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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难道不是个诚实的人?”他质问:“我把笔还给你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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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English Green Man出自中世纪英国古诗Gawain and the Green Knight, Sir. 这首押头韵的诗共有两千五百三十行,共分三大段。第一段描写亚瑟王举行庆典,突然一个手拿冬青树枝、斧头的绿色巨人走进来。他挑战王宫里的武士,说他愿意把自己的头先砍下来,愿意接受挑战的武士,可在一年后才履约把头砍下来。Gawain接受他的挑战。绿巨人遂把自己的头砍下,手拿着头,大步离开皇宫。一年后,Gawain步上旅途,前去履约,经历许多神奇遭遇。详见The Oxford Companion to English Literat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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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的人类学家:小泥屋笔记&重返多瓦悠兰 第五章 失落的乳房切除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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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Missing Mastectom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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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色清朗,一大早我便出发前往我曾住了十八个月的村子。马路两旁,人们在田里耕作,飞奔来迎接我。我费尽唇舌才推辞掉他们馈赠的小米啤酒、腐坏的树薯粉与熏肉。当我抵达村子时,口袋里装满多瓦悠人慷慨致赠的鸡蛋,我小心翼翼行走,知道这些蛋有不少是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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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女人瘸着腿、拄着木棍,捏捏我的臂膀,笑说我变得好胖。“你还说你没老婆呢。”她们淘气咯咯笑,锄头扛在肩上。男人赶上前来,眼睛满怀希望地梭巡我,耳朵显然察觉我的背包发出啤酒瓶碰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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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我进入村子时,我已经被热情询问、握手,以及针对我的身体容貌毫不客气、巨细靡遗地讨论搞得精疲力竭。茅屋周围一片静寂,只有鸡只抓搔地面、蜜蜂嗡嗡的声音划破死寂。小孩从树后偷窥,我一和他们说话,便咯咯笑着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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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跨过圆形的公共广场,惊讶地发现地面足迹显示牛只晚间被驱回石头圈地内,而非如以往胡乱游走丛林里。我打赌一定是副县长终结了这个旧习惯——多瓦悠人总是说晚上赶牛回栏太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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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该不该未经邀请便直入酋长的院落,颇费思量。毕竟,我的茅屋在酋长的院落内。但是我决定就算要犯错,宁可错在礼数过周,也不要错在亲疏不分。我站在院落入口的围篱大声击掌——在西非洲,碰到无门可敲时,都这么办。没人回答。苍蝇嗡嗡飞过,山羊打嗝,远处有个女人在唱舂米歌,伴随石头互击的闷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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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拘泥形式的高标滑落,张口大喊有人在吗。仍然一无回应。放弃所有礼节规矩,我推开围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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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茅屋都“大门”紧闭,用草垫挡住入口,阻挡放荡山羊、好奇小孩,以及——毫无疑问——云游四海的人类学家入侵。酋长祖帝保买了一扇上好而崭新的门,原本是浪板形的铝片被搥成平面,上面还炫耀的挂了一把台湾制的锁。门上锁了。少有地方像无人的非洲村落这么荒凉。我脑中想象写给研究经费审核单位的报告如下:“研究者造访北喀麦隆多瓦悠人,调查他们的割礼仪式,不幸,无人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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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决定探视我的茅屋,拉开草编的门,进入阴暗、不通风的室内,山羊屎臭与污浊屁气袭来。暗处传来韵律鼾声——祖帝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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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惊跳醒来欢迎我,滔滔不绝形容他如何在我离去时间热心看守我的茅屋。不过他也承认这是逃避收税员的好地方。他显然宾至如归,把这儿当自己的家。墙上挂满他从杂志撕下来的妖艳女子与美国大型房车照片。角落摆了一支矛。屋梁上挂了一团布,里面无疑是重要的仪式物件,如小公鸡的睾丸、豹子须等。祖帝保满怀期待地望着我的背包,显然察觉里面有酒。我拿出那两瓶啤酒,他立刻用时时垂挂在脖子上的开瓶器开瓶,一口吞下,满嘴泡沫,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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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很高兴看到我回来,因为几件事让他不安。首先,是我的助理马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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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祖帝保所述,马修显然致力多瓦悠传统游戏——债务操纵。上次住在这里时,我就像祖帝保的银行。他和多数多瓦悠人一样,总是受困于亲戚、税务员、党工等人的金钱需索。每当碰到这种状况,祖帝保就会现身我的茅屋,羞愧地转开脸,要求借点小钱纾解他眼前的大困难。对于我的慷慨借贷,他总抱着高度期望。当时,我借住他院落的茅屋,他分文不收,因此我乐于伸出援手。祖帝保每次开口商借相同数额的新债前,总是细心万分先归还至少一半的旧债。我怀疑这是混淆欠款账目的传统伎俩。慢慢的,祖帝保欠我的款项变得颇大,但是名目也变得含糊不清——它是借款、房租,还是礼物?当我返回英国,知道这笔欠款无望追回,只好把它当作回赠祖帝保热情款待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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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此举充分显示我对多瓦悠社会关系的了解仍属“菜鸟”级。我应当让债务悬而未决,偶尔有意无意间提起,让祖帝保对它的记忆常保新鲜,作为我俩关系的“标记”。我急呼呼处理这笔欠款,本质上带有侮辱意味。就像你完全结清村里店铺的挂账,代表你决心结束户头、终结此段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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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修本质较为强硬,痛恨看到“好债务”被浪费了。打定主意替我索债,无情骚扰祖帝保。至于这是出自马修的做人原则还是生意头脑,没人知道。我安慰祖帝保,保证我会和马修解决此事。我并不要他还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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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正是提及割礼的好时机。祖帝保点点头。是的,割礼仪式要在祈雨酋长的村子举行。男孩已经戴上动物角、动物皮做装饰,开始巡回此区,在亲友的院落跳舞。终于,这是大家决心贯彻割礼仪式的明确征兆,我如释重负。看来,我马上有得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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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瓦悠割礼仪式是个严密保护的过程。和世界许多文化一样,受割礼的男孩被视为“更生”(reborn)[1],赐予新名,像小孩般学习所属文化的一切属性。多瓦悠割礼仪式一开始是由受割礼男孩的姊夫为他装饰身体,然后这些男孩在乡间四处游荡,所到之处的人家必须供给饮食。一旦大雨降下,男孩就可以接受割礼了。割礼过程的设计旨在造成恐怖效果。男孩在十字路口被剥得一丝不挂,然后被带到河边的小树丛,在那里执行割礼。前往河边的途中,割礼人会跳出来,像豹子猎食般对他们咆哮,拿刀威胁。割礼非常残暴,整个阴茎都要割开来。数个割礼人,每人切下一点受割礼男孩的包皮。接受割礼的男孩不能哭,但是族里老人告诉我不少男孩都哭了。这不重要,只要女人误以为他们很勇敢即可。在多瓦悠人游泳处,你可看到割礼的成果。如果男孩年纪很小就受割礼,他的阴茎往往变成圆球状,这或许说明了该族生育率低落的原因。又因为割礼人重复使用同一把刀,感染几率极高,因之而死的男孩亦不少。多瓦悠人将这类死于割礼的男孩归诸为“被豹子吃掉了”。根据法国殖民官的信札,显然他们极沮丧有这么多男孩被豹子吃掉——虽然豹子在这个地区根本绝迹了。也因此,多瓦悠人恶名远播,传说他们举行可怕的食人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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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了割礼的男孩必须隔离在丛林里九个月——和待在娘胎里的时间一样,而且他们必须避开女人。唯有隔离期快结束时,才能以树叶、枝条覆盖身体,四处走动(如我前面所见的)。就算这个阶段,他们也必须用树叶铺在地上做“桥”,才能穿越小路,走过之后,还得将这些“污染过”的树叶清理干净。刚割礼过的男孩很危险。他们会让女人流产或让年轻妻子不孕。他们不能直接和女人说话,必须以一种小笛子传讯,这种笛子可以模仿多瓦悠语言的声调变化,透过“音乐”说话[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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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九个月后,受割礼的男孩才能回到村里,吃过饭、穿上衣服,返回自己的家。稍晚,他们被带到供奉男祖先头颅的头颅屋,第一次目睹祖灵的头颅。现在他们是真正的男人了,可以对着自己的刀子口出咒语。(未受割礼的小男孩如果这样做,会被痛打一顿。)听到男人口出简化过的咒语以示愤怒,实在有点奇怪。那句咒语是“当米!”(dangme)[3],每次我使用这个咒语,大家都觉得好笑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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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可能狐疑割礼为何普现于世界各地,人类学家又为何对割礼如此着迷。割礼是生殖器割损,理应十分痛苦与不悦,人们最不想做的事应当就是“自残”。但是如果你阅读有关性器的各种习俗,你很难不认为——性器割损之所以如此普遍,就是因为它很痛。有些地方的人会在阴茎打洞,定期用玻璃割开清洗。有些地方的人阴茎被整个划开,勃起时,好像一朵花绽放。有的地方则会捏碎或切除睾丸。真是无所不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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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学家对割礼之所以维持高度兴趣,是因为他们将异民族视为纯然“他者”(otherness)。如果割礼仪式能被“解释”,而且跟我们的生活形式建立关联,这种“他者性”就可被移除,人类学家便觉得获致何谓“人”的某些普同意义[4]。仿佛人类学理论如能解释性习俗,它们便能解释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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