是通往城镇的干道,背后是月光笼罩的山头,嘈杂与闲逸在此美妙处所兼容并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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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恩冈代雷的寒冽,此刻我欣然坐在阳台享受美景与仁慈的温暖,远处山头飘来阵阵鼓声。再度,我觉得自己像四十年代英国电影里的典型白佬,聆听远处山头的土著鼓声,怀疑这是否代表令人胆战的屠杀即将展开。我认出那是深沉的死亡之鼓。有人死了,还是个富人。鼓声在山头回响,很难判断它来自何方。我问厨子鲁宾知不知道,他说鼓声来自蒙哥(Mango)村,结果鼓声来自我的村子。责任感驱使我起身:迄今,我尚未见过男性大型葬礼。我和朋友告别,举着借来的火炬,奔回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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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踏入村子,马修便热情迎接我,要求预支薪水。死者是孔里村最偏远处的一个有钱人,因为马尤(Mayo)的关系,我和那个院落关系不错。马尤是祖帝保父亲的老朋友,政府不顾孔里居民反对与世袭原则,派封马尤为酋长[2]。因为祖帝保的父亲突发狂想,认为政府有权课税,他也可以开征自己的特别税,被政府断然否决,气愤不已。为了酋长之事,副县长、孔里居民与马尤之间关系恶劣。马尤总是散发一股乏味的冒牌酋长味道,被村民视为政府的买办。奇怪的是,马尤与祖帝保的坚固友谊始终不变。我认为马尤是我碰过最好的多瓦悠人,慷慨大方、乐于助人、意志高昂,帮过我无数忙。马修刚从马尤的院落回来,已经记下葬礼流程,令我欣慰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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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体已经用小公牛皮裹过一次,取自死者兄弟专为此场合宰杀的牛只。女人身戴表示哀伤的树叶,敲击空葫芦壳,满村奔跑哀号。死者妻妾坐在停放尸体的圈地,眼睛呆望前方。笨得很,我居然趋前致意;她们根本不准动,也不准说话。看到我闹大笑话,男人一边裹尸一边窃笑。其他亲属(尤其姻亲)也献上包裹尸体的兽皮、布匹、绷带。死者的女婿携妻前来,让她站在牛只圈地中央,对着她的小腹丢掷供品,此举代表他与死者之家的关联。死者岳家的人则将供品丢向死者亲属的脸上。此举通常表示侮辱,精确点出男人对岳家的尊敬。女婿与岳家的对应关系,前者居于劣势,后者居于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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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时,男人互相打趣玩笑。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与死者同时接受割礼。终其一生,他们见面就应互相戏谑侮辱,而且可以随意拿取对方的财物。突然间大雨如注,大家都消失。我问:“他们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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