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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回到英国后,经过几个月的研究与详细分析,才将这个象征系统的细节全部搞定。可是那一天,先前在田野场上观察到的基本架构与辛苦记录的一切信息突然间都有道理了。“我找到了!”的时刻总是令人兴奋,我的却是突如其来发生在高山上,透露这个信息的男人全然不知它对我的重要性,更增添我终于窥知多瓦悠仪式背后简单架构的快乐。下山途中,马修显然察觉我的飘然。狂喜中,我省略了过滤与加氯,直接饮用山泉水。我不知道这是上天对我自傲的惩罚,还是潜伏在我肝脏里的病毒作怪,我再度被肝炎击倒在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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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病得最沮丧时,奥古斯丁与他的最新女友移驾拜访。他们熟知肝炎,觉得我的病况严重。奥古斯丁笃定地说:“最好是吐。你必须大吐特吐。”他的女伴不同意:“应该灌肠。唯有强力灌肠才能驱除病魔。我们村里好多人都死于肝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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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肠不好。他必须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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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是。必须灌肠到出血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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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来回争辩。我谢谢他们的建议,说很多东西都让我又拉又吐,保证他们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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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冈代雷教会的一位好心人路过孔里,告诉我治疗肝炎的偏方──热水熬煮番石榴树叶。结果证明它比什么都有效。后来我才知道德国一家药厂也在试验类似成分的药。我派马修去找番石榴树叶,北方地区这种树很少。马修说他在五英里外河边看过一棵番石榴树。我很怀疑我们说的是同一种树,他却打败我,带回一整袋真的番石榴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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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病况逐渐改善。多瓦悠人大感惊奇,也开始用番石榴叶治疗肝炎。所以,人类学者多少还是会改变他的研究对象。我的另一大成就是“地名研究学”。我的菜园证实特别适合种植莴苣,数年后,他们改叫它“色拉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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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这个时候,今年的第一场大雨终于降下。在众人的欢乐声中,旱季的无情酷热瞬间消解。我则没那么亢奋,因为我的新屋顶整夜漏水。我被迫蜷缩墙角,浑身抖颤,皮箱颤巍巍摆在头顶上的平台遮雨,双手紧紧抓住笔记。第二天上午,铺屋顶的人说所有新屋顶都是这样,几天后就好了。我并不相信他的话,但缺乏铺屋顶经验,无法反驳他的笃定。就像出租漏水船只给我、宣称木头下水后就会膨胀堵住漏洞的人,或者坚称我的牙床会缩小适应摇晃假牙的喀国牙医一样,他的说辞颇不可信。经过一个星期可悲的洪水泛滥后,该找铺屋顶的人履行保证了,他随即修理屋顶。令我吃惊的是,他只用一块木板敲打茅屋屋顶;更令我吃惊的是,它居然奏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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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就在那段时间,田野采集者在工作接近尾声时的精神病终于发作。我将笔记藏到教会,远离湿气、白蚁、山羊、小孩,以及我幻想中的各种危害侵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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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送笔记到教会时,约翰和珍妮正好前往森林办事,一阵怒吼吸引我到门口。那是自封“黑鹿”、身材壮硕的焊工。他大叫:“喂,白人,你的车差点杀死我。”刚才,他正在焊接我的车子(我极想忘了它的存在),突然间,车身掉了一大块,差点砸死他。他似乎认为这全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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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你还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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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你看!”他从裤子里掏出巨大阴茎,对我挥舞控诉。突如其来的暴露让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仔细检查后,才发现它有一小条“黑鹿”坚称必须“急救”的割伤。老实说,我有点茫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药品。翻箱倒柜后,只找到浓缩漂白剂。这恐怕不是好疗法。我建议他去找布朗牧师,他就住在山下,据我所知他有各式急救药品。“黑鹿”犹带盛怒,跛行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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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我回房继续给笔记分类时,才想起布朗牧师不在家,他去帮人修卡车了。他的老婆可是以神经紧张著名,我想象“黑鹿”缓缓走到她的门口露出下体。或许我该奔下山阻止此事?但是,审慎为勇敢之本。何况,我并未听到布朗太太的尖叫声,或许“黑鹿”也懂得审慎行事,不露出他的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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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可以再度攀山越岭。马修和我最后一次出访,前往多瓦悠兰最西边参观扇椰子丰收祭。扇椰子是一种类似椰子的圆形水果,丰收祭里,扇椰子的角色类似头颅,被搁在摆放牛只头颅的圣坛,防止蝎子危害村庄。我从未见过扇椰子,迫不及待要品尝它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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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抵达掌地师的村落时,发现他端坐在一大堆扇椰子中,开怀大嚼。扇椰子有两种吃法。第一种是浸在水里,让它发芽,嫩枝的味道似芹菜。第二种方法是直接吃,果肉橘红色,纤维很多,咬起来像擦鞋垫,味道似桃子。我雄赳赳大嚼一阵后,开始掌握诀窍,发现扇椰子颇好吃。一位好心的老太太显然发现我啃食扇椰子颇费力,端上一葫芦已经剥了皮的果肉给我。我和马修说,这软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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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主人,”他回说:“她已经帮你嚼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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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多瓦悠兰的日子逐渐接近尾声,人们开始络绎拜访我,梭巡我的财产,提及他们迫切需要一条毯子,或者赞美我的炖锅多好等等。祖帝保说他将十分想念我,细数我们一起做过的事,虽然我给他惹了不少麻烦,他还是颇享受我们共处的时光。马修开始不经意提起买老婆的棘手事。他解释说:“你必须趁她们还小时就买过来,才能照意思打造她。”马修相中的对象为十二岁。“但是她们如果年轻,多半会要你出钱供她们念书。”他叹气。他认识的人中谁愿意借他钱供老婆念书呢?唯有玛丽约不把我当摇钱树。每当提及我即将离去,她总是掉下眼泪,说她将怀念与我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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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即将来临的国庆节,波利举镇沸腾,准备各式表演,多瓦悠兰必须派人表演割礼舞蹈。我没机会看到真正的割礼,对此极感兴趣。多瓦悠的年分为阳年与阴年,割礼只在阳年举行,我来的这年恰巧是阴年。此外,接受割礼的男孩必须长时间待在森林里,还要考虑小米收成是否足够所需。多瓦悠兰已经五年没举行割礼,快要变成一大耻辱。之前,我都仰赖报告人的描绘理解割礼过程,也透过割礼人口述了解仪式程序,割礼照片则搜罗自文献记录与在多瓦悠兰多年的传教士。我的研究少了多瓦悠象征体系的中心部分,问题原本很严重,幸好许多仪式都翻拷自割礼仪式,一模一样复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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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很庆幸有机会看到男孩行割礼前跳的舞。他们身着寿衣、豹皮,披挂动物角、厚重的袍子,以及其他配饰。没时间教导年轻男孩表演,两名受过割礼的男孩被迫挑起这项讨厌、丢脸的任务。一开始,他们十分厌恶这项提议,拒绝接受任务。祖帝保承诺给他们钱与啤酒,才勉强上阵。第二天,祖帝保现身我的茅屋要求我付钱,他说整件事是为了满足我的兴趣而筹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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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祖帝保的好逸恶劳遭到严重威胁,因为副县长下令每人都得种一块自己的菜园子。祖帝保先是说菜园子要长得好,必须有仙人掌围篱挡住动物入侵。光是等仙人掌扎根就要一年。接着又说园里如果没有茅屋招待工人喝啤酒,又有何用?可惜现在不是盖屋季节,又得等一年。算算得等三年,祖帝保的锄头才会第一次翻土,但是,每天上午他都哀愁宣布“他要去田里”,然后坐在树下(通常有我做伴),随意漫谈。有时我觉得自己像不收钱的心理医师,听他闲扯梦想、他所认识的女人,以及位居高职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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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典那天,所有地方重要人物齐聚足球场。卡潘老人身着富来尼袍子、配剑,我逮到机会又骚扰他一番。其他部族也派出歌舞队,顿足呐喊,尘土飞扬令人窒息。行政部门的高官全穿上最像样的制服,副县长看起来像极“法国航空”的空中少爷。群众大力挥舞旗子,踱步巡视,党工则趁机痛殴百姓。大家齐唱国歌。一架收音机庄严放在椅上,当总统的演讲伴随嘈杂的静电干扰声传出,所有人都举手敬礼。孩童表演进行曲与游戏。副县长尚未离席前,大家都不准离开,我们在大太阳下都快枯萎了。一大群跟着妈妈的小娃儿开始尖叫哭闹着要走;据说是妈妈故意掐哭他们。少数参加庆典的白人热烈讨论北边两个传教士被谋杀分尸。美国人十分紧张,法国人则夸张描绘尸体模样,乐得让美国人更不安。在场只有我一个英国人,有必要扮演板着脸孔的角色,虽然在老式电影里,这类角色根本撑不到第二本就被谋杀了,到不了多瓦悠兰,更去不了偏远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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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城的啤酒与冷饮全被副县长征收使用,所以我漫步前往教会找约翰与珍妮,等着看晚上的余兴节目──选美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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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特殊夜晚,波利镇陷入夸张的情绪。人们涌上街头,歇斯底里地表达独立纪念日的快乐。受邀参加副县长派对的客人与一般庆祝民众略有不同──警察会不时冲向后者,殴打驱散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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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上挤满人,唱歌、跳舞、呐喊致贺语。多数人早已烂醉。或许,这就是我的西装派上用场的时候;果真如此,我恐怕早就融化了。这是官方宴会,一切极为正式。场子里摆着一排排既硬又不舒服的椅子。座位安排显然有一套神秘系统,依据往例严格分配,总之,我完全摸不着头脑。医师与胖大的老婆在列,行政部门的人也在。警察局司令官恶狠狠瞪我;邮政局长则完全无视我的存在──显然因为我质问他为何从波利寄至英国的邮件统统没有贴上邮票。负责核对邀请函的那个人的大批亲属则统统在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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筹办选美大赛极为简单,就是发函给各地酋长,规定他们在那一天送多少名女子进城。山上的人如何看待此事,我根本不敢想。早年,富来尼人有强征奴隶与女人的习惯;或许多瓦悠人认为旧习俗复辟了。总之,参赛的女人个个受迫模样。不少女子长途跋涉,一脸旅途劳顿。富来尼人当然唾弃用这种方式展示女性同胞,却欣然有机会饱览他族女性。参赛女子被迫走台步,在一大圈观众面前无精打采走动。她们有一种奴隶市场待售货品的仇恨表情,有的瞪着地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有的怒目瞪视折磨她们的观众,龇牙咆哮。面对此种情势,观众的反应令人“折服”,他们回报以嘲笑嘘声,间杂猥亵要求各种交合(结婚除外)的热烈话语。受邀客人与不请自来、不断涌入的观众起了冲突。有些观众爬到树上,希望看得更清楚;参加派对的官员用力摇晃树干,树上客纷纷跌落地面,痛得流泪,众人大乐。几经讨论,波利小姐诞生了,还有波利小姐第二名、波利小姐安慰奖。副县长的新任年轻助理负责颁奖,一一得体拥抱得奖者,并与波利小姐第一名跳舞。夺得后冠的女孩显然来自偏远山区,被选美过程吓坏了。当高贵的年轻助理伸出纯洁的拥抱之手,她怕得蜷缩一团。当人们催促她跳舞,她泪眼汪汪紧握拳头,断然拒绝。官员先是尴尬微笑,进而低语威胁。她则趿着簇新的蓝色塑料拖鞋,顿足不依。两名宪兵老鹰捉小鸡,将她扔出场外。观众高兴喝彩。安慰奖波利小姐不负头衔美名,挑起重担。派对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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