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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传言属实,这堪称是警察局长少见的“仁慈功能”之一,冒了这么大的风险,赚点小利也是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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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上另一头,我记忆中潮湿、沮丧的副县长公馆已经焕然一新,涂上一层白色粉胶泥。身穿白袍的文书人员趿着拖鞋、手拿一叠叠文件,来回穿梭房间。他们的脚步虽称不上敏捷,但这可是这栋官邸第一次有人忙碌走动。接待处的人员告诉我副县长不在。他是多瓦悠人,因此悄悄透露如果我去波利镇酋长处晃晃,会找到副县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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殖民帝国军队抵达喀麦隆后,发现喀国许多地方都由富来尼封主统治异教人民。他们觉得这套统治系统颇方便,便推广至富来尼侵略者原先并未占据的地方,譬如波利。现在波利镇有个富来尼酋长,坐镇土著的法庭,管辖权涵盖整个波利区域。当地的多瓦悠人对此极端痛恨,尽量不与该酋长有任何接触。对他们而言,富来尼人从未征服他们。他在多瓦悠村落绝对不会受到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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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我旅居此地时,这位富来尼酋长对我不算友善。他拥有邮件卡车,形同垄断波利与其他城镇的交通。他与卸任的副县长关系密切,极力确保波利镇不会出现公车,不贩售汽油,其他人的车辆不准载客。他的邮件卡车如果搭载外国人,便会引来警察注意,让他经常超载的事情曝光,因此他总是百般刁难让我无法搭上邮件车,大费周章改变载客处或将出发时间调动至我不在的日子。我们的另一个摩擦来自他不屈不挠要我加入喀国唯一的政党——他能从中抽取介绍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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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时间冲淡恶感,我决心前往他的巢穴寻找副县长。我极担心当我在镇上浪费时间,山上的割礼仪式已经举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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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酋长的屋外用力拍掌,一个小男孩现身,慌张入内报告我的来临。接着带我进入一个地上铺着碎石的圆形小茅屋。茅屋墙上彩绘富来尼民族的花样图案,整体感觉十分干净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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酋长与副县长躺在地毯上,正在听收音机播放的阿拉伯音乐。看到我进来,酋长熟练地将一瓶威士忌藏到白袍内,动作之纯熟,好像经过多年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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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县长起身迎接我。他露出笑容,和酋长说了几句富来尼语,后者皱皱眉,拿出威士忌,在一个印有“坎城纪念品”字样的杯子里倒了一点。我们落座,副县长开始以字正腔圆的法语诉说他对波利镇的未来规划。他的眼睛在眼镜背后热切发光,大谈铺设自来水与重接电力管路(自从法国人退出喀国后,这些民生便利措施便付阙如)。副县长决心两年内要架设电话。“我的工作就是为此地注入生气,”他解释:“我刚跟这位朋友说,”他指指酋长:“他的房子可能要拆掉来盖电话交换机呢。”他淘气地咯咯笑,酋长则回报以苍白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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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决心要让多瓦悠动起来。你也可以提供相关意见。”坚守人类学伦理殊属不易。通常,人类学家尽量不去影响他的研究对象,虽然他知道影响势不可免。充其量,他也只能让一个士气瓦解、边缘化的民族恢复对既有文化的价值观与自我价值感。但光是撰写有关某个民族的专题论文,他笔下有关此民族的自我印象呈现,便势必蒙上属于他的偏见与先入想法的色彩,因为关于异民族的客观真实并不存在。而这个异民族如何看待这种自我印象,很难预期。他们可能排拒、反抗,也可能改变自我去迎合并趋近此种印象,最终成为僵硬扮演自我的演员。不管结局为何,我们所谓的“纯真”(也就是一件事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只能如此)已经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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殖民时代,人类学家与殖民当局关系不佳,因为后者想要利用前者去改变殖民地百姓。现在,我似乎也面对同样命运。副县长说:“多瓦悠人为什么这么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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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反驳:“你为何如此勤奋?”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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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挥舞手中的甘地夫人著作:“我正在读这本书,甘地的女儿写的。她倒是为殖民恶行说了不少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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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甘地夫人其实不是甘地的女儿[2]。他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这是不诚实。你确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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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他每次碰到我,都一再询问甘地夫人真的不是甘地的女儿吗?搞得我也开始怀疑自己,原先的笃定被他的焦虑询问搞到冰消。似乎此事的真假关乎那本书的价值。当我返回英国,朋友到机场接我,一定讶异我为何劈头便问:“你知道甘地夫人吗?她到底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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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提及刚刚去拜访了警察局长,心想他是否知道警察局长秘密经营啤酒生意。副县长咯咯笑:“有一度,他可真让你吓出一身冷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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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的是我有一次深夜在丛林里迷路,摸向最近的灯火处,结果是副县长助理家的后门。警察局长顿时认定我在从事间谍工作,盘问我时,让我颇紧张了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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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好人,”副县长说:“或许有时过于热心了。”他微笑弯身向前,拾取甘地夫人书里的智慧激励我:“我会注意他,你知道,我不会让你发生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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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表感谢,告退,对他的激赏更胜以往。许多人认为波利镇民的冥顽不灵会迅速击溃他的乐观情绪,我真高兴看到他推翻了此种想法。我告退时,酋长一言不发,只是不情愿地与我握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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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街上,今年的第一阵雨降下,大滴雨珠滚落尘土路面,好像水珠浇上热铁。我跋涉浓浊飞扬的旱季尘土,街上突然挤满欢欣尖叫的小孩,拉开袍子,浸沐于雨水带来的湿凉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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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抵达前往教会的桥时,河水已暴涨成滚滚洪流,完全不可能穿越。这种洪流的力道之强会让你觉得双腿都要被冲走了。此外,我也不想把好不容易才在英国恢复原状的双脚(你看,这是我被水蛭咬到的地方,那是他们帮我挖走跳蚤的地方)踏进今年的第一波洪流。众所周知,它可是把一整年累积的脏东西与污染全冲下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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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终于抵达教会,暮色已降。我能找到的唯一干衣裳是约翰与珍妮买来当纪念品的富来尼袍子。马西尔与鲁宾看到我穿上富来尼袍子,陷入歇斯底里状态,跟前跟后喊着“拉米达,拉米达”(酋长,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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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此句语出《新约·马太福音》第二十二章第十五到第二十二节。法利赛人阴谋陷害耶稣,询问耶稣向罗马皇帝恺撒纳税是否违背天上的律法。耶稣请他们拿出纳税的银币,问他们上面的像与名号是谁。他们回说是恺撒。耶稣说:恺撒的归恺撒,上帝的归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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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甘地夫人是印度第一任总理尼赫鲁(Jawaharial Nehru)的女儿,嫁给了Feroze Gandhi而冠夫姓甘地,和印度圣哲甘地没有关系。甘地夫人曾在1966—1977年、1980—1984年两度担任印度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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