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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伦邦人生活在泰国北方和缅甸，他们没有邻居巴东人那样著名，因为巴东人有一个极其独特的习俗―用黄铜圈把脖子神得又细又长，但对人类学家来说，他们是一个极其迷人的民族。这是因为他们的社会体系与世界上绝大多数地区都截然不同。在世界各地，70%以上的社会实行从父居制，在这样的社会模式里，财富由男性控制，继承权是在男性血亲之间传递的。一对男女结为夫妻后，妻子要跟随丈夫生活，在丈夫的家族里获得新的身份。在欧洲，妻子婚后改随夫姓的习俗，正是从父居社会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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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父居社会的一个特点，是男性保持稳定，而女性要加入新的家庭或部落。这似乎与人的本性相反，比起女人，男人难道不是更愿意过动荡的生活吗？但这就是大多数社会的规则。而克伦邦人的习俗恰恰相反，在这里，控制财富的是女人，有继承权的是女儿，男女婚后，男人会住进女人的村子，为她们耕田种地。人类学家称这种社会模式为从母居，即女性保持稳定而男性迁居。这一社会模式仿佛一部有趣的机器，它恰如其分地展现出了文化对人类基因多样性的影响。就像一个有预谋的实验，它为我们提供了与大多数社会模式相反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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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多数有关人类迁徙的研究中，我们使用的工具是Y-染色体。这是因为，比起其他的基因标记，人群与人群之间Y在频率上的区别更明显。正如迪克•莱文廷在研究中发现的，人类的大多数基因的多样性是共有的，只有10%-15%的多样性可以用来区分一个人群与另一个人群。但对Y来说，用以区分不同的多样性为30%-40%。多样性越多，提供的信息就越多，这就是为什么通过Y，我们得以描述人类迁徙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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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用Y来研究人类的彼此关系时，反复多次出现了这样的结果：它把一群人在一个特别的地方联系起来。要知道，用极少的几个DNA多态性，就能够不可思议地回答出一些人类迁徙的地理问题。你可以这样想像，人类的基因就像是一个“回答20个问题”的游戏，大多数遗传系统，包括血型和线粒体DNA，它们需要问上20个问题才能得到一个大致粗略的答案，比如得知一个人来自哪个大陆等。但对Y-染色体，它只需要问几个问题，就能分辨出那个人来自次大陆的哪个地区。因此在随后的研究中发现，Y-染色体是一个地方化的谱系，它可以用来定义人们来自哪一个特别的区域，是一个研究人类迁徙完美工具。但是它为什么呈现出这种独特性呢？要解释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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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马克•希尔斯坦德发表了一篇关于如何解读Y之谜的论文，他此后成为路卡•卡瓦利-斯福扎和迪克•莱文廷的研究生。他研究了14个非洲人群的Y-染色体标记，发现有一小部分基因变异，在对人群进行区分时，它比其他的基因标记突出得多。在欧洲的情况同样如此，被地理距离分开的人群之间，Y-染色体频率的变化比线粒体DNA等其他遗传系统都要高。希尔斯坦德这样解释这种现象：因为女人比男人的流动性大，把她们的线粒体谱系分散到了邻近的人群中，形成了一个相对相似的mtDNA分布图谱。同时，由于男人保持相对稳定，因此他们的Y-染色体在不同的人群中各自独立，向下繁衍。对这一发现，卡瓦利-斯福扎风趣地用妙语评价为：“威尔第写过‘女人善变’，看来他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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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尔斯坦德的论文引起了很大的反响，甚至吸引了像格洛丽亚•斯泰纳姆那样激进的女权主义者，似乎一夜之间，它要颠覆男人是好色游荡之徒的古老观念，男人的角色是固守一地，而不是四处游荡。但是，事实上它强化了这样的观念，即女性在形成一个群体中的作用较小。在一个从父居的社会里，你的母亲是谁对你来说并不重要，你在家庭和部落中的从属关系、你的继承权都取决于你的父亲。希尔斯坦德所发现的，是文化对人类基因变异图谱有着重大的影响。简单地说，一个地区如何处理婚姻和财富，经过数百代的累积后，在男性或女性一方，便会产生重大的基因变异图谱的不同。印度的种姓世袭制度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清晰的证据，这里Y-染色体的频率差异比mtDNA高出得更多，表明女人能够在种姓之间移动，而男性完全被限制在种姓划定的界线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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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能检验希尔斯坦德的理论的，是对从母居的社会的基因模式进行研究，看是否能得到与从父居社会相反的模式，即Y-谱系具有较大的一致性，而mtDNA的差异频率较高。2001年，马克•斯通基与同事发表了对克伦邦人的研究论文，同时他们也研究了与克伦邦人生活在一个地区的从父居部落，他们的研究结果，为希尔斯坦德的理论提供了证据，证明在大多数从父居的社会，会产生以地理区域为界的Y-染色体变异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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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研究证实了Y-染色体谱系的地方化，它同时解开了另一个奇怪的谜，我们在第3章中已经看到，我们的共同祖先Y-染色体“亚当”，比mtDNA“夏娃”要年轻的多，难道“亚当”从未见过他的“夏娃”？从父居可以解释在两个人群之间，为什么Y-染色体是最容易将他们区别开的基因系统，但是它无法回答为什么“亚当”和“夏娃”出现的时间不一致。事实上，地球上每一个人群的Y-谱系，都能回溯到一个大约15万年前生活在非洲的共同祖先“亚当”。但是，研究那些谱系发展保持着清晰脉络的人群，他们的基因历史回溯到非洲时，很快，一个共同的祖先就把他们联结在一起，也就是说，基因显示非洲“亚当”在非洲生活的时间只有几千年，之后就离开了那块大陆。该如何解释这一结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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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前面已经知道，基因的漂移率―数量少的人群引起的不规则的标记频率变化―决定于一个人群的人口数量。在人口数量大的人群中，基因漂移是可以忽略不记的，但它在小数量人群中的影响十分显著。在最小的人群里，比如最早通过白令海进入美洲的人群，极少的人群数量，在较短的时间内基因变化频率达到了100%。这就是为什么美洲原居民几乎全部是O型血，A型和B型在他们穿越西伯利亚的迁徙过程中已经“漂走”了。同样的道理可以解释为什么Y-染色体“亚当”比mtDNA“夏娃”年轻得多。如果在一个人群中，男性的数量少于女性，那么Y-染色体谱系的丢失率更高。也许你会说，“这是不可能的，因为男女出生的比率是50：50。”你能肯定在一个人群里男女的数量大致相同？令人惊讶的是，在数量上是相同的，但是在基因传递时这一平衡就被打破了。从遗传的角度，不繁衍后代的人不在计算之中，而且应当被排除在总数之外，因此，遗传学所关注的只是有繁衍能力的男女数量，性别比率的变化就是这样产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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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我们就能够解释为什么Y-谱系的丢失率更高，这是因为少量的男人在部族中占有大多数的异性，而且他们的儿子，因为继承了父亲的财富和社会地位，同样会在下一代中占有大多数异性，经过几代之后，这一社会形态就会产生我们所看到的Y-染色体图谱：它数量少，与邻近的谱系区别大。这一原因导致了Y谱系比它实际的年龄年轻许多，它已经无法回溯到15万年前了，它最早在非洲生活的信号早已丢失了。数百、数千年中社会运行着同一个模式，通过对传统社会进行深入的研究，我们将会找到更清晰的证据来支持这个理论。语言寻根、寻找语言的“亚当”和“夏娃”曾风靡一时，我认为在以后的几十年里，研究文化对人类基因变异的影响，会是人类学领域里最大的热点。不幸的是，在下一章里我们会看到，我们正在丧失祖先写在我们血液中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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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非洲记：人类祖先的迁徙史诗 [:1700168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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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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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面的旅程中，从农业的兴起到地区婚姻模式，我们看到了文化对人类基因多样性的影响。现在，我们再次回到库克船长在18世纪后期“发现”的夏威夷群岛。生活在这里的原居民是从哪里来的？他们为什么在几千年前来到这座太平洋上的岛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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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回答第一个问题，我们首先来对他们的语言进行考察，找出它与玻利尼西亚语之间有无联系。回答是肯定的，因此语言为“从哪里来”提供了线索。索尔•海耶达尔认为南美的土著人最早来自玻利尼西亚，他们的语言与东南亚人的语言联系密切。19世纪初，许多学者把玻利尼西亚语和台湾话、马来西亚语联系在一起。今天，居住在台湾的是说汉语的中国人，但在17世纪以前，这里的原居民完全说着另一种语言。这些语言都属于马来一玻利尼西亚语系，20世纪初，它作为南岛文化的一部分被广泛地研究。因此夏威夷人的语言，可以清晰地回溯到亚洲，而不是美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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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岛语言的扩展，与农业在东亚的扩展有着惊人的一致性。我们可以想像这样的情景：玻利尼西亚岛上的居民有着完美的航海技艺，从东南亚的岛屿开始，他们从一个岛跳到另一个，最终驶进了开阔的海洋。今天我们把这种迁徙模式称为“特别快车”，它暗示在台湾原住民和玻利尼西亚人之间具有基因的联系。MtDNA似乎支持这一理论，尽管就像我们在其他情形中看到的，不过它的作用常常是有限的。近年来对Y-染色体的研究结果也表明这一理论尚需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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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南亚一带，虽然来自中国的农耕者对当地的基因库有着显著的影响，但是在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一直存在着一些本土谱系（特别是M13O),它们在玻利尼西亚出现的频率也较高。这意味着，农业进入东南亚诸岛以后，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人们发现了与这里的环境相适应的农作物，使农业进入了一个成熟的阶段。这时，他们并没有立即坐上那辆“特别快车”，而是四处游历，逐渐在新的环境里形成了他们的文化。考古学家彼德•贝尔伍德曾经指出，在靠近赤道的地区，稻米产量会显著下降，只有热带环境里日照时间的变化才有利于稻子的成熟。因此，当中国的农耕者来到东南亚之后，他们必须不断摸索，找到适合当地环境的作物代替粟米和稻米。玻利尼西亚人种植的芋头，在太平洋的许多岛上都种植，包括夏威夷。基因数据也表明，当时的人们在驶向辽阔的大海之前，曾在东南亚停留过一段时期。关于时间的问题，大体上，我们可以肯定它发生在农业的成熟阶段。当农业的发展完全适应了当地的热带环境后，这些最早的玻利尼西亚人才有能力向未知的世界进发。起程时，他们带着足够的粮食，因为有这些粮食，他们有信心在任何一处土地上生活下去。对狩猎采集者来说，他们永远不可能驶向未知的海洋，因为他们看不到地平线以外的世界。但是，拥有了良好农业传统的玻利尼西亚人能够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可能是由于人口的过度密集（农业发展的结果），他们中的一些人做出了决定，起航永远离开了自己的家乡。最重要的是，他们有能力做出选择，正是不断地拥有了选择的能力，在人类的进化的历史上，又一次大爆炸正在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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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非洲记：人类祖先的迁徙史诗 [:1700168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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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非洲记：人类祖先的迁徙史诗 第9章 大爆炸TheFinalBigB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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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知道了自己的历史，你就知道你从哪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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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布•马利《野牛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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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电视台邀请我去做基因分析节目，想通过基因数据，向观众介绍人类起源于非洲的理论。一开始我有些犹豫，因为那样做会把私人的基因J清况展现在全体电视观众面前。但制片人和样品捐赠者打消了我的顾虑，我开始参加制作这个节目。4个生活在伦敦的男性志愿提供了Y-染色体，我一一分析了我们在前面遇到过的标记，像M168、M130等等。当节目快结束时，其中的一个Y-染色体数据出现了意想不到的结果。这4个人中，爱尔兰／苏格兰裔的Y-染色体中有M173标记，这是在西欧和北欧出现频率最高的谱系；日本男人有M122标记，在日本20%左右的男性有这个标记；巴基斯坦人有M89标记，这是存在于中东和中亚的谱系。但是，最后一个男人的基因图谱令人惊异。他是一个加勒比海的黑人，他的基因应该与非洲南部的祖鲁人相联系，但是他的DNA却讲述了一个错综复杂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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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加勒比海黑人有M173标记！而我们已经知道，这是一个典型的欧洲谱系。在数百个次撒哈拉本土非洲人提供的样品里，从来没有发现过M173标记，一个明显的疑问是，这个男人的基因为什么会出现这样反常的结果？除Y之外，他拥有的其他标记显示他属于非洲谱系，包括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首次在祖鲁人中检测到的标记。很显然，他的Y在讲述一个不同寻常的故事，这个故事引出了我们这一章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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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加勒比黑人之所以有欧洲的Y-染色体标记，原因是过去的某个时间，他的某一个男性祖先的父亲是欧洲人，这个标记展现了他的家族的辛酸历史，很可能在奴隶制度存在的时代，他的祖先是生活在加勒比地区的奴隶。很显然，了解近代历史是解读他的基因故事的关键。当我们知道这些背景之后，就会明白他的Y-染色体所表达的全部内涵，看到他的家族复杂的谱系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