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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善交际的酋长很快就累了,疲倦强力传染,我们忍不住跟着大打呵欠。我们安排明日一起去参观某些仪式地点,他会向我解释尼加文化的基本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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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尼加村落的第一夜似乎印验了马修的一切悲惨预言。此地极不安静。牛只不断出入院落,喜怒无常,一会儿走到这儿,一会儿跑到那儿。接着,湿热大雨倾盆而下。马修与我蜷缩在茅屋一角,牛儿奋力撞墙,大洼水漫进屋内,向我们淹了过来。最后,草席做的门被撞开,一群疯狂的羊混乱冲进来躲雨。从飘散的气味判断,它们多数是公羊。这个村子显然专擅豢养公山羊。或许这个茅屋原本是它们经常出入之处,而我们是闯入者。我们呐喊、挥舞拳头,对它们丝毫不起作用。它们扬起邪恶羊角、愤怒顿足。我们怒目而视,它们恶毒回望。最后绝望中,我灵光乍现,拿出闪光枪[3]闪了几次,它们才连忙狂奔出去。殿后的一只老山羊还留下告别纪念品——一坨恶臭大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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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这个局面,我们不再假装自己是好客人。马修拆下被白蚁蛀食、所剩无几的屋梁,我再加上一把茅草,点上火,现在我们有个像样的火堆,背靠着墙,断续打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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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修以阅读法语圣经自娱。不幸,他从未养成默读的习惯,而是以悲惨语调一段段高声朗诵,丝毫无助驱散这地方的阴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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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很高兴看到酋长的惨状仅比我们好一点。我们旋风般造访各个仪式地点,看了许多更适合观光客而不是严肃人类学研究的祭典用品。但是头颅、瓦瓮、舞蹈并非我此行目的,我只是随意看看。寻找“失落的乳房切除术”,首要之务是避免引导问题。我要的是自发而现的资料。所以,我和马修两人坐着、看着、等着。第一批祖先头颅(全用斧头砍下)登场时,幸运之神对我微笑。和此区许多异教族群一样,尼加人接近神圣之物,必须脱光衣物。当酋长瘸着腿走近祖先头颅,他脱下丑陋的长袍。瞧——现在全世界都可看到——原本该是男性乳头的地方只剩两小块平坦的褪色斑点。我必须承认我真是乐透了,只是马修完全无法分享。对他而言,酋长的乳头完全无关紧要。他有其他关心事项。此刻,他万分担心脚趾会被切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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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加人困居寒冷、潮湿的山寨,饱受风湿与关节炎之苦,四肢末端受害尤烈。老人家——年过四十者——的脚趾与手指特别容易出问题。针对患病部位的“激烈处理手法”是以斧头或锄头砍掉它。马修昨晚读经时看到“倘若你一只手叫你跌倒,就把它砍下来”[4]。他无法理解尼加人这样无知的异教徒为何会采用源自圣经的做法,他们根本就是根深蒂固不信神的未开化者。这个疑问成为马修的执迷,严厉挑战他用以区分古老/不好/异教徒与新/好/基督徒的清楚界线。当酋长对着祖先头颅喃喃低语、泼洒啤酒,马修向我详细说明自己的困惑。此刻,我们简直是世界缩影的荒谬模型。异教徒忙着处理头颅,毫不在乎我对男性乳头的执迷,而马修的信仰则遭到四肢末端切除的挑战。面对此景,你无法不觉得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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酋长的驼背兄弟加入我们,对着头颅洒啤酒。当他转过身来,我大乐发现他也没有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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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茅屋途中,我试图迂回打探此一问题,从割礼谈到切除,希望发现尼加人的思维里是将这两件事联结在一起。您对仪式的描述完整吗?是的。有没什么遗漏的地方?没有。身体的牺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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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多瓦悠人来说,他们会在皮肤切割几何图案。尼加人也这么做吗?不,他们只砍掉手指与脚趾(马修大为沮丧)。尼加人割礼时会锉平牙齿吗?有的人会。这时我们碰到一个袒胸女子,她是酋长的妹妹,她的乳头似乎也受过切除手术。恐怖真相浮现。我将谨慎拋到九霄云外,指着她的胸部问:她是生来就这样,还是(狡猾地问)切掉乳头,看起来更美丽?大家都笑了。当然是生来就这样。谁会割掉自己的乳头,那不痛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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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不管尼加人还遭遇过什么灾难,他们都受畸形遗传之苦。酋长的侏儒身材与畸形足、他兄弟的驼背、所有人都没乳头,全是天生的身体畸形,而非我先前揣测的文化象征。荒谬之感迅速取代苦楚失望。细雨降下,我坐在岩石上放声大笑数分钟不止,马修与尼加人都不知所以地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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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夜辗转难眠,告别尼加村时,我对此行经验有了较正面的评价(尽管我先前不认为可能)。就连马修对尼加人脚趾的关切,也显得较为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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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我们离去前,一位陌生尼加人造访,要我们跟他走,有人想见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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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带我们穿过村子,来到一个更破烂的院落。阳光初探头,院落外蹲伏着一个老妇,乳房干扁下垂,脸上皱纹深刻,和浓密的少女式短发形成奇怪对比。她趴伏在地抱住我的膝盖,用多瓦悠语对我说话。她听说白人回来了,她要在死前再看一次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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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颤抖低哑的声音述说自己的故事。她出生时是多瓦悠人,她不知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年轻时,她曾是一个白人士兵的情妇。她转身进入茅屋,在一个破烂的锡制箱子翻找东西。她的儿子显然听过无数次同样的故事,脸色深为不耐。找了好一会儿,老妇拿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相片里是个矮胖、身穿法国陆军中士制服的年轻人。相片背后的题字写着“亨利送给黑皮肤的爱拉薇姿”。事隔多年,再度听到我们如此叫她的名字,老妇显得很悲伤。亨利后来去哪儿了?他回了自己的村子,但是爱拉薇姿和他生了两个孩子。不幸的,两个都夭折了。然后,一个土著骑兵——尼加人——强占了她。她又转身进去茅屋,继续在箱子里翻找东西,拿出一张法文的善行奖状以及一片金属,大概是奖励亨利参与海外义务役。老妇骄傲展示,说那是亨利给她的礼物。军队颁奖给亨利赞扬他的勇敢,而他转送给她。她儿子会说法语(因而极可能会读法文),我怀疑他早就看穿亨利多年前的恶劣欺骗。从他恳求的眼神,我猜应该如此。我对那片便宜的铝片大加赞赏,然后交还给她。在我们离去前,她说白人一直对她很好,并告诉我,如果她年轻几岁,我可能也难逃她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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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与小向导会合,宠物鸟再度在他的帽上跳跃,然后,我们返回对我而言较为正常的山区——多瓦悠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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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边走边吃香蕉,欣然逃脱山区的寒冷阴郁。突然,我听到碎裂声。我前次造访多瓦悠时出车祸撞断而后在英国修补好的门牙突然断成两截,让我一脸发呆且迅速变为贫齿动物[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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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丛林生活经验者的特征之一是鲜少震慑于他人的诸种技巧。他们随时可以自己盖房子、设计村落,并以高度自负的精力与自信执行各种外科小手术。加上此地牙医的技术只称得上“基本”,动手自己治疗是较可行之途。和每次碰到麻烦时一样,马修与我前往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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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假牙是塑胶材质,用树脂胶黏合应当比较有效。幸运的,我的教会朋友——约翰与珍妮——工具箱里有一管树脂黏胶。不幸,它要六小时才能变硬。但是标签上的警告语带来希望,写着树脂胶遇热会变硬。我们马上变出妙方。将假牙涂上树脂,用两个晒衣夹将它固定在我嘴里,然后拿吹风机对着它吹。整体而言,这比一般正常的牙医治疗法要难过一些,因为你很快就口干舌燥。连试了两次都不行,因为假牙表面太湿了。我们又想出妙方。决定把假牙放进炉子加热烤干。此举颇危险,因为约翰与珍妮只有古老的烧木火炉,温度很难控制。我眼前浮现假牙融化的恐怖景象。约翰夫妇的厨子威武地添加炉火,绽放笑容,展示一口漂亮牙齿。幸运之神站在我们这边。约翰巧手一挥,拿出热烫的假牙,迅速涂上树脂,用晒衣夹固定在我嘴里,再加上吹风机一阵热风,便完成了整套手续。接下来的几分钟很不舒服,因为我们忘了热气会渗透牙根。但假牙的确固定住了,一直维持到此行结束。唯一问题是它很快就变成绿色,仿佛在和我的猿猴朋友竞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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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敌意证人(或恶意证人)是指凡传召证人,其作供内容与书面供词不符,以致与传召方原来之举证目的相反,传召方可向裁判庭申请,将该证人列为敌意证人。然后向他盘问,将他变成一个不可靠的证人,使其供词对控辩双方都无用。此处是指马修应被列为敌意证人,其论点无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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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个民族对于所处的世界、驾驭此一世界的力量与本体,以及人类所处地位的看法。详见Rower Kesing,前揭书,第85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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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镁光灯泡用的发光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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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此句经文出自《马可福音》第九章第四十三节,原文为“If thy hand offend thee, cut it off”。offend一词,《圣经》公会本译为“犯罪”,和合本译为“叫你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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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原文此处用的是edentate,贫齿动物之意。贫齿是哺乳动物的一目,口中无齿或只成简单棱柱,而无珐琅质的非特化的牙齿。详见《牛顿生物辞典》,台北:牛顿出版,1996年版,第15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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