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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493 红崖位于穆赖拜特以北120千米,是又一处如今被淹没在人工湖下的遗址。[9]1995—1999年间,法国里昂大学(Lyons University)的丹尼尔·斯托德尔(Danielle Stordeur)在遗址即将被淹没前进行了抢救性发掘。遗址年代的上限也与耶利哥最早的村落相同。红崖的建筑与穆赖拜特和约旦河谷的建筑在结构上有明显的相似性,但前者同样非常复杂,其中两座特别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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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495 有一座位于村子中央,看上去是用于存储谷物的公共仓库。这些谷物虽尚未驯化,却已是由人工种植而来。建筑的中间区域有两条长凳,周围被分成6个小房间,保存得非常完好,墙有1米多高。这座建筑可能意味着存在过一个高度合作和分享的社群。或者有人可能会持更为阴暗的观点,怀疑集中化的粮食储存是否会让某个人或家庭通过控制分配而获得权力。这座建筑的最终用途似乎是仪式活动:从坍塌天花板的废墟中找到了一具近乎完整的人类骨架,四肢张开地躺在地上。只有头骨不见踪影——尸体被斩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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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500 带雕饰和槽线的石头,约公元前9300年,来自叙利亚的红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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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502 从另一座建筑可以看出,仪式和理念在红崖居民的生活中扮演了突出的角色。建筑小而圆,而且曾被故意焚毁过。斯托德尔在地面上发现了四个野牛的头骨,它们曾被挂在墙上,进一步证明了这种动物的宗教意义。红崖的这个房间让人想起新仙女木时期的哈兰切米丘定居点(位于扎格罗斯山西北300千米),那里同样有一只野牛的头骨被挂在墙上。[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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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504 红崖的建筑只是该遗址重要性的一个方面。那里还发现了几件有趣的仪式遗物,比如三颗人的头骨,它们被放在一个火坑里,然后用一层卵石封住。来自红崖的艺术品同样出色,包括刻有几何装饰图案的精美石瓶,以及猛禽的小石像。不过,最重要的发现也许是四块小石板,每块长约6厘米,刻着像是象形文字的符号:蛇、猛禽、四足动物、昆虫和抽象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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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506 如果发现它们的地方不是比书写发明早了6000年的早期新石器时代遗址,我们会毫不犹豫地把这些标记看作象征密码——新石器时代的象形文字。丹尼尔·斯托德尔认为,它们似乎“让人联想到某种记录”“携带着某种信息”。[11]想要知道这个信息是什么,需要等到破解这些新石器时代的密码之后。我们需要更多的象形符号的例子,但由于红崖现在已经沉入湖底,我们不得不去其他地方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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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508 我所见过的最接近红崖象形符号的例子刻在往北100多千米一处遗址的石柱上。石柱坐落在土耳其东南部一座石灰岩山的峰顶,因此没有被淹没的危险。今天,那里被称为哥贝克力石阵。从1994年开始的发掘震惊了考古界,进一步鼓励了那些希望把耶利哥和约旦河谷变成新石器文明起源外围地带的人。[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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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510 20世纪60年代,伊斯坦布尔和芝加哥的几所大学在该地区的考察行动发现了哥贝克力石阵,他们记录在光秃秃的石灰岩山顶上有“一片圆顶红土小丘”,那里发掘出了一大堆燧石制品和大量石灰石板。石板被认为来自某个墓地,可能是拜占庭时代的,与考察中找到的一些中世纪陶器碎片相符。但对于非常密集出现的燧石制品则没有更多评论。20世纪60年代,早期新石器时代遗址坐落在山顶上的想法被认为完全是不可思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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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512 遗址被忽视、遗忘了30年,直到伊斯坦布尔德国考古学会的克劳斯·施密特(Klaus Schmidt)在1994年登上此山。他马上认出燧石制品属于新石器时代,并怀疑石灰石板来自同时代的建筑。从此,发掘工作每年都会进行,揭示了一个真正壮观且独一无二的新石器时代遗址。2002年的发掘季结束后,当克劳斯在一个10月的午后带我参观成果时,我完全被他的发现和遗址之壮丽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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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514 公元前9600年之后不久,就在耶利哥建起最早的环形居所的同时,有人来到哥贝克力,从石灰岩床上凿下了巨大的T型石柱。许多石柱高约2.44米,重达7吨。它们竖立在圆形建筑内,建筑底部深深陷入山丘表面之下,看上去就像土窖。每座建筑中心都置有两根石柱,最多有8根石柱被均匀地安放在边缘,石柱间设有长凳。许多石柱的表面刻有野生动物的形象——蛇、狐狸、野猪、野牛、瞪羚和仙鹤——还有类似红崖象形图案的神秘符号。有根柱子的表面刻着一条人类手臂,柱子本身则犹如巨大的人类躯干。[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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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516 当我造访那里时,4座毗邻的此类建筑已经重见天日,令我惊叹不已。施密特怀疑还有几座被深埋在山体表面之下。当这处地点被废弃时,新石器时代的人们有意用好几吨土掩埋了自己的仪式建筑和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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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518 对于只有燧石工具的人来说,采石、雕刻、运输和架设这些柱子所耗费的时间和工夫令人咋舌。甚至重达7吨的柱子也无法完全满足他们的需求。当克劳斯向我展示距离建筑100米外的采石场时,他指给我看一块仍然部分与岩床相连的T型石柱——如果被凿下,石柱至少有6米长、50吨重。难怪我们脚在厚厚的燧石屑上踩得嘎吱作响,它们来自凿石工具上掉下的碎末。用来制造石器的燧石块是人们从几千米外背上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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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520 这一切工作都是由完全以野生猎物和植物为食的人完成的。虽然发掘过程中找到了大量动物骨骼和植物残骸,但其中无一是驯化品种。哥贝克力人捕猎瞪羚、野牛和野猪,我们知道他们也采集杏子、开心果和野谷,我怀疑哥贝克力周围的“野生园圃”提供的植物性食物至少与200千米以南的阿布胡赖拉一样多。不过,虽然土丘上遗留着食物的残骸,却找不到任何家庭居所的痕迹——没有房屋、火炉或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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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522 施密特认为哥贝克力曾是仪式中心,将其描绘成山间的圣所,在所有已知的西亚新石器时代遗址中独一无二。他认为,这里是生活在山丘周围方圆100千米内的不同人群的会面地点。出于纯粹宗教性的目的,他们每年在哥贝克力集会一到两次。参加集会的很可能包括红崖的居民。除了在抽象图案的选择和所描绘的动物种类上有相似之处,两个遗址的建筑特征也有共同点,尤其体现在对带长凳圆形建筑的使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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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524 我们不太可能知道动物和象征图案真正意味着什么,以及在哥贝克力举行了何种仪式活动。图案可能是氏族图腾,或者描绘了新石器时代的神祇——但在哥贝克力没有“母神”。所有动物都是雄性的,遗址中还发现了一尊阳具勃起的石灰石人像。事实上,红崖和哥贝克力新出现的宗教主题并非关于健康的生殖与繁育,而是关于野地的恐怖和危险。不过,科万的观点得到了进一步支持,即理念变化先于创造了农业社群的经济发展。不幸的是,他在长期患病后于2001年去世,未曾看到哥贝克力石阵的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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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526 当克劳斯指向至少30千米外的群山(隔着哥贝克力山脚下的平原遥遥相望),图形和柱子背后的理念可能在农业发展中发挥了某种作用的想法再次浮上我的心头。他随口指出,那就是卡拉贾达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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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528 1997年的研究认定,生长在卡拉贾达山上的野生小麦与现代驯化小麦在基因上最为接近。[14]由于需要为在哥贝克力的典礼上工作和集结的人(可能有好几百)提供足够的食物,人们可能大量种植野生谷物,从而创造了最早的驯化品种。这样看来,小麦的驯化可能与人们同新仙女木期的恶劣环境做斗争关系不大,而只是驱使狩猎采集者在土耳其南部开凿和竖立巨型石柱的理念所带来的意外副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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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530 公元2002年10月的一个傍晚,站在山顶上,我真的觉得世界历史的转折点在哥贝克力而非耶利哥。当我看着库尔德工人回到自己的村子,而考古学家回到自己的营地时,我想象着另一些人也在离开——新石器时代的人在典礼结束后离开了哥贝克力。一些人知道哥贝克力石阵的小麦产量高,于是把一袋袋谷粒带回自己的野生园圃播种。他们这样做的时候,不仅传播了新种子,还把新的生活方式带到了红崖、穆赖拜特,乃至耶利哥等狩猎采集者——耕种者的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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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532 新石器时代的贸易网络从土耳其延展到约旦河谷南部,谷种贸易很可能是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知道发生过此类贸易,因为在所有早期新石器时代遗址中都发现了黑曜石,这是一种非常细腻、乌黑闪亮的火山玻璃,而土耳其南部的丘陵是其唯一的来源地。相对之下,约旦河谷中的燧石则显得黯然无光,对于依赖前者的人来说,黑曜石无疑是一种非常珍贵的材料。许多现代狩猎采集者(比如澳大利亚的土著人)赋予了有光泽的石头以超自然的力量,黑曜石之于新石器时代定然也是如此:薄石片几乎透明,厚石片可以用作镜子;它们的边缘是所有石头中最锋利的,还可以被敲打成复杂的形状,真是种神奇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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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534 黑曜石很可能被从一个定居点转手到另一个定居点,同样被转卖的还有另外一些现已不见的商品:毛皮、羽毛、谷物、肉类和坚果。由于在耶利哥发现的黑曜石数量与这个村子的规模不成比例,那里显然是贸易网络的关键中心。可能也正是经由这一贸易网络,来自“等待收割者”(丹尼尔·佐哈里语)植株的新谷种逐渐传播到西亚各地,并最终将新石器时代的耕作者变成了成熟的农民。这种转变催生了新的定居点,开启了新石器时代的下一个阶段,凯尼恩称之为前陶新石器时代B时期(PPNB)。它们和以耶利哥为代表的第一批新石器时代村落之间存在着强烈的反差;为了理解这种差别,我们必须从新月沃地的北端前往南端,造访我在费南谷地的发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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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536 费南谷地是一个干旱但极其壮美的地方。想要找到那里,你需要乘车经过死海南端,沿路向亚喀巴(Aqaba)方向前行,继而向西穿过库拉伊基拉村(Qurayqira)——那是一片杂乱无章的煤渣砌块房子,特为当地的贝都因人建造,但许多人还是更愿意留在自己的帐篷里。从库拉伊基拉开始就没有路了,你需要沿着干旱谷地底部的一条土路(如果你能找得到)前行,来到通往约旦高原的一处陡峭悬崖边缘。最好在晚间抵达,在头灯的光线中可以看到豪猪和跳鼠,人们争论应该走哪条路,在月光下喝冰啤酒庆贺抵达发掘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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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538 在费南谷地,我们睡在星空下,将大学和家庭生活的压力抛诸脑后,重新感受考古带来的孩童般的兴奋——亲自动手、挖出古物、揭示过去。通过与比尔·芬利森合作,我试图重建谷地中的史前定居点,从最古老的时代直到最早的农业社区。我们发现了许多遗址,其中一些还发掘出了尼安德特人甚至更早人种的手工制品。但其中最重要的遗址是一处早期新石器时代的PPNA村落,我们给它起了一个不浪漫的名字:WF16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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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540 我们第一次造访谷地时就发现了这个村子的印迹,当时只有我们两人前去勘探。在持续酷热中的数天步行让人精疲力竭,正当我们因为缺少发现感到心灰意冷时,我决定在这天结束前,将谷底上方的两个小圆丘最后查验一番。看到地上散落着燧石片和磨石等石器,让我大为兴奋。此外还有圆形小建筑的模糊痕迹:从周围山崖上冲刷下来的沉积物下面显露出一圈圈石头,我希望那下面掩埋着一座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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