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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福瑞和我返回旅馆。“暗夜女”的鬼祟身影依然在旅馆外徘徊。我们各自回房。因为韩福瑞现在是朋友了,我关掉冷气,一身大汗,睡睡醒醒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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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的人类学家:小泥屋笔记&重返多瓦悠兰 第二章 进入山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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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the Hil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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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非洲搭飞机一直有种非现实的感觉。你坐定、置身胶囊般的机舱、吹冷气、啜饮冰凉果汁,从那些站在茅屋阴凉处仰望天空的人头顶飞过。这些人一辈子没想过离开出生地二十英里远,他们生于斯、死于斯,终生视线不离开同一座山。这倒不是说非洲人都不是伟大的旅行者。古斯塔夫斯·瓦萨(Gustavus Vassa)[1]之类十八世纪作家的随笔,记录了他们从非洲远赴西印度群岛、美国弗吉尼亚州、地中海甚至北极的旅行,但也生动记录了任何人如果愚蠢地远离亲属网络与血缘建立的小小保护圈,便必须面临接踵而至的危险与苦难。多数非洲村民的地理知识几近神话。拿我做采集的村子来说,村人从未见过海,晚上围坐营火旁,老人会反复问我“海”是否真实存在。光是想到海的壮阔,他们便胆战心惊,听我形容海浪的汹涌,他们发誓永远不想看到海。村里一个经验老到的旅者宣称他曾在八十英里外的城市看过海,向我们夸张形容海的模样。我都不忍心告诉他,他看到的是河水泛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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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要在首都雅温德暂停,然后才飞往我要去的中央高原,在那里,我将搭便车回到山地多瓦悠人的怀抱。飞机滑行后停下,空中小姐解释飞机要在机坪上停半个小时,我们可以待在飞机上,也可以前往候机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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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难以判断何者才是明智之举。如果是韩福瑞,他会如何选择?非洲飞机以重复划位恶名远播,尤其假期时,老师会将拿到的免费机票卖到黑市。唯有莽汉才会贸然放弃既有座位。另一方面,空中小姐所谓的半小时无疑会变成中非洲标准时间的半小时,远比三十分钟长得多。智者一定会利用机会到候机室享受有限的舒适,而非困坐闷热的飞机里。我决定去候机大厅,未来几个月内,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吃火腿三明治。唉,我决定得太晚了。空中小姐咆哮说我不能下飞机了,绝对不可以。我必须马上回到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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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非洲空中小姐绝非气候凉爽国家的空姐那般温和平静,或许她们和俄罗斯旅馆女佣、法国门房受过同样训练,知道她们的主要任务是观察、指挥乘客,维持秩序。最重要的,她们令出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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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次搭飞机,一个同机旅客消磨飞机暂停时的无聊,站在打开的座舱门前拍照(可能是要试试新买的相机)。后来我才知道他的公司是此种国内航机的制造厂,他想拍些照片向他人骄傲展示该公司的产品在热带国家运作良好。他的举动马上被察觉,遭到空姐斥骂。接着一个警察率大队而至,指控他拍摄战略设施,没收了他的相机。相较于那次经验,这次飞行平静得多。唯一插曲是某个小女孩在走道上大吐特吐,严峻的空姐勒令她母亲清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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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一小时后,其他乘客返回座舱,大谈他们在候机大厅的吃喝与享受。而且大家不必抢位子,这班飞机根本空荡荡。我和一个即将派驻恩冈代雷的美国和平工作队队员一路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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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工作队这个组织旨在促进国与国之间的了解与亲善活动,派遣年轻队员到世界各地与当地百姓携手合作,从事慈善工作。他们的工作从教英语到搭建营区厕所,无所不包。在喀麦隆,几个越战退伍军人(才二十几岁)积极投入野生动物园工作。这些身材高大、毛发浓厚的壮汉骑机车巡弋大草原,追踪并记录大象的数目。和平工作队员的生活形态堪称“不合常轨”,只有极少数人返回美国时,模样和他们刚离家时一样“干净”。不管对第三世界国家有无贡献,他们都经历了快速激烈的个人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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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冈代雷的和平工作队宿舍是栋摇摇欲坠的可爱建筑,各式旅者在此穿梭,不是刚从外面世界回来,就是打算前往一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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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里的家具使用过度——多数和平工作队员没兴趣给它们打打蜡。住客纷杂,为此地添增危险。冰箱里的柠檬汁瓶可能装了柠檬汁,也可能装了显像液;那一坨肉可能是某人在贫民窟进行的老鼠饵实验,而非可以下肚的食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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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位曾在此居住多年的队员至今仍阴魂不散,一块铺在斑驳餐具架上、权充桌布、诡异俗丽的动物皮时时提醒大家此君曾在此停留。我对这块皮毛实在好奇,一天下午,我终于忍不住问:这房子完全没有无用的小玩意,怎么会跑出这块俗气华丽的东西?这就像修道院里有荷叶边装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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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一片静默。一人不可思议问道:“你没听过马塔维奇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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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以前有过一个家伙叫马塔维奇,此君现在已完全融入地方神话里。人们形容他体型无比壮硕、多毛,胃口奇大,性欲旺盛。旺盛到人们谣传他踏遍整个红灯区,而他罹患的性病类型之多、病势之顽强,实在令医师吃惊。这也是他后来病倒、被遣送回国、成为医疗实验计划研究对象的原因。但是他的影响力残存于恩冈代雷。许多刚萌芽的爱情瞬间枯萎,只因年轻女性对和平工作队员说:“我曾有过一个男友是和平工作队员,他叫马塔维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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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有关马塔维奇的传言是真是假,眼前这张猫皮桌布已成这屋子的珍贵传家宝,也让马塔维奇的存在神圣不朽。在这则故事里,马塔维奇的猫没有名字,但是体型壮硕酷似它的主人。它是雌家猫与雄野猫的混血,体型巨大、邪恶、淫荡好色、性爱猎捕。曾看过它生前模样的人说它的毛色呈淡绿光,但是变成桌布后,完全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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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塔维奇的猫因为主人喂食不固定,开始大肆猎杀邻居的母鸡。邻人企图突袭它,它七拐八弯地逃走。邻人设陷阱捉它,它毀烂陷阱、继续捕杀他们的鸡。最后,马塔维奇无法忽视邻人的抗议与索赔,答应处决这只猫。泪眼汪汪,他决心亲手终结爱猫的命。那场战斗冗长惨烈。碰到毒饵,那猫只是嗅嗅;面对马塔维奇的十字弓,它也轻松躲过。然后它展开反击,在夜晚以凄厉叫声折磨主人。终于一个湿热的午后,马塔维奇将它围困于水塔后。它知道大限已至,决心让对方付出惨痛代价。这场缠斗恐怖万分,但只可能有一种结局。猫儿殒命,马塔维奇回房舔舐伤痛。电力公司某职员目睹整场搏斗,看到猫儿死了,便问马塔维奇他是否可以吃掉那只猫的眼睛,据说这可以让他有第三只眼。马塔维奇从不拒绝新鲜经验,答应了那人。有一就有二,马塔维奇突然爆发物尽其用的心理。好肉罕见,因此他煮了咖喱猫肉,硝制了猫的皮毛。我不知道当晚吃饭的人是否事先被告知那是什么肉,但这种“近亲烹食”实在太恐怖,当场便有几人吐了出来,友谊破损,无可修补。剩下的咖喱猫肉放在冰箱长达一个月,逐渐腐坏,然后丢掉。邻人说一只野猫吃了那堆馊肉。它的毛发出淡绿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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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飞机上与我攀谈的美国小伙子一点都不觉得马塔维奇的猫故事令人丧气,反之,他充满年轻人的热诚与高尚理想。他说他要到高原帮忙辟建鱼池,好增进当地人饮食的蛋白质。我记得曾有一个和平工作队员也是参与相同计划,几年下来,他的主要成就是让水媒传染疾病案例增加了五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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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田野采集工作,偶尔也会出现并非样样事都出错的短暂空档。我们抵达恩冈代雷,互道告别,我平安抵达新教会的工作站,行李一件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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惯于旅行者的一大特征是知道该带什么“伴手”。在喀麦隆,你不会带葡萄美酒,而是耶诞布丁或大罐的切达起司。这些“伴手”保证让你大受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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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出我意料,约翰与珍妮·博格夫妇居然接到我的信(他们是多瓦悠兰区的传教士),因此他们延后离开恩冈代雷,等我抵达。明天,我们就可以一起出发前往山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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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程很长,沿途和旧日没两样。当我们抵达分隔中央高原与北方平原的悬崖时,照例,暴雷大雨奔流而下。我们以最低挡缓缓驶下断崖,气温陡升至窒息的华氏一百度,我们沿着破损的焦油碎石路衔接泥巴路,驶往波利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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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这里,我们马上发现今非昔比。我第一次来此时,马路上到处是石头与坑洞,好几次我都以为自己转错了弯。现在,新科副县长(中央政府在此的代表)的影响力清晰可见。道路平坦宽广得令人吃惊,好像崭新的飞机跑道——一条切过丛林的鲜红色缎带。当然,到了雨季结束,这条路会再度侵蚀、坑坑洼洼,但是在一个长年认命于忽视与倾颓的城镇,这条马路仍是乐观进取的撼人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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