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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419 “您愿意签名保证所言为实,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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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421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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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423 “好的。您可以走了。”他挥手叫我通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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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425 不可能这么简单,我怀疑其中有诈,狡猾望着他:“你意思说我不必大喊大叫、威胁你,或者给你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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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427 “您可以走了,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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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429 让数学家颇感困扰的矛盾之一是爱因斯坦的时光旅行者。他以极高速航行宇宙数个月,回到地球,却发现已过了十年了。人类学旅行者正好相反。他进入到另一个世界,在那里待了不可思议之久,思索宇宙之谜,快速老化。当他回到家乡,却仅仅过了数月。他种下的橡实并未长成大树——时间太短,嫩芽还来不及探头;他的小孩并未变成大人;唯有最亲近的朋友,才注意到他曾离开过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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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431 世界少了他依然正常运转,这实在太侮辱了。当人类学旅行者远行异乡,寻找证据印证他的基本假设,旁人的生活却不受干扰、甜蜜行进。他的朋友继续搜罗成套的法国炖锅。草坪下的刺槐依旧长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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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433 返乡的人类学者不期望英雄式欢迎,但是某些朋友的平常以待实在太过分了。返家后一个小时,一位朋友打电话给我,简短说:“我不知道你去哪儿了,但是大约两年前,你丢了一件套头毛衣在我家。什么时候要来拿?”你觉得这类问题岂在返乡先知的思虑范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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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435 一种奇怪的疏离感抓住你,不是周遭事物改变了,而是你眼中所见的一切不再“正常、自然”。现在“作为英国人”对我而言,就像“假扮多瓦悠人”般作态。当朋友与你讨论一些对他们而言很重要的事情时,你发现自己居然怀抱一种疏离的严肃态度,好像在多瓦悠村落与人讨论巫术一样。这种因缺乏安全感而产生的调适不良,更因举目望去都是匆匆忙忙的白人而更加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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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437 举凡和购物有关的事都变得非常困难。看到超级市场的货架沉重呻吟堆满食物,我不是作呕厌恶,就是无助发抖。我会连绕三圈仍无法决定买些什么,或者疯狂大买奢侈商品,因害怕被人抢走而恐惧抽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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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439 长期独处后,礼貌性谈话也变得非常艰难。对话间的沉默空当只要稍长,我就认为对方不高兴,街上行人则恐惧看着我大声自言自语。适应互动规则殊属不易。有一天,送牛奶的人将我家并未订购的牛奶放在门前,我循西非洲规矩大吼大叫追赶他,可能还扯住他的衣领。根据西非洲规则,我只是立场坚定;照英国标准,这可是难以忍受的粗人行为。突然看到自己变成这等模样,真是叫人谦卑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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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441 一些小事则带来无限满足。我疯狂迷上奶油蛋糕;另一个从田野场回来的朋友则不可自抑地大啖草莓。自来水、电力真是神奇。同时间我染上怪癖,百般不舍丢掉空瓶子或纸袋——它们在西非洲可是珍贵之物。一天里最棒的时刻莫过早上醒来发现我已不在非洲,一股如释重负的暖流穿过全身。我的笔记丢在书桌全没整理;连续好几个月,只要看到或碰到它们,我都感到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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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443 最奇怪的心理经验是目睹我数个月前从非洲寄出的瓦瓮抵达。当初,我细心用多瓦悠布匹包裹它们,装在铁制行李柜里,上面贴了四种语言的“易碎物品”警语标志。祖帝保震惊于我的鄙俗。我干吗不把它们送给村民?大家都知道我很有钱,几乎和那些制陶的女人一样富有,大可购买尼日利亚产的富丽搪瓷器。我的老婆看到我带回村落瓦瓮,可不会太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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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445 看到这个一度放在我茅屋里的行李柜此刻躺在伦敦的湿冷车库里,实在很怪。它完全变形。托运时,它是长方形的;现在几乎变成圆形。箱上的巨大皮靴印证实经手者将它变成这等神奇模样。我必须用千斤顶才能撬开盖子。接到自己寄的包裹本来就是奇怪经验,微带一种人格分裂的味道,尤其寄件的我对收件的我而言,已经逐渐变成陌生人。我的朋友一致赞美这些陶器的优美简朴造型。太可惜了,我干吗拿它们去煮东西;我不能买些便宜进口盆盘,保留这些美得不该拿来用的东西吗?将我这些朋友介绍给祖帝保,让他们持不同观点大打一架,可能不错。返乡的田野工作者可以接受这两种不同立场,一个也不必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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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447 此刻,你不可能不评估此行损益。我当然学知了西非洲某个无足轻重小民族的许多事情。田野工作的完成与否完全是定义问题而非事实认定。我可以继续待在多瓦悠兰五年,获致微小的研究成果,却仍无法穷尽“了解一个全然陌生民族”的研究目标。但是想要获得特殊成就,总要有一般能力做基础。现在我阅读人类学文献有全然不同的眼光,能察觉某些句子是刻意模糊、逃避或者勉强,也能察觉某些数据不恰当或无关。若非去了多瓦悠兰,我不可能有此能力。我的研究也让其他有兴趣的人类学者工作起来相对轻松。我甚至认为我在解开多瓦悠宇宙观上的成果,验证了某些常用的解释模型与文化象征间的关联。整体而言,我的研究结论颇站得住脚,我很满意它们在整体人类学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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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449 至于我个人有了许多改变。与其他田野工作者一样,我的健康毁了一阵子。我曾对第三世界文化与经济的最终救赎怀抱模糊的自由主义信念,现在则遭重击。这是返乡田野工作者的共同特色,当他们像返回地球的航天员踉跄笨拙地游走于自己的文化时,只能莫名感激自己是西方人,生活在一个突然间变得珍贵万分也脆弱无比的文化里,我也不例外。但是人类学田野工作会让人成瘾。田野工作的宿醉头疼不比厌恶疗法更有效。返乡数周后,我打电话给那个当初鼓动我投入田野工作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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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451 “啊,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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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453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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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455 “乏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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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457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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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459 “你有没有病得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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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461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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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463 “你带回来的笔记是否充满不知所云的东西,而且忘了问许多重要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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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465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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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4467 “你什么时候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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